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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管弦乐队的交响乐和播音员的声音是怎么进入收音机的?人们常说,“正在播音。”是不是声音能够从空气里传播到收音机里?

            当调节到不同的电台时,收音机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什么是“频率”?

            为什么插上电源,它才能工作?

            能不能画出一张图,把电流如何在收音机里跑来跑去的路径表示出来?

            如何拆卸才能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拆卸之后能不能重新组装到一起?

            “爱丽,坐在那儿,干什么呢?”当母亲从她身边走过,去绳子那边晾晒洗净的衣服时,问了她一声。

            “没干什么,妈妈,只是随便遐想。”

            十岁那年夏天休假时,她被带去访问两个堂兄弟,她讨厌密歇根北部半岛沿着湖边一簇一簇的简陋小房子。

            为什么住在威斯康星湖边的人,偏要大老远地驱车五个小时来到密歇根湖,她实在想不通。特别是,来了,只不过是看望两个普普通通幼稚的男孩,一个十岁,一个十一。

            真是怪事。平时她父亲对她在各个方面都非常经心与关注,可是这次为什么非要让她一天到晚进进出出陪着这两个愚蠢的小笨蛋一起玩耍?

            这个夏天,她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躲避着他们。

            一个闷热的夜晚,没有一点月光。晚饭以后,她沿着路径一直走向木制的防波堤。一艘摩托快艇刚刚驶过,她伯父拴在码头上的划桨游艇,在星光点缀的水面上轻柔地上漂下沉。除了远处知了的鸣叫和似乎下意识的心理作用仿佛有呼喊的回声掠过湖面,真可以说是万籁寂静。

            她抬头仰望天空,群星亮晶晶,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强劲搏动。

            她并没有低头,只是随着高昂的头信步走去,感觉到一块松软的草地,顺势躺下。

            天空中一颗一颗的星都在放射着光彩,足有几千颗,大多数都在闪烁,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稳定地放射着光。如果你观察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各颗星所发出的光的颜色微微地有那么一点不同。你看那颗闪闪发亮的,是不是显得有些蓝色?

            她再次精心地感触自己身体下面的大地,很坚实,很稳定……重新确认,坚定不移。她小心谨慎地坐了起来,左右上下地打量着这宽阔的湖面。水域的两岸她都能看得到。

            她自己心里想,这个世界看起来是平坦的。可是实际上,它是圆的。整个的就是一个大球……在天空中间旋转……一天转一圈。她试图想象,它在转动,它上面粘着成千上万的人,说着各式各样的语言,穿着千差万别奇形怪状的衣服,他们都牢牢地附着在同一个球体之上。

            她再次伸展四肢试图察觉这种转动。或许她能微微感知一点转动。

            横跨湖面,一颗明亮的星在最高的树梢之间闪烁。如果你眯起眼睛就能看到从那里射出几道光芒,再把眼睛缝眯得更细一些,这些射线将会顺从地改变长度和形状。

            难道只是出于她的想象,或者……现在,这颗星肯定已经高过树丛。仅仅几分钟之前,它还在那些树枝之间时隐时现。现在,它更高了,确定无疑地在树梢之上。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星星升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地球正沿着相反的方向转动。在天空的一侧,群星正在升起,那一侧就叫做东方。在天空的另一侧,在她的身后,在那些小木屋以外,众星正在下落,那一侧就叫做西方。每一天,只要地球完整地旋转一周,同样的星辰,将再次升起到同样的地方。

            假如真的有一个东西像地球那么大,每天转一圈,速度那个快,简直荒唐绝伦。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打转儿。她想,现在真的能够感到地球的转动,并不仅仅是她头脑里的想象,而是凭着她的心窝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就像在一个快速下降的电梯里。她尽量把脖子向后仰,让她的视野里没有地面上的任何东西,只剩下乌黑的天空和明亮的星辰。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满足感,被这种感知地球匆匆旋转的内心领悟所征服,双手最好是紧紧抓住身体两侧的草丛,保存住珍贵的生命,以免坠落到太空中,她翻滚的娇小身躯被脚下这个黑黝黝庞大的球体捉弄得如此渺小。

            她实际上已经无法克制地哭出声来,随即用自己的手背抑制住,不让大声的尖叫喊出来。

            正是凭着这个声音,她的堂兄弟披荆斩棘拨开乱草,走下山坡,才找到她。

            他们发现爱丽脸上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复杂表情,既尴尬又惊喜,兄弟俩都一样,愿意急切地找到一些小失误证明她还不懂事,这样回去,就可以把这些事告诉她父母。

