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一会儿,那老板摸摸油光光的嘴巴打着饱嗝过来给我算账。我把账单一拿出来,老外一看快500多美金,吓一跳,也不和我谈中国文化了,一脸不高兴地要求我们打折,而且无冕之王的英姿十分强硬,告诉我们不给满意的折扣休想拿钱。

            我本以为,堂堂一个FOX新闻频道,一顿饭应该是可以报销的,所以老板才牛气冲天地叫我们拣拿手的上——谁知道是不是这个老板自己掏腰包,所以变得如此小气!没办法,只好给他们从九折打到八折再到七折。因为生意是和安德鲁斯公寓合作的,他们的利润不能少,只能从我们这边的利润里扣——本来想赚钱,到头来却吃了暗亏。

            随着经验和见闻增多,越到后来我越感到,这世上有一种力量,老人们称之为乾坤,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主宰着天地的运行,它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秩序。所以说,乾为纲坤为纪,不管干什么,纲纪不能乱,小聪明、贪便宜或许能得逞一时,终究要付出代价,做生意还是要讲诚信。到了后来,我会在顾客点大餐时先告诉他们总价格——老外算术很差,自己看承受力来消费,国内很多都是一个劲儿地推荐贵的,这在国外行不通——也许是老外比较不要面子,肯撕破脸和你耍赖皮的原因。

            在那前后,我们还雄心勃勃地想给法新社、CNN做菜,还跑过联合国驻伊服务点,想给联合国驻伊单位做菜,但都没有实现。法新社干脆自己请了一个叙利亚的厨师,把成本降到最低,肥水不流外人田;CNN则是采取放水养鱼的政策,像撒蝗虫一样把记者撒出去,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联合国驻伊服务点搞得像间谍机关,连大门都不让进。后来好不容易混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些老爷们的粮食都是专机运输的。

        黎明前的黑暗  3.爆炸,爆炸,爆炸

            在安德鲁斯公寓开餐馆期间,我深深地理解了安定团结对于商业发展的重要。餐厅生意不好,一方面是由于记者的职业特殊性,但最要命的还是爆炸。几乎在每次爆炸后,美军都会出台一个相关禁令补裤裆——虽然根本挡不住下一次爆炸,但人一疏散,我们的小餐馆还能做谁的生意?

            在安德鲁斯餐厅运营的9月到11月间,伊拉克反美武装针对巴勒斯坦和喜来登两座5星级酒店外国人的大爆炸导致的疏散,基本以每月一次的频率发生着——快赶上月经般的准确及时了。

            第一次伟大的爆炸,9月中旬发生在安德鲁斯公寓背后的巴格达宾馆,那里据说被CIA和FBI占用,是扑克牌通缉令的指挥中心,大量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的扑克牌通缉令就是从这里发出的。当时萨达姆还没有被俘,估计是手下喽看他被通缉得辛苦,开了个汽车炸弹去把那楼给炸了。

            爆炸发生当时,我和小何在外面送餐,厨师在房间里睡觉,被爆炸的气浪从床上掀了下来。最倒霉的中国人是卖发电机的公司新来的一名阿拉伯语翻译小丁,爆炸发生时他正好路过巴格达宾馆去上网,不幸赶上了爆炸。好在当时他离爆炸中心还有60米距离,可就是这样,他还是给爆炸声震晕了。据他事后描述,当时看见火球在眼前腾空而起,然后听见声音,接着就被冲击波和声浪震晕了,后来不知怎么自己醒过来了,面色苍白,几乎是爬着回来的。他一个劲地说,早出来3分钟就没命了。可能是这次爆炸把他吓坏了,爆炸发生5天后,他就忙不迭地辞职跑回了约旦。

            在8月28到9月28日这一个月的生意里,因为巴格达酒店的爆炸案,记者被疏散一星期,我们的日平均营业额从每天150美金锐减到50美金。

            第二次爆炸案,发生在伊拉克的母亲河——底格里斯河的河边公路上。刚到伊拉克时,就听得国外记者盛传萨达姆在开战之前,把核设备与化学武器沉到了河底(当时漫长的核查还没结果,全世界都不知道萨达姆有没有什么秘密武器),吓得我们只敢喝可乐和进口的矿泉水。在遥远的伊拉克,这些东西的价钱是国内的几倍,昂贵的价钱很快让我们不堪重负,没多久便和广大伊拉克人民一样共饮母亲河底格里斯河的水。

            我们当时居住的安德鲁斯公寓到底格里斯河只有10分钟路程,空闲的时候(生意不好,就经常空闲),我经常跑到河边去散心。就在我经常走过的那条通往底格里斯河旁边的路上,有美军坦克连的一个检查点,检查进入酒店区的人员及车辆。10月份的某一天,从坦克哨位看不到的死角,跑过来一辆满载炸药的汽车炸弹,径直开向两辆坦克,撞击引爆了炸弹,两名美军士兵殒命。爆炸发生当时,我马上跑上房顶看热闹——没几分钟,现场就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者。

