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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她顾不得织梭,立刻从织机旁“站”起身子,神情惊喜交集,鱼尾划动,疾速地游了过来!

            敖轩张开双臂,真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前,投身于他的怀抱之中。

            她伏在他的怀中,“哇”地一声哭出来,呜咽道:“二太子……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他们又都说你……说你要迎娶东海大公主……他们说……你不会再回来了……真珠好怕啊……二太子……”

            敖轩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将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傻孩子……我怎会不要你呢?西海之中,连小鱼小虾都知道,真珠你……简直就是我的心头肉一般,若你不在我的身边,纵然是身为神龙,又有什么意思?”

            真珠听他这样说话,更是有说不出的欢喜,低声娇羞地说道:“那么……你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敖轩伸手温柔地拢去她额前的浅发,又将她紧紧搂住,低声道:“我自然是永远不会离开你。”

            真珠比他要矮上一个头,而且又是伏在他怀里,自然是看不清敖轩的面孔。我躲在一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上,除了对她的怜爱之外,还有着一种明显的焦灼和无奈。

            我的头脑里一阵眩晕……这个真珠,她……莫非是我姐夫的外室?

            真珠突然在他怀中抬起头来,这次敖轩猝不及防,没来得及将他的焦灼无奈的神情掩盖起来。真珠立刻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不安地叫了一声:“二太子,你……”

            敖轩放开她的身子,轻声道:“真珠……他们说得不错,我明天便要娶东海大公主为妻了。”

            真珠脸色立刻变得煞白:“什么?明天?”

            敖轩掉过头去,不敢看她泫然欲涕的眼睛。

            我的心中,却突然不可抑制地泛起一种厌恶之情。

            我天性善良,对于美丽的女子尤其容易心软。在整个东海龙宫之中,唯有我宫中的侍女,从不曾因为摔落金盆,或是忘了放下珠帘这等小事,而受到一顿鞭苔之苦。

            大姐最是娇蛮任性,对下人最是苛刻,到她宫中,便是常常闻到鬼哭狼嚎之声。

            可是这个美丽的鲛人少女,却让我竟然起了厌恶之心。一则大概是因为大姐的缘故,让我对她自然有着敌意;二来……想必我对这种软弱无能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施以同情吧。

            真珠失神地望着敖轩,喃喃道:“我出身于鲛族,又生来就瞎了一双眼睛。谁都瞧不起我,谁都可以来欺负我。那次我在海中行走,因为看不清道路,被缠入一丛海蜇之中,我挣扎呼号,同伴们却只是在一旁笑着看我出丑……缠在海蜇丛中,本来一时也死不了,可是那时我……我真的绝望到不想再活下去了……

            唯有你……二太子,你恰从旁边经过,你将所有看热闹的鲛人都责罚了一顿,居然亲手将我从海蜇丛中抱了出来!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将你看做是一个大英雄,我爱你、敬你,我尽心尽意地服侍你,我除了织绡什么都不会做,所以我就拼命地用我的心、用我的情意,为你织就一匹又一匹的绫绡……为了你我甚至连生命都不怜惜!可是你……”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中不断滴落:“我们说好了要一生一世,我们说好了要两心如一……我们都说好了的……你……你现在怎能去娶别的女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敖轩身上那华美的锦衣,竟然是这鲛人真珠所织,怪不得当时父王夸赞时,他会有那样奇怪的神情。

            敖轩有些焦躁起来:“真珠,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凡间普通的男人都能三妻四妾,更何况我还是南海龙子!以我们南海龙族今日的地位,若再能与显赫的东海龙族联姻,则三界之中,谁都不敢轻视我们!”

            他的语音柔和起来,道:“真珠,就算我娶了东海大公主,可我的心……还是在你这里啊。我还是一样地爱着你……真珠,我对你和以前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我一样会好好照顾你……我发誓!我可以用我们高贵的龙族的血来向你发誓!”

            真珠后退几步,脸上的神情哀伤而绝望:“我不要你发誓……你在骗我……你肯娶别的女子,你的心已经不同了……”

            敖轩急道:“真珠!”

