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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回去后,小李躺了整整两天才缓过来,问起他,却说什么也不记得,只依稀晓得有次上山想摸点野果充饥,却遇见一位漂亮的姑娘招待他吃了顿鸡肉。

            小李吧唧吧唧着嘴巴,感叹道:“多美的姑娘啊,多好吃的鸡肉汤啊。”说完,他又吧唧吧唧嘴巴。

            我忍着没告诉他真相,我怕这辈子看见鸡都会吐起来。

            而阿牛,以后变得更不爱说话了,过了好久才断断续续讲起他母亲。

            母亲后颈的胎记他从小就记得,因为经常被抱在怀里嬉戏。关于母亲的事情,本身就是不连贯地从他父亲口里得知的。他的母亲一族都有着奇怪的病,男的不会有,只会在女人身上发生,生完孩子后会急速衰老,而他的父亲本来也是想研究这种古怪病症,才来到这里和母亲结婚,或者说开始就动机不纯吧。不过母亲却深爱着这个男人,与之结婚生子。据说有种秘法可以维持颜容,但却相当残酷,每次说到这个秘法的时候,阿牛的父亲就闭口不谈,而且下意识地摸摸腹部。阿牛这才想起,每次和父亲洗澡的时候,就会在模糊的蒸汽间,看到父亲腹部一串仿佛被动物撕咬过的牙印。

            几年后,上山下乡结束,我和阿牛小李各奔东西,再无联络,只是从别人口中知道小李回到上海,得到了一份清闲优厚的工作,而阿牛却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后来高考考上了医学院,想和他父亲一样做一名医生。

            父亲说完又陷入深深的沉思,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这才少许理解,为什么他如此重视粮食,厌恶浪费,或许饥饿的确会令人疯狂,但也会让人永生难忘。只是我对那个女人感到好奇,如果她真的吃掉了小李,是否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一想到这里,我感觉后颈发凉,仿佛一回头就真的能看到一口森白尖锐的牙齿似的。

            第一百夜  绑架

            今天我接到一个意外的求助,这人是我父亲的一位老友,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的儿子也与我上过同一家幼儿园和小学,但是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家伙,因为自从他高考失败后,除了不停在问家里讨钱,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在外折腾外,没干过一件靠谱的事情,以至于将他父亲的退休金都差点骗光。我也不止一次劝过他,谁知道那家伙居然恶狠狠地威胁我别再多管闲事。父亲每每提到这位好友,总是唏嘘不止。

            当接到这位伯父的电话时,我没有感到非常惊讶,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这位可怜的父亲多次要求登报脱离父子关系,但毕竟只是说说而已,于是我懒散地问了问,谁知道伯父的口气十分慌张。

            “黄喜不见了,都好几天了,我找了好多地方,他的朋友也说好几天没看到他了,我实在很担心,不知道可不可以登个寻人启事。”可怜五十多岁的人,居然带着央求的口气来询问我,让我很难受。我安抚了伯父几句,决定下班后去他家看看。当然,这也是父亲经常叮嘱我的,如果黄伯父有事情相求,一定不能拒绝,毕竟以前他和父亲共事的时候,对父亲多有照顾。

            黄家我去过多次,路自然很熟,一路上我想,估计这小子去哪里鬼混了。但是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就算他不怕让自己的父亲担惊受怕,起码也该回家讨点生活费吧,以他花钱的速度,断然是不会在外超过两天不回家的。

            说起黄喜,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伯父多少也要负点责任。黄喜自幼丧母,伯父视其为掌上明珠,就差没把儿子当爹养了。而且伯父一直没有再续娶,这也很奇怪,据他自己说,是怕找了个后妈让黄喜吃苦。伯父工资并不富余,而且当时黄喜的奶奶卧病在床,有段时间工厂效益不好,最艰难的时日,即使是饿着肚子在药厂扛料,伯父也要保证黄喜吃饱。父亲曾经想接济一下他,可是被拒绝了,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父亲——他比父亲先进厂一年,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后来伯父说黄喜外婆为他找了份比较轻松的兼职,这才挺过那段日子。

            来到黄家,只见伯父独自一人坐在那个泛黄的二手沙发上看着电视,实际上他根本无心消遣,不停在按着遥控器,电视屏幕不停地闪着,就好像人在眨眼睛一样。

            简单说明来意,伯父见到我稍微宽心了些,但不是十分忧虑地说,黄喜失踪前一天非常兴奋,在外面喝得烂醉回家,还说发财了,就快发财了。他想询问儿子,却又被粗暴地顶撞回去。而第二天一早,黄喜一反常态地早起,并且留下一张字条,大意是说自己很快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并且结束父子俩的苦日子。但是字条留下后,黄喜已经失去音讯六天了。

