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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回 闻惊变如造雷阙 撞纠缠血溅当场



                                            这一年的春天,京城发生了许多事。

        和后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相比,那一日禁军羽林郎部营中的振纲肃纪显得微不足道,但自此,军中的纨绔败类委实收敛了。燕王李睿一改往日的雍容端雅,满脸杀气森然,不可逼视,召集主要由豪门贵胄,官宦世家子弟组成的左右羽林郎部,宣读皇上圣喻,严词力申军纪,更于阵前立誓,若今后再有胆敢滋事扰民之徒,无论品衔出身,皆即刻正以军法,还命人在营门外放置数口漆黑铁箱,时刻接受百姓怨告。

        起初,众人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形式过场,哪知随后,燕王竟当众亲手处死了副尉蒋明,司戈顾成等一干罪犯。明威将军秦傲川以治军不严之罪,受四十杖,罚饷半年。一排血淋淋的尸首在营门口高悬数日,直吓得那些无赖兵痞胆战心寒,再不敢生事。

        而之后,一场惊变骤至,短短数日,朝堂上原本维持着微妙平衡的各派势力,因为六王爷皓笙的一折万言奏章,顿时剑拔弩张。顷刻间,人心惶惶,流言纷纷,朝野上下阴云密布,成王败寇,只在一夕。很快,血腥遍布风雨纷争之后,旧的权贵倒下了,新的权贵又爬起来,只是,最终走向权力颠峰的人,竟在所有意料之外……

        所有的一切,幽居深闺的桓姬却一无所知,自那日出行之后,便被彻底的禁了足。李睿忙得终日早出晚归,本来还可以经李璇和外界通通消息,可不知为何,李璇竟也总不见人影。

        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清辉照彻玉京,桓姬独立于树影重重的庭院中。早春的夜风犹带料峭,忽然只觉寂寞。一种深深的寂寞,从心底升起。惆怅间,她从袖中摸出玉萧,轻轻递到唇边,吹了起来,这段日子技艺大精,只是一想到那赠萧之人,心头便发沉,也不知为何,箫声变得幽幽咽咽,如泣如诉。百转千回中,仿佛道不尽新愁旧恨,诉不完落花伤情。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犹记当年,听如月抚琴论诗,戏言美人为何总是多愁善感,其实那时,她们正值纯真烂漫年代,哪里真正晓得什么是愁。

        忽然觉得仿佛有人在不远处,似乎是不想打扰她,静静伫立着,待一曲终闭,桓姬侧目问道:“是谁在那边?”

        却见人影晃动,迟疑着绕树而出的,竟是多日不见的李璇,皎皎的月华,将他的面容映得更加清俊。

        “原来是二弟啊?”桓姬见他脸色沉郁,似乎心事重重,便问,“可是有事?”

        “六王爷托我带信过来,童侧妃前儿个诞下一名小公子,如今母子平安。”李璇道,面上神色却不似在说这样一件喜事。

        “真的?太好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桓姬顿时一阵欣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姐姐什么时候晋的侧妃,难道说……”

        又见李璇欲言又止的神色,更是生疑,“二弟,莫非近来发生了什么?”

        “大嫂……”李璇在她肃然目光的直视下,终于艰难地说出数日前的惊涛骇浪,血雨腥风。

        原来,六王爷皓笙上折,以谋逆,贪弊,阻赈等数条大罪弹劾丞相傅伯胄,四王爷皓箜及姜氏外戚一派即可响应。那傅伯胄极其党羽亦据理力争,反唇相讥,案子查办过程中,就在双方相持不下,严阵以待剑拔弩张之际,吏部尚书傅仲祥竟以大义灭亲的姿态,上表力陈其兄罪状,证据充分,言之凿凿。天子震怒,下令将傅伯胄等人革职严办。傅伯胄见大势已去,垂死挣扎图穷匕现,竟指使其在左右羽林郎部中的嫡系党羽,煽动士兵哗变逼宫,企图迫使皇帝退位,立八王爷皓筝继位。

        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睿竟先一步亲率两万铁骑囤兵城下,立时将叛乱镇压。

        桓姬大吃一惊,帝京发生了这等大事,自己却浑然不觉,可恨他,竟一句都没说起!她心思飞转,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这政变扑朔迷离,我都有些听糊涂了,你且先把结果告诉我。”

