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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此时,看着那个大夫,他心存戒备。

            化验单拿回来了。那大夫看了一眼,就拿起笔来,看着梁梦一说:“在这儿治吧。”

            见梁梦一没有明确表态。那大夫就显得有点急迫了,接着说道:“若不抓紧治疗,等到严重了,就不好治了。赶紧在这儿治吧。”

            事情往往适得其反。那大夫越是想劝他留下治疗,梁梦一就越是警惕起来,越是不吐口儿。

            不管那大夫怎么说,梁梦一此时的想法就是先回家。原因是他此时心里太乱了,只有回到家里他才能静下心来,才能够做出冷静的思考和正确的选择。

            见梁梦一往门口走去。那大夫就更急了,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不治拉倒,你爱上哪儿治上哪儿治……”

            那大夫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梁梦一没有听到,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回到家里,梁梦一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点上一支烟,连着吸了几口,情绪渐渐平静了一些。

            回想起来,在“水晶宫”里,在“张娟小姐”之后,他又找了两个“小姐”。他弄不清究竟是哪一个给他传染上的。即使知道是谁,又能怎样呢?这种事,咎由自取,一旦得上,只能自认倒霉。

            一个人得了这种病,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怎样面对家人。幸好在他和张娟几个“小姐”在一起鬼混的那几天,正赶上他妻子“来事儿”,夫妻俩没到过一块儿,估计不会传染给她。这几天呢,又赶上她妈妈有病,到她妈家照料她妈去了,不然这事就不好瞒过她。

            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抓紧治疗,争取在妻子回来之前治愈,不然就会露馅儿。那么到哪儿去治好呢?没有熟人的地方,不托底,怕耽误了治疗;有熟人的地方,倒是能得到关照,但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让熟人知道呢!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人是市属三院的大夫,好像是在住院部工作。

            那是前年春天回老家,在上车的时候,有个身材娇小,容貌俊秀的少妇正吃力地往行李架上放兜子。两只胳膊举得都有点抖了,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个兜子塞进去。梁梦一恰在跟前,起身帮着放了上去。本来是举手之劳,那少妇却非常感激。她就近和梁梦一坐在一起。两人一唠,梁梦一知道这少妇姓白,是省医专毕业的,在市里第三医院工作,老家是县城里的。因为是一个县的老乡,又同在市里工作,彼此就更多了一层亲近。此后在市里偶然又见过两次面,这少妇每次都表现得很热情,一再叮嘱到医院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但不管这少妇怎样热情,他们之间也仅仅是见面时相互认识而已,彼此没有更多的了解和接触,她只知道他姓梁而不知道他叫梁梦一,正如他只知道她姓白而不知道叫白什么一样。他估计连他在哪儿上班她也未必还能记得了。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倒是恰到好处,他既能得到她的一些关照,又不会把他的这种丑事传给他的熟人,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共同的熟人。

            梁梦一打定了主意,对,就去找她。

            到三院住院部一问,说她今天休息,得星期一才能上班呢。他和她的关系还不够往她家里打电话把她约出来。没办法,只好等星期一上班再说。

            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家药店。梁梦一心里想,先买点药吃着,或许还能管点事呢。即便治不好,至少也能控制一下病情。他甚至想,人们往往会把很简单的事情弄得复杂起来,说不定吃点药就真的能治好呢!

            就这样,梁梦一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去了药店。在消炎类药品的柜台前,俯身低头,透过柜台玻璃,在那些治疗淋病的药品上注目浏览。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价格最贵的一种主治淋病的药上,看看左右没有熟人,就招呼服务员,用手指着柜台里面,“把这个药拿来看看。”

            服务员没看清他指的是哪个药,拿了两次都不对,就不耐烦地说道:“老指指点点的,你就说药名呗。”

            梁梦一见周围顾客挺多,当着众人的面他怎么也不好说出那个带“淋”字的药名,仍然是“这个,这个”地指点着。

            服务员没好气地把梁梦一要的药扔在柜台上。这一扔,更把梁梦一的自尊心扔得粉碎。在离开柜台,走出药店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背后像有许多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他脸热心跳,狼狈地逃出了药店。

            到了家里,梁梦一便急不可待地把药吃了。他是按最大剂量吃的。晚上十点多钟,当他吃完当天的最后一次药之后,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理想中这只是一场梦,当早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早晨醒来的时候,梁梦一向窗外一看,太阳照常地升起来,但他裤衩里面垫着的那块手纸仍然黏湿一小块儿。看来这绝不是梦。残酷的现实又把他的精神击垮了。也许是精神作用,他感到尿道里微微地有些痛,浑身乏力,走路连腿都有些发软。

