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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武德摆了摆手:“罢了,你的心思朕明白,朕给你看这个奏表,本就是不愈追究其人。你也不要疑持书御史和你的弟弟。若说尉迟恭对朝廷对朕没有贰心,你的弟弟就更不会有贰心。只是平日里你还要好生约束手下人少生事端,否则真个折腾起来,朕免不了要秉公处断,于你面上也不大好看!”

        他叹了口气,问道:“去洛阳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世民浑身一震,答道:“儿臣没有准备?”

        武德皇帝瞥了他一眼,“哦”了一声,略带讥刺地问道:“没有准备?朕听说如今天策府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行装,恨不能早一天离开京师这片是非之地,怎么,他们准备,你反倒没有准备?你不愿意走?还是你到现在还在惦记着显德殿那个位子?”

        李世民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数点泪光闪动,强自保持着平静道:“父皇,自入长安以来,父皇数次许儿臣以东宫之位,儿臣百般推辞,不敢应就。儿臣虽不贤,却也粗知长幼有序之大义,太子是君,儿臣是臣,君臣位分早已在武德初年定制成礼。除非儿臣不想再做大唐的臣子,不想再做父皇的儿子,否则儿臣万万不敢存悖逆之念。天下乃大唐之天下,儿臣之洛为朝廷打理关东也好,留在长安终生不再过问政务也罢,皆出自父皇恩典。”

        武德听毕,笑了笑道:“还算你自有一番见识!”

        他顿了顿,说道:“朕知道,你向来是个好孩子、好弟弟。只是这些年领兵在外,身边围着你的人太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也是难免之事。其中一些人自然是好的,还有一些人用心恐怕就未必那么光明正大。这些人巴望着跟着你能够攀龙附凤封公拜相,这却也难怪。天策府就像朕登基前的大丞相府,自领一方不受朝廷节制。日子久了也难免有人生出别样心思。朕既允了你去洛阳,就不会反悔,不过,天策府的编制品轶要加以裁抑,你到洛阳后,天策上将府就是你的王府制府,位在尚书省之下,总领天下军务的权力朕要收回。你不必担心,朕会划出洛阳周围的几个州郡做为你的封邑,专设一道,就叫关外道。该道不设行台也不设都督,由你的天策府直接统辖。”

        武德皇帝短短几句话间,李世民浑身上下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恭恭敬敬跪在丹陛之下,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唯恐一抬起头,就被父亲看到那隐藏在目光最深处的惊惧和不满……

        ……

        涂节再次握紧了怀中的淬毒短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住了那个在榻子上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男人。这是他此行的目标,大唐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号称帝国第一勇士的尉迟恭。

        原本以为这尉迟恭大小也是个将军,又是唐军最高统帅秦王的心腹爱将,府中的戒备防卫就是再次也不会次到哪里去。因而在来之前,涂节早就设想好了数种不同的行刺模式以及脱身之计,还做了万不得已同归于尽的打算。他算计了半天,却万没料想来到尉迟恭府中竟会遇到如此令人惊疑令人尴尬的场面。

        尉迟恭的府第不大,却也有五个庭院二十多间屋子。作为武将,这样的府第确乎算不得奢华,不过,再怎么简朴,也不至于寒酸到连一个仆从都没有的地步吧!可偏偏涂节现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整个尉迟府里所有的门窗都敞开着,所有的灯笼烛盏都点着,把个将军府照得跟白昼几无区别。然而在这样一个府第里,除了那位躺在床上做春秋大梦的尉迟将军和尴尬地伏在屋檐上进退两难的刺客涂节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来了。没有仆从、没有管家、没有随侍、没有马夫、没有亲兵;也没有丫环使女老妈子,甚至连原本应该有的尉迟夫人及其三个儿子一个兄弟都看不到。仿佛这么大的府第里,亘古至今便只有这位尉迟将军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里面一般。

        将军府的大门大开着,中门大开着,后门大开着,角门也大开着,就连库廪的门也大开着。就在这么一个连长安最不入流的偷儿都能来去自如的环境里,尉迟恭睡得兀自踏实沉稳,那鼾声也打得颇有韵律节拍。涂节原先想好的种种潜入方案竟然一个都没用上,按说此刻他过去随手一刀就能结果了尉迟恭的性命,偏偏他却产生了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一种沉重之极的威压悬在他头顶,只要他挪动半步便能招来灭顶之灾。

        也难怪他心里惊疑,尉迟恭的睡相也着实诡异了些。就那么斜斜躺在榻上,连衬甲的页子都没解下来,怀里抱着一杆黑沉沉足有一丈长短的铁槊,脚下还穿着骑马时才穿的毡靴。“泰阿”宝剑就悬在榻边的幔帐之上,随手就能够摘取下来。这哪里是睡觉,分明是随时提防着有人刺杀的模样。