            的确有些异常。我让伯父带我去了黄喜的房间,里面除了一些武侠小说、歌碟和揉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外,什么也没有。正当我觉得一筹莫展时,忽然伯父家里的电话响了。

            伯父接起电话,神态忽然变了,他握住电话的手居然在发抖,甚至说话也开始结巴。望着本来一米八几的个头居然蜷缩了起来,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果然,伯父放下电话就告诉我,黄喜被绑架了。

            这简直是个笑话,居然有人绑架这小子,他既不是什么出名的明星,更不是富豪之子,也谈不上政府要员,绑架他的人莫不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劫匪?当我哑然失笑之际,忽然记起黄喜说自己要发财了,他一向口无遮拦,又好吹牛,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真的有人绑了他来讨要赎金也说不定啊。

            于是我问起绑匪的详细要求,伯父却抬起头,小声说绑匪要五百元。

            五百元?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而第一反应则是这压根是黄喜自己搞的恶作剧。或许这家伙所谓的赚钱计划已经泡汤,或许根本就是被人骗了过去,又不好意思回来,也许牛皮吹得太满,只好搞一出自导自演的绑架案出来。对,一定是这样,这种例子太多见了。

            我刚想拆穿他的低劣闹剧,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或许我干脆装作不知道,倒让伯父好受些,有时候谎言反而比真相更能慰藉人。

            “而且,他还交代说一定要以前的旧版人民币,十元一张的。”伯父的神色更加惊恐,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却又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迅速压了下去。他就弓着腰坐在离我不远的黄喜的床上,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盖上,从上往下看,他的头顶满是白发,比我父亲的多多了。

            我依稀记得,今天是父亲节。

            “那赶快去找吧,这种钱虽然少了点,但应该还是凑得齐的。”我安慰了伯父几句,但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虽然开始的时候他很慌张,现在反而平静了下来,似乎决定性了什么事情一样。

            “那绑匪有没有说在哪里交赎金呢?”我自己都觉得说得怪怪的,哪里有五百这么少的赎金。

            伯父告诉我,就在城郊不远处。我知道那个地方,以前伯父和父亲所在的工厂卓越就在那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伯父坚持要离开那个工厂,并且居然弄到了两个指标,于是他和父亲一起来到了当时效益还不错的药厂,一直做到现在退休。

            “那地方我太熟悉了,欧阳啊,你就不必去了,也千万不要报警,全当作破财免灾,我老头子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他拒绝了我想一起同去的要求。或许,他并不糊涂,已经识破了儿子的骗局,毕竟知子莫若父,他绝对比我更了解黄喜,我又何必再同去,让他在我这个外人面前出丑呢?于是我也就答应下来,只央求他事情解决后马上给我个电话,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伯父沉默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离开黄家,我四处找了找以前旧版的十元纸币,的确不太好搞,但还是凑到了一部分。

            黄喜干吗要这样做,还硬要什么十元一张的旧版钱?这让我很疑惑,或许他只是想转移目标?

            当我回到报社,立即向伯父家里打了电话,但家里没人,或许他已经去了那个地方,我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干脆以去外面采访的名义请假半天,搭车去了城郊的旧工厂。

            天有些闷热,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了,整个城市就像一个闭塞的罐头,长久未曾吃过雨水的公路开始变得有些暴戾,加上城郊的路面本来就十分破旧,一路上颠得我几乎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来到目的地,却发现这地方竟残破到这种地步。

            好歹以前也是有数千人的大厂,加上周边的职工宿舍,原本也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地方,现在却连只野狗也看不到了,在这里完成绑架交易,果然再好不过。

            望了望四周,看来伯父还没有到,他一生勤俭,能走路绝不骑自行车,能骑自行车断然不会浪费钱坐公车,于是我想在他没到之前,赶紧找到黄喜那小子,别再让他爹受罪了。

            我虽然在这里也待过几年,但那是幼年时的事情了。不过凭借着仅存的印象,我还是慢慢摸索了进去,长满红锈的青色大门上贴着两张几乎站不住脚的长长的封条,我绕了一圈,找到一个铁丝网的破洞,钻了进去。

            工厂很大,从大门直走将近八十米才是车间。我沿着长满杂草堆、残破却十分沉重的车间模具的道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呼喊着黄喜的名字,我的声音伴随着回音在偌大的车间里响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