            这第二次爆炸导致住在巴勒斯坦酒店和喜来登酒店的记者疏散了一周多。疏散期间,我的生意出现了历史最低点——连续有两天,1块钱的生意都没有。当月结算,我个人分得的利润为250美金——如果我留在国内,这个月的收入应该在1000美金以上。

            很快,11月初,第三次爆炸不期而至。一个抵抗组织的勇士,赶着马车,装作给巴勒斯坦酒店送煤气罐,骗过了美军哨所。煤气罐里,混装着炸药,炸药连同煤气罐,在巴勒斯坦酒店门口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伤了10多个人。

            爆炸发生在清晨7点,巴勒斯坦酒店的外国记者终于赶上了最近距离的爆炸,兴奋得像没头苍蝇一般上前抢新闻。我们住在安德鲁斯公寓,基本就是一墙之隔。爆炸发生后,所有人都被震醒了,以为就在安德鲁斯公寓楼下爆炸,没有一个人敢下去,大家都趴在床上,战战兢兢。

            第三次疏散,生意更是日见萧条,简直可以用一落千丈来形容。月末结算,小何张口就骂:他妈的,居然亏本了。

            恶劣的经营环境影响了餐厅的生意,也打击了我的信心——最倒霉的时候,一天一块钱收入都没有。当时人在异国他乡,而且,此时伊拉克连娘家大使馆都没有恢复,真是断肠人在天涯般凄惨——困境持续了两个月之后,我悲观地分析了前景:这样做下去是没用的,理想是达不到的。在有一千多外国记者的社区,记者收入比士兵多,在这样的地方都维持不了,偌大一个巴格达,到底哪里才能淘金?到了第三个月,我们开始亏钱了。真是人穷志短,这时难免开始动摇,开始寻思是否转行做贸易。浙江人在巴格达做鞋生意,一个货柜可以赚5万,一个月做5个货柜,25万。但是伊拉克老百姓说得好,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人家生意再好也是别人的钱,既然在那里干就得干下去,做餐馆就要坚定。在迷茫中,我犹豫过,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黎明前的黑暗  4.信仰的力量

            初到伊拉克的时候,虽然离底格里斯河很近,但是一直不敢去河边散步——河的对岸就是总统府所在的绿区。大家都风传萨达姆怕美军渡河攻击他的总统府,因此在河两岸芦苇丛中布下了大量地雷。我们被“地雷”吓住了,第一个月里进出安德鲁斯公寓,都是侧着身子,生怕不小心离底格里斯河边的雷区距离近了,引发爆炸。

            但是事情很快变得明朗起来——我们常常能看见美军巡逻队没事总去河边溜达,除了偶尔被河边茂密芦苇丛中里的抵抗组织狙击手打死一两个之外,从来没有一个被地雷炸到的。

            我们好奇地问酒店边检所的美军士兵,河边是否有地雷。他很有把握地晃着脑袋告诉我们——整个巴格达地区没有一颗地雷,但是,河边有狙击手,你不要去。

            不知道是不是诱惑的根源就是来自禁止——越是说有危险,我越感到底格里斯河对我有深深的诱惑。就是这样一条古老的河流,孕育了美索布达米亚平原,孕育出了著名的巴比伦文明。仅仅是10分钟的路程,因为胆怯我竟然没有去到这条河边走走,用它的河水洗洗脸——以后回国,女儿懂事了,问我,爸爸,你去过底格里斯河吗?我如何作答?

            底格里斯河畔的夕阳美景成了我致命的诱惑,而且,与地雷相比,狙击手似乎更人性化一些——我们估计,他们主要是针对美军的,和我们中国人无关——中国人在伊拉克人心目中是“阿呼伊”(兄弟,做手势是两个食指并排),于是我们穿上极具中国民族特色的功夫衫,把自己装扮成李小龙模样,就当穿着防弹衣直奔河边去了。

            当我路过美军哨所时,30多岁的美国兵汉斯拦住了我。汉斯是个大块头兵,却拿着和上尉一样多的工资——大约5000美金,这基本上是他同级战友的1倍多,原因就在于他生了很多小孩——在美军服役,小孩多是有补贴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汉斯显得非常随和善良,拎着枪就像拎个锄头,没有一点杀气。他看我要去河边,从检查所里远远探出身子,叫阿拉伯雇员拦住我。当时餐厅生意不好,我心里确实被憋得受不了了,碰上汉斯阻拦,还是没领他的情,强烈要求去。

            最后汉斯无奈地耸耸肩膀,同意了,站在坦克上给我打手势比画:我用望远镜看着你,有问题就通知你,你听见枪声就快点撤退!

            谢过了汉斯的好意,我来到了底格里斯河边。河面大约有500米宽,两岸是茂密的芦苇,偶尔能看见绿区里的几个雄伟建筑的角落——那也许是萨达姆的宫殿吧,现在已经驻扎了大量的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