            本来,他若是再吃几天药,病情也许会得到好转的。但他不敢冒这个险,他等不下去了。他又想起那个大夫说的如不及时治疗,病菌就会进入膀胱之类的话。在他的感觉里,仿佛真有成千上万的病菌,就像电视里做的模拟细菌广告那样,一个个有头无身,张着巨大的嘴巴,露着鳄鱼般利齿的家伙们,正向着他的膀胱进军。它们一路不停地吞噬,不断地繁殖……他怕极了,他必须马上到医院去。

            在三院病房,他终于见到了白大夫。

            差不多有一年没见面了,一年的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是那么地年轻漂亮,依然是那么的热情爽朗。

            “白大夫……”梁梦一站在医生办公室的门口向她打着招呼。

            “来来来,快进来。”白大夫放下手里的工作,热情地和梁梦一打着招呼。

            见梁梦一没有要进屋的意思,白大夫就知道他是有事不愿当着别人说,于是就来到走廊里。

            本来,当着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士说性病,就像吃着美味佳肴的时候谈论上厕所的事,是很不适宜的。但是恰恰相反,梁梦一并不感到怎样碍口。一方面,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另一方面,异性之间的特殊魔力也在起着十分微妙的作用:仗着医患关系,和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士谈论有关“性”的事情,心里总是窃窃地有点快感。尽管这种感觉有点卑鄙无耻,但感觉就是感觉,它是客观存在的,不因为高尚或卑污而有无。假设换成男大夫,或者是个老而丑的女大夫,也许就没有这种感觉了,说起这类事反而难以出口。

            梁梦一如此这般地把病情叙述了一遍。

            也许是大夫职业性的无所避讳,也许是刻意给梁梦一留着面子,白大夫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平淡而又略带关切地问道:“有分泌物吗?”

            “有。”

            “那就是了。正常的情况下,男的是没有分泌物的……”

            自始至终,白大夫都表现得周到热情。她告诉他本院的性病专科是个人承包的,药费特别贵,宰人太狠;她告诉他淋病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病,打几天点滴就能好的,让他不用担心害怕;她告诉他专科那儿也是打点滴,都是一个治法,不要到那儿花冤枉钱。她问他医药公司是否有认识人,那里的药便宜且保真,药店的便宜但质量不一定有保证,医院的药质量有保证但价钱太贵。若是用她们医院的药,她能按进价买出来。并且给他讲,用药时要增大剂量,不能按包装上的说明用,因为谁得这种病都得治,能够存活下来传染给别人的病菌都是顽固的,剂量小了杀不死。最后,是白大夫给开的处方,用的是她们医院的药,在普通门诊病床打的滴流,这样可以省掉住院费和床费。

            像人的智商有高低之分一样,人的痛域也有大小区别。梁梦一是属于那种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人。平时有点小病小灾需要打针或挂滴流的时候,他总是有点打怵,总希望能遇上一个好护士,减少些疼痛。但他现在的想法却不同以往。

            当护士把针管插进他手背上的血管里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扎吧,狠点扎!疼点好,活该让你疼!再疼点才好呢,疼点是对你的惩罚,疼点会让你长记性。”

            针扎上了,调好流速,护士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眼望着滴流管里一滴滴的药液滴下来,他感觉到那凉丝丝的药液正流进他的血管里。按照血液在人体内的流速,他估计药液早已流遍了他的全身,当然也包括他裆下的那个地方。他想象药液早和那些病菌们拼杀起来了。那些可恶的菌们当然是不甘心被消灭的,它们一定会做垂死挣扎的,但药液的后备军正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

            它们究竟怎么个拼杀法,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那么好吧,由它们去吧!反正静脉滴液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按照白大夫的说法,一个星期就应该好了。这两天里他着急上火再加上害怕,已经把他折磨得够戗了,现在姑且可以暂时不去考虑它了。

            他把目光从滴流瓶上移开,环顾一下房间,屋里空荡荡的。侧耳听听外面,走廊里静悄悄的。在这傍晚时刻,在这空寂的病房里,一种孤独伤感的情怀袭上心头。此时正是阖家团聚的时候,可自己却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假设妻子孩子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将怎样面对她们呢?她们会怎样对待自己呢?他越想越觉得羞愧。他身在洁白的床单上,越发觉得自己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