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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而那弯皎洁莹冷的明月,瞬间便被重重黑云掩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昏暗无光,唯有众仙剑发出夺目的光芒。

            我正看得发呆,却听林宁道:“陵诃,你带这位白姑娘和师弟们闪开!”

            陵诃应了一声,喝道:“剑起!”明黄色仙剑升上半空,他一把将我也拉上剑身,我但觉脚下风生,仙剑载着我与陵诃二人,已是远远飞开。

            彩芒群生,却是那些剑仙们也随后飞起。

            一道匹练般的青光自竹枝之上破空而起,温润而湛然的光泽,在空中轰然泼洒开去!蓦地化为点点青光,映衬着满天黑雾,更显其光芒璀璨夺目;仿佛天上银汉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扭转,倒倾出无数颗晶亮的星辰,尽数飞落到了尘世之中!

            无数细碎的青光,在暗淡的云雾之间,蓬地一下绽放出来,仿佛盛开了无数淡青的花朵!在流转的氤氲青气之中,那个青衣当风的身影,就在蓦然之间,重重地敲痛了我的心!

            我怔怔地御风飞去,冥夜运用法术掀起的飚风,吹乱了我长长的鬓发,吹痛了我柔嫩的面颊。那个令我突然心痛的身影,竟有着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

            我的背后,一道神秘而美丽的青光,照亮了整个九嶷。

            明月芷兰(上)

            云深九嶷庙,日落苍梧山。於恨在湘水,滔滔去不还。

            立在九嶷神庙的正殿——问天殿前、那宽可容百许人的天然石台之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两条由白粉写就的黑漆楹联。

            苍劲凝重的隶体,映在檐下风灯微弱的光芒里,越是显得鲜明清晰。

            已是熟读人间诗书的我,自然知道这四句诗词,乃是唐朝才子高骈所写——著名的《湘浦曲》。此时在夜色之中,遥望远山模糊的轮廓,面对着那沉默幽然的神庙深殿,再读这一首诗时,方觉其中自有一股苍凉郁沉之气,迎面而来。

            陵诃将我迎入了望天殿中,殿顶上垂下四根细长的铁链,高高地悬起一盏长明灯,灯火甚是明亮。陵诃请我坐下,言谈间甚是客气。他叫了一声:“迦儿!”有人在门里应了一声,款款走了出来。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身着黑袍,腰间松松系一根红绦,手中端有一盏香茶。这一路行来,我发现这些神庙中人,虽然衣饰颜色有所不同,但腰间都系有这根艳丽的红绦,显然是一种身份的昭示。

            迦儿顺滑的长发散散地披在肩上,看上去倒有几分温婉动人。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柔顺地奉上茶来,但随即急切地问道:“陵诃哥哥,那抢夺宝珠的魔头可拦住了么?宝珠有没有夺回来?”

            陵诃答道:“我们虽追了上去,却不是那魔头对手,幸好在山下遇见了大司命……”

            迦儿身子一颤,问道:“大司命呢?”

            陵诃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殿外,当然殿门口不会有林宁的影子,可是他的眼中还是浮起了企盼之色,说道:“大司命让我们先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天青明罗’法术一旦施展,法力稍弱者定会受其波及……我们也真是没用,这种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

            迦儿垂下头去,良久,方才说道:“我虽来神庙时间不长,但也听说大司命早在年方十五之时,便轻易突破了道家‘上清’之界,几可跻入地仙之流。若论道行修为,那时的九嶷山中,仅屈居于老宗主之下,被誉为神庙创始三百年来第一奇才……其实他根本无需动用‘天青明罗’之术,此术虽然具有降魔奇效,但既伤不了那魔头性命,又大大消耗大司命自己的真元;他只需祭出‘诛邪’仙剑,那妖魔立时便要伏毙当场……却为什么……”

            陵诃望了我一眼,叹道:“这位白姑娘先前于我有救护之恩,又是大司命带来的朋友,咱们原也算不得外人——迦儿,我便讲件旧事与你听,你听完之后,当知大司命为何宁弃那‘诛邪’不用,却要修炼‘天青明罗’之术了。”

            “咱们九嶷神庙,也有将近千年之久的历史。虽说本是为祭祀那舜帝所建,其实却是道家始祖李耳当初游历人间之时,一脉传下的修真之派。庙中暗藏当初道祖传下的许多宝符仙药、神珠法器,所修习的又是正宗的道门玄功,故此弟子虽是凡胎肉身,却具有斩妖伏魔的高深法力,历来修仙得道者不下二十之数。直至第三代宗主青叶之时,他老人家眼见九嶷各族争斗杀戳太重,故此大发慈悲之心,发愿将由本宗世代相传,担负起守护九嶷之责。”

            迦儿点了点头,道:“这些我都听别的师兄们说过。”