            真珠摇摇头,道:“二太子……请你离开我这里罢,我虽然是地位卑贱的鲛人,可是我的心,和你们龙族的心一样高贵和骄傲……”

            敖轩想去拉她,她坚决地避了开去。敖轩叫道:“真珠!我是真的喜欢你……”

            真珠的脸上浮起一缕梦幻般的笑容,幽幽说道:“那日你带我去了陆地,我的眼睛看不到,可是我第一次闻到了鲜花的香味,第一次知道那有生命的花朵,跟咱们宫中的玉石花朵有些什么不同……我想带一株到海中来种植,你跟我说不成,你说,咱们海中没有阳光和新鲜的空气,那些花是根本不能成活的。”

            敖轩面上显出痛苦的神情,叫道:“真珠……”

            真珠轻声道:“你……你那天还说,我就象那朵鲜花一样的美丽娇艳……或许是吧,可是二太子你……你要我做你的侧室侍妾,你不肯给我一心一意的爱情……就好象是不给鲜花那些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花儿自然会枯萎的,而我……也终将枯萎了……”

            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却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光辉。

            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为大姐准备嫁妆的时候,曾去清理过龙宫宝库。

            在宝库深处,我发现了一尊白玉雕像,据说是夜叉们从一艘沉船里打捞上来的。那雕像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也有着一张这么宁静得近乎虔诚的面容。

            父王告诉我她是一个姓林的凡人少女,她从小住在海边,水性很好,后来为了救护落海的渔民,溺死在东海之中。渔民们为她建了很多庙宇,尊称她为海神娘娘。

            记得当时我问父王:“既然她是海神,又深爱着海边的那些渔民,为什么供奉她的船只还是会沉没呢?她知道之后,会不会很伤心呢?”

            父王笑着说:“傻丫头,她只是被叫做海神,其实还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哪里真的有什么法力,来保护这来往的船只?不过……”他沉吟片刻,接下去道:“凡间的书生们有一句话,说是正直聪明便可成神。一个人如果能始终坚持自己最初的理想,有着高贵而美好的灵魂,无论她是不是神,有没有法力,都一样值得尊敬和供奉……”

            我看着那个长着鱼尾的柔弱女子,看着她眉宇间那种不同寻常的宁静,对她的厌恶鄙

            夷之情,居然慢慢地在心中淡去了。或许,她就象那个姓林的凡人少女一样,应该也有着自己坚持的东西吧。

            深海悲歌(下)

            敖轩恼羞成怒,冷冷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没有给你一心一意的爱情,难道你真珠对

            我,就一定是一心一意的么?我才离开你几天,这次回来,你便完全换了一种口气,对我这般无情无意,焉知不是你另结他欢!”

            真珠浑身一颤,居然没有流泪,嘴角边还流露出一缕奇异的笑容:“原来在你的心中,是这样看待我的啊……”

            敖轩残忍而嘲讽地笑了起来:“从前我对你说,你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了,可是却比所有人的眼睛都要美,就象是清晨鲜花上的露珠。我最爱你的,便是你这双露珠一般的眼睛。只是不知现在这双眼睛之中,可还有我敖轩的一丝影子?”

            真珠弯下腰去,从沙上拾起那支金织梭,轻声说道:“我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别人的影子。”

            突然,她扬起织梭,疾速向自己的左眼插去!

            敖轩失声惊叫一声,冲了上去,想要拦住她疯狂的举动。真珠却更快地闪到一旁,手腕一扬,织梭又剌入了另一只眼睛!敖俊阻拦不及,惊怖地停住了脚步。

            她站直身子,决然地掷下织梭:“现在,我没有那双露珠一般的眼睛了,你总是肯放过我了吧?”

            敖轩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看着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鲜血不断地从她血肉模糊的眼中流出来,流过那白玉般的脸庞,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化作无数颗鲜红色的珍珠,滚落在海底的细沙之上。

            我再也不忍心看下去,悄悄地划开水波,穿过金门,游了开去。

            第二日,在南海龙宫之中,我的大姐与敖轩如期举行了盛大而壮观的婚礼。

            他们华服锦衣,在阔大的翡翠羽盖下,携手缓步并行。

            大姐还戴着一顶长达尺许、以各色美玉为饰、精美无比的玉冠。这顶名为“琳琅”的玉冠,据说是西方金王母集昆仑美玉制成。她特遣青鸟使送来东海,专为恭贺龙宫嫁女之喜,实在是大大给了东海和西海两位龙王的面子。

            在拜谢父王及大姐的生母明厢夫人的养育之恩时,明厢夫人拉着大姐的手,忍不住流下眼泪,哽咽着叫大姐道:“珮儿啊,你以后嫁在南海,为妇为媳,都要小心在意,可不能象在东海那样任意妄为了……”

            敖轩牵着大姐的手,笑道:“岳母大人多虑了,我敖轩得娶大公主这样的绝世美人为妻,实在是此生之大幸,自然要小心呵护,视若拱璧一般,宁可我敖轩受苦,也断不会让她受到任何委屈。”言毕,含笑看了大姐一眼。

            大姐娇嗔道:“你又胡说……也不看看场合!”

            两人相视一笑,双手相握。在别人眼中看来,自然是说不出的鹣鹣情深。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这是怎样的一对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