        涂节就算再笨也能看得出情形不对。这位尉迟将军显然是早有防备,此刻十之八九是在装睡。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随手从身边取下一块瓦片,挥手向院中掷去。

        “啪嗒”一声,瓦片在当院摔得粉碎。

        再看那尉迟恭时,却见他仿佛被什么惊了一下,震天响的呼噜停歇了下来,在床上懒懒翻了个身子,嘴里喃喃梦呓道:“太子送……金银……齐王却来偷瓦片……奶奶的,龙生九种,果然种种……不同!弄坏了……屋子,就是有齐王庇护,某……家也……要你照价赔偿……”

        涂节提心吊胆地在房檐上等了半晌,却不见尉迟恭起身出来,倒是那骤然停歇的鼾声又渐渐响了起来。

        涂节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苦笑,看来今天自己势必要无功而返了……

        ……

        “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数落你,你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个事情,哪一件能够真正拿得上台面?又有哪一件真的做成功了?你是皇子,是亲王,是门下省掌印的宰相,不是鸡鸣狗盗之徒!尉迟恭勇冠三军驰名天下,就你派去的那些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刺客就能奈何得了他?你不是撺掇着持书御史给父皇上了一道诬他谋反的奏表么?又如何了?还不是被父皇照原样发给了老二?你呀你呀,何时能出点有用的主意做点有用的事情?”李建成恼火地对着齐王李元吉抱怨道。

        李元吉不服气地道:“殿下,弟弟费尽心机,为得谁来?你登基做了皇帝,弟弟我也还是亲王,你不登基做皇帝,弟弟我照样是亲王。刺杀尉迟敬德,与我有何好处?不全都是为了殿下吗?对付承乾殿那边,根本就不能用什么正大光明的法子。你和人家讲君子道德,人家却和你耍市井无赖,我的好大哥,你怎么可能斗得过人家?不把这些个规矩条框打破,我看你我迟早要死在二郎手里!”

        李建成冷冷笑道:“你还有脸说二郎市井无赖?人家可没有想出派刺客刺杀和无凭无据地诬告别人这样的鬼蜮伎俩来!”

        李元吉冷哼了一声:“那年他诬蔑杨文干谋逆,难道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么?”

        李建成登时语塞。

        坐在一旁的魏徵插言道:“齐王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有其道理。殿下莫看秦王在人前一副仁厚君子模样,无论是文干谋逆案还是东宫鸩酒案,其手段都不可谓不阴毒狠辣。自国朝定鼎以来,太子所面对的都是朝廷政务长安百官,然而秦王所面对的却是关外群雄天下反王。治国当以道德仁义为本,征伐却凭法术诈力为心。秦王殿下的仁爱谦和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其狠辣果决才是内中根本。殿下不可不防!”

        李建成微微一笑:“你们说的都不错,不过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二郎就休想离开长安。长安城内,无论是政援还是军力,我们都占据着上风。只要把二郎留在长安,他就不过是一个空有一身武勇的匹夫,取之易矣!”

        魏徵拧眉道:“二殿下就算留在京师,恐亦不宜轻视。他毕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王爷,用惯了刀子的人,未必不敢在应该用舌头用笔的地方继续用刀。一旦二殿下犯了癫狂,天策府一班人马在京城内做起乱来,恐怕亦不好应对。”

        李建成笑道:“魏老师不必忧虑,若二郎真个起兵作乱,那才当真是天助我也!”

        他的脸色阴郁了下来:“西府内二郎所能调之军马,不足三千,我们手上东宫六率,左右长林,人马过万,就算不能灭了二郎,却也足以自保。何况太极宫禁军一万八千,长安城防军数万之重。再者,二郎起兵必然是倡乱,只要父皇一道圣敕,西府军卒降者免罪,怕不立时土崩瓦解?那时候我们奉敕讨逆,就名正言顺了!说实在的,我此刻最盼望的,就是二郎能在长安城里和我耍耍无赖,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好弟弟怎么办呢!”

        说着,这位大唐帝国监国皇太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容……

        第二章:秦王世民  9

        站在承乾殿里,侯君集才愕然发觉今日所谓的“议事”竟然只有李世民和自己两个人而已。他一边行礼心中一边纳罕,秦王从两仪殿一回来就命人知会自己承乾殿议事,却不知是什么事情这般紧急。不过从李世民除了自己谁也不知会来看,似乎事关重大机密,不欲使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