            陵诃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痛惜之色,又道:“嘿嘿,十年之前,大司命初破‘上清’境界,得入地仙之流。他风华正茂,英姿勃发之时,又何尝不是万般自负?他曾对我说起,那时自以为天下正义之道,俱在我一点赤心以论;天下曲直之分,俱由我掌中青锋而断……却不知这是非曲直、正邪之分,原也是难以辨别之事。”

            他又叹息一声,说道:“那时大司命只道这三界之中,仙、人、鬼本来分明,可这妖怪,却不是这三界任何一属,既与人类杂居,也能成仙,若未能成仙,死后居然也沦入鬼道轮回,委实扰乱了三界秩序。且它们既为人类杂居,定然也是为害人间的作孽之辈。所以只要在山中见着妖怪,他轻则打回原形,重则干脆诛杀,还以为自己是以菩萨之心,而行金刚手段……嘿嘿,那时山中妖灵但闻林宁二字,都是为之色变颤栗,视同恶魔一般。若是迦儿你那时见了大司命,只怕是……”

            他望了迦儿一眼,见她脸色煞白,便停住了话头。我听在耳中,心里却是一凛:莫非这个迦儿她……苦于我此时不能运用法力,故此也看不出她的原形。

            陵诃又道:“先师那时,虽是喜欢大司命——哦,那时我们都叫他大师兄,他入门不是最早,但不知为何,一入门辈份便排在我们之前。先前大家都有些不服,但后来也确是他最为出众,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

            先师常说,大师兄修习功法的聪颖悟性,确是万中无一,但杀气过浓,恐为前生孽根所致,而非是九嶷福祉。他老人家苦口婆心,常与大师兄讲解道家丹经要诣,只盼与他除去身上戾气,不再妄动无名之嗔。

            大师兄虽然将那些道经背得滚瓜乱熟,讲起经来也头头是道。背后却置若罔闻,仍然是对妖怪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大开杀戒。

            直到他将满十六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一件事情,从此改变了大师兄的一生性情。

            那时在众弟子之中,又是他第一个练成凌空御剑之术。他自己也颇为得意,有空便在山中御剑飞行。刚刚飞过碧虚洞时,却突然看见前方山道之上,有一年轻女子在蹒跚而行。”

            他若有所思,仿佛心绪又飞回了十年之前,接下来说道:“当时大师兄心中觉得奇怪,因为这山中猛兽甚多,寻常百姓根本不敢独自入山,更何况她是一个纤纤弱女?他法眼已开,当即定晴看时,才发现那女子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大鹿,且是身怀有孕,才会行走如此笨拙。

            迦儿,以大师兄那嫉妖如仇的性子,只道她既已会变幻人形,必然会为祸人间,迷惑人间男子,以供自己增进真元之需。更何况身怀六甲,将来诞下小妖怪来,只怕祸患更多。故此不由分说,御剑直飞过去!

            那女妖一见他气势汹汹而来,知道是剑仙之流,吓得现出原形,望草丛之中落荒而逃!大师兄也不去追赶,当下祭出诛邪剑来,施以飞剑之术,终在三十步开外之处,剌入了它心脏之中!”

            我想起那血淋淋的场面,不觉也是心头一颤。

            陵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又道:“当时那宝剑正中那女妖的心脏,论理来讲生机当场立断,可是不知为何,她倒在地上,人的形体已渐渐化出兽毛,竟然是一只大鹿。一时她也没有断气,反而四蹄乱蹬,仿佛在经历什么巨大的痛苦,口中咿咿哀鸣不已,眼角中流下两滴泪来。那泪珠晶莹剔透,倒好似是人的眼泪一般。

            大师兄心中奇怪,候它挣扎稍缓,走过去看时:只见它腹下皮毛之中,居然缓缓露出一只小小的脑袋,虽然皮毛犹自湿润未开,双眼紧闭,但已看得分明——那是一只刚刚生下的小鹿!

            小鹿既然生出,那鹿妖似乎心愿已了,它那双圆圆的眼睛看了看大师兄,长出一口浊气,当即气绝身亡。唉,后来大师兄时常对我谈起这鹿妖临终之态,他说十年以来,最令他不敢忘记的,便是它临终时看向他的那一眼。

            它本没来招惹任何人,却最终惨死山中。

            当时那鹿妖中剑重伤之下,本来早该死去,想必是不舍得腹中小鹿,所以才拼了最后一丝力气,  将小鹿生了下来,却是刚刚见面,便要天人永绝……大师兄理应是它最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它看向他的那一眼之中,却全无怨毒之色,反而极是祥和安然,甚至还带有几分母性温柔的神情……好象在对他说,他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傻孩子,它也并不怨他一般……

            当时大师兄怔怔地站在它的尸身之前,只在一刹那间,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倒仿佛经过了千万长劫的时间。

            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在那一刹那间,却仿佛全被颠覆得十分彻底——难道妖怪这种被视作是天地间不该出现的生物,也是最邪恶自私的一种生物,居然也会有那样温柔、坚强和博大的胸怀么?难道斩妖除魔的志向,竟然是从一开始,就完全是错误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