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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她问。

        他点点头。

        “这名字好听。”她莞尔一笑。

        他的心情愉悦而膨胀了,他觉得此时死去,也是无憾了。不过,这刻若是死去,还是有一丝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的名字,他还不知道她的芳名。如果拥着她的芳名死去,就算从此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是进入至幻的乐界。

        他不想再犯下以前的错误,于是,他鼓起勇气:

        “我一直很想见你,却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找过很多地方,但都没有你的下落。”他看着她,她的眼神纯净而温和,他被鼓动似的,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我这样说很冒昧,但是我一直在牵挂着你,无边无际的牵挂。或许很傻,我们才见了几次面,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但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留在这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找到你,能亲耳听你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从此有个你的名字的念想。”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发出的声音,但声音仍是颤抖的,如他发抖的身体。

        她看着他,很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她的脸色变了。当他说到她的名字时,她那菊花般的眼睛闭了闭,再缓缓睁开。那瞬间,代川玉捕捉到她隐忍在内心里的一丝痛苦。

        “我说错哪里了吗?你……你怎么了?对不起,我,我不会说话,我……”代川玉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多说,他觉得说什么都会是错的,他慌乱地停了下来,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就一下,她眼神的内容就全变了,她的目光突然肯定起来,这目光反而令代川玉感到不安。

        “代川玉。”她温柔地唤他,此时的他像被下了咒的,他觉得自己就要沉沉睡去。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她再一次轻轻地问。

        他迷惑地看着她,迷惑地点点头。

        她还是用她那温柔的声音,开口说了一个名字出来。

        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梦醒了。

        我就是柳依春(1)

        事情总是这样。

        或者说,真相总是这样。

        你我可以胡思乱想,篡想着心中某人的存在———他(她)的生存空间,他(她)的音容笑貌,他(她)的非同一般,他(她)的不食烟火……编织了他(她)的生活,憧憬着他(她)的一切,可最终都是在憧憬自己的想象,完善自己的想象!

        想象滋润着完美的情感和完美的世界,直到,她(他)站在你面前,开了口,做了点什么,你就能当场即时醒悟,真相与自己期许的世界,相去甚远!

        如果此刻要有大风吹过,代川玉宁愿那个从她口中出来的名字,在送向他耳朵的路途中,就被风吹得拦腰折断。

        可是,没有风。

        静静地,天地默许着她的开口。

        她开口了,对代川玉说:

        “我就是柳依春!”

        代川玉的笑容先是僵持在脸上,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她,笑着说:“开玩笑,哈哈,天底下哪有你这么漂亮的女鬼?”

        他笑得快抽搐。

        不过在笑中,一个念头也划过他的脑海———他回想到米氏曾经说女吊很美,是这个村里最美的女人。

        他也回想到送阿四入土时,全村人中,其中并没有她。

        他的笑有些收缩了。

        她直视着他,没有任何回避,再一次,用丝毫没想开玩笑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柳依春!我是这村里的女人们口中所说的女吊!”

        他突然明白,她不像是开玩笑的。

        轰隆隆,轰隆隆,这个世界在打雷,月亮也躲藏了进去,天地变得阴霾,空气变得稀薄,大地也在动荡。从来就不相信一个世界会在瞬间崩溃。可是,此刻……代川玉摇晃了一下,扶住树干,他努力睁了睁眼,看着面前的她。

        没有打雷,没有地动,月亮仍旧高挂在天空中。

        这世界也没有坍塌。

        是他,他自己!他被她的话惊撼了。

        他突然明白了,所有的男人是怎么吊死在这棵古槐树下的。

        恐怕所有的男人都是被这张脸迷惑,如被施了咒的魂魄不再听任自己躯体的使唤,飘荡到此,然后将头颈钻进了她给他们准备的白绫内。

        他猛醒,他不敢再去看牵动他魂魄的容颜。他稳了稳自己,离开古槐树,然后迅速奔跑起来。

        他在心里对自己猛喊:代川玉,今天不是你的死期!快跑,快离开她!