            书籍比电影更好看。从某一方面说,书里蕴含的内容更多。另外书里的插图与电影里的画面差别太大了。不过无论在书里还是在电影里,木偶匹诺曹都穿着那样的贴身背心,在它的关节处都插着销子。这个真人大小的木头男孩,最终奇迹般地活了起来。当老木匠盖比特刚刚完成匹诺曹全部结构的时候,他对这个木偶发脾气,不偏不倚地就那么巧,立刻一脚就把它给踢飞了。就在这个时刻,老木匠的朋友来了,问他,“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你干什么呢?”盖比特说,“我正在教蚂蚁学习A  、B  、C字母表。”

            爱丽觉得这个故事机智巧妙情趣横生,她总是愿意给朋友们讲这段故事。每当她讲到这句话的时候,在她意识的前沿总是萦绕着一些没有说出口的问题:能够教蚂蚁学习A  、B  、C字母表吗?你想教给它们吗?

            你看那不就是几百只蚂蚁匆匆忙忙来来去去,也许会爬得你满身都是,说不定还会咬你一口?说来说去,蚂蚁懂得什么?

            有的时候她会半夜爬起来去浴室,发现她父亲光屁股穿了一身空心睡衣,伸着脖子,嘴唇周围抹着刮胡须膏,一副长辈逗弄小孩的神情。他会喊一声“嗨,宝贝”。这个“宝贝”就是“宝贝蛋”的简称,她愿意听他这么喊她。他为什么大半夜刮胡子?这样是不是别人就不知道他是不是长着小胡子?

            “因为”——她父亲笑了笑——“你母亲会知道。”

            若干年之后,爱丽发现她明白了,那是一场尚未完成的快乐进程。她的父母那时在做爱。

            放学后,她骑自行车到湖边的一个小公园。从背包里抽出两本书,《业余无线电爱好者手册》和《康涅狄格美国佬在亚瑟王宫廷》。考虑了一下,决定看后面这本。马克·吐温小说里的主人公脑袋撞得晕了头,在亚瑟王的英格兰清醒过来。或许那完全是一场梦或者是虚妄的幻觉。可是也说不定会是真的。有没有可能时间倒流?到消逝的时间中去旅行?她把下巴颏抵在膝盖上,迅速地翻阅查找那些喜欢的段落。这一段,马克·吐温小说的主人公第一次被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救起来,他以为这个人是从当地土牢翻转门里逃跑出来的。当他们一起爬到小山顶部,前面出现一座城池:

            “我说,‘是桥港?’……”

            “他说,‘是凯姆洛特’。”

            她眼望着蓝色的湖水,试图想象出那么一个城市,说它是19世纪的桥港也可以,说它是6世纪的凯姆洛特也可以。

            突然她母亲跑过来。

            “我到处找你。为什么不待在我能找到的地方?嗯,爱丽,”她慢声细语地说,“可吓了我一大跳。”

            在七年级的时候,他们学到了“圆周率,π”,这是一个希腊字母,样子就像英格兰的远古遗迹索尔兹伯里巨石阵,两根立柱,顶部搭上一根横梁。如果你测量出一个圆的圆周,然后再用这个圆的直径去除,得到的结果就是π,圆周率。

            在家里,爱丽拿了一个蛋黄酱罐子的盖,用一根线绳,绕在盖子周围,伸直以后,用一把直尺测量出圆周的长度。又用尺子量出盖子的直径,用长除法,得出一个数值,是3.21。这好像是太简单了。

            第二天,老师魏司堡先生说,圆周率π的值大约是22/7,或3.1416。可是实际上,如果你想要更精确,作为一个十进制数,它的小数值无尽无休地延续下去,数目字的格式,也不像循环小数那样,它没有任何重复。爱丽想,无尽无休。她举手想发问。学年刚刚开始,在班上,她还没有问过任何的问题。

            “有哪个人能知道这个数的小数值无尽无休?”

            “就是这个样子。”老师的话听起来有些粗暴。

            “可是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既然是无尽无休,你怎么能数得过来?”

            “阿洛维小姐”——他查阅着优等生名单——“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浪费了上课的时间。”

            从来没有人说过爱丽愚蠢,突然,她忍不住流出眼泪。比利·霍斯曼,她的同桌,温柔地伸过手来,抚慰她的手。男孩的父亲最近被指控买卖旧车时在里程表上做了手脚,所以比利对于当众受辱深有感触。

            爱丽跑出教室,伤心地哭泣。

            放学后,她骑车到附近大学的图书馆去查阅数学书籍。

            一看之后,她立即明白,她问的问题绝对不愚蠢。

            按照圣经(《圣经·旧约全书·列王纪上》第7章,第23节:他又铸一个铜海,样式是圆的,高五肘,径十肘,围三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