        路,好长。

        村口,怎么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

        月亮躲了进去,有雾升起。

        雾很快就弥漫了他回去的路。他狂奔着,可路无尽无头了,等前面终于可以模糊见一物影时,他以为那是王村里的房子,可走近一看,他绝望了,怎么还是那棵古槐树?

        她仍站在古槐树下,似料准了他的再次来到。

        这雾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来了呢?

        他突然一寒战,想到了“鬼打墙”这一说法。

        鬼打墙时,定先作法起雾,人在雾中迷失方向,宛如走进诸葛布下的八卦阵,怎么走也走不出,一直在原地打圈。

        女吊给他也设了鬼打墙?

        他竟然以为她是哪家姑娘深受囚禁之苦,他竟然为了她迟迟不肯离开这个诡异之村,他竟然爱上了一个女鬼,而她竟然要拿走他无辜的性命,怎么也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他以为在这个随时都会消失的女子身上,得到了他心中的至宝,如此一来,对于冷待他的世人,他没有责怨,因为内心已经被填充,再也不会被外界的冷漠所打击所毁灭。可没想到,最大的杀机就在眼前,根本没有什么温柔,更无什么令人陶醉的幸福。他又一次被命运捉弄,又一次幻想破灭,他突然感到无比地心酸。

        因为这份心酸,他没有了害怕,他停住脚步,看着她,大声怒喝: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就是柳依春(2)

        她不说话,看着他。

        她的不说话,更激怒了他。他大叫大嚷:“杀人很快乐吗?你杀了多少个男人了,你嗜血成性了吗?”

        他想起了陈二娘说的“人做了鬼,怎么就没有了旧情?”二娘说这个话时内心的痛苦,代川玉当时并不懂,可如今,他才明白,刻骨的彻悟。

        “你想杀我,我知道!鬼都如此,没人性,没良心,没天理,没……”

        代川玉把所有能想得出来的攻击之词,全用上了。

        但柳依春仍然什么也不说,她看着他,用他无法理解却仍能感觉到伤痛的眼神,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你以为你自己很无辜吗?你是最可怕的鬼。告诉你,我不怕你。告诉你,我也想帮着这个村里的女人们,杀了你!怎么样,你敢对我怎么样……”说到后来,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让他极度亢奋,大声辱骂,说出来的话句句残忍。

        终于,她有所动作了,她摇了摇头。

        她微笑了,只是那微笑是这等的苍凉,足以浇熄他的心头之火。她轻启朱唇,看起来,仍是那样的美好:

        “你,不是他。”她摇摇头,似自言自语,“你不是他!”

        他一头雾水,他以为她开口准是那句鬼常用的经典之语:“拿命来!”

        可她却是如此哀怨怅惘的一句“你不是他!”这让他茫然一片。

        “杀人很快乐吗,呵呵,这个话,你该问问王村的人———杀人很快乐吗?”她蹙着眉头,冷冷地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愣在原地。

        她,缓缓地转身,她走进雾里,整个背影心事重重,带着无穷的忧伤。

        她不是来杀他的。他突然觉得满心的愧疚。

        “喂———”他喊了一声。

        她停住了脚步,这让他又有些后悔,他怕对方一转身就露出丑陋的獠牙,或直接就将他送上古槐树,用一条白绫套住他的颈项。

        她大概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停住的脚步又向前走去。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喊了一声:“喂———”然后跑了上去。

        他跑到她的面前,缓缓地面朝着她,他惊讶地看到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这是人间真实的泪珠,一个女鬼怎么也会有呢?

        她垂着眼皮,没有看他,但他仍然能捕捉到她的神情,眼神黯然,面容凄凉。

        “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抬起头,泪眼盈盈,她说:“是的,我是鬼,不是人。”

        从她的口中,听她如此之说,让他还是有些惊吓,他倒退了几步。

        这次她没有顾虑他的感受,轻轻地继续说了下去:

        “死前,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重新找到轮回的他!我在人间与冥河中漂流多年,看魂来魄往,却不曾见到他的踪影,于是我重返人间,守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他?”有个名字一闪而过,代川玉迅速地将那名字脱口而出,“王游宗!”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像丛林中疾飞的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