        “结果,结果可能大嫂要失望了,傅伯胄罪名确立,已经伏法。”李璇说话的时候,不敢看桓姬的眼睛,心中剧烈地斗争着,终究,他无法不对她说实话,“当日在皇城下,短兵相接之时,兰妃和八皇子苦劝傅伯胄罢手,所以事后也未受株连,只是小做惩戒。六王爷和四王爷,还有新上台的丞相傅重祥三人即日起受命辅政。想是皇上怕丞相权力过大,再出一个傅伯胄,所以让他们相互牵制……”

        当听到那傅重祥不但没有受牵连,反而登上相位,桓姬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本以为必能把傅家那棵大树连根拔起,谁知,竟成就了傅瑶。忽然想起之前李璇所言,她蓦然意识到,凭傅重祥那草包,如何能使出这借刀杀人,落井下石这般手段,必是,必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横出脑中,几乎将她击倒,一时只觉天地旋转,李璇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竟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眼见桓姬面色煞白如纸,浑身颤抖竟如风中落叶,鬓边额际渗出丝丝冷汗,李璇慌乱地想去扶她,却被她猛的一把推开,力气大的几乎能将他撩倒在地。

        “我去找他问个究竟……”她狠一咬唇,颤声说着,横冲直撞地朝前院跑去。

        书房内,李睿和傅瑶刚从相府赴宴回来,傅瑶笑靥如花,“这次父亲大志得伸,姑姑和表哥得以保全,多亏了王爷,妾身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知道?王妃冰雪聪明,还会摸不透本王的心思,只怕王妃是不肯吧?”李睿慵懒地斜倚着桌案,别有用意地笑了笑。

        “王爷还是信不过我。”傅瑶目光楚楚,微露委屈之意,既而又恢复温和娴雅,悠悠地说,“妾身的诚意和真心,王爷日后自会识得。”

        “王妃要表达诚意,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啊……”李睿语带微嘲,目光斜斜地掠过她的面庞,却见秋波盈盈,漾着水一般的柔情,恍如不闻适才的奚落,她正几分羞涩几分神往地痴痴凝望自己。这般情致,仿佛是只有心头的那个人才会流露的。望着傅瑶的表情,他若有所思,眼神渐渐深了。

        李睿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让傅瑶如同着了魔一般,莫名的勇气让她忘记了一切矜持和淑仪,情动地上前靠近他,伸手探入他的衣襟,抚上他结实的胸膛。

        “你干什么!”李睿吃惊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从某个方向看过去,他们靠的那样近,仿佛正纠缠拥吻。

        “砰!”的一声,门猛然被推开,这一幕,生生撞进桓姬眼中。刹那间,她只觉耳边轰的一声,仿佛天崩地裂,又似是身体一下碎成了千万片,眼前一黑,堪堪便要倒地。她挣扎着把身子支在门上,两眼直直望着李睿,这一刻,仿佛空气也凝住了,她浑身哆嗦,连声音都跟着颤抖生寒,“你早就和她一起了,是不是?你瞒着我,一直勾结奸佞是不是?力保傅家,把傅重祥推上相位,也是你在翻云覆雨?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说话的声音一点点从愤懑悲痛转向绝望阴森,竟让人听得脊背生凉。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这样!”李睿慌乱中猛的一把搡开胸前的女人,傅瑶被甩出去又撞翻了侧旁的红木柜子,立刻,一柜的青花美人瓷纷纷落地,随着一阵刺耳脆响,碎片凌乱地散落一地,桓姬的心,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我出生入死,那样拼命是为了什么;我忍气吞声,一再坚持又是我了什么。原来,你对我的好是假的,有了孩子你那么高兴,也是假的!”她凄厉地尖声叫道,心中彻底冰凉一片“假的,都是假的!”

        “桓儿,我爱的人是你,一直没有变过!”李睿此刻无比心焦,更为刚才一时的迷乱懊悔不已,眼看桓姬神色已不似活人一般,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听我说,你……”

        这时,傅瑶从碎瓷堆里踉跄着爬起来,白玉般的纤手素臂已被锋利的瓷锋划出道道伤痕,鲜血直流。她惊惶失措地挨到李睿身边,颤颤地看着神情骇人的桓姬。见此,桓姬恨意更起,惨然不似人声般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和她有没有?”

        李睿怔了怔,不等他开口,傅瑶便抢着答道,“我和王爷自然是名正言顺,名至实归的夫妻!”她的眼神,骄傲又凄楚,让桓姬立时只觉万丈高楼,一脚登空般,她茫然地把目光哀哀投向李睿,却见他目中尽是懊悔和内疚,竟不能直视自己。

        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灰飞烟灭。短短一瞬,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桓姬心中惨淡到了极处,反而没了恨意和愤怒。

        胸中的一切都被掏空了一般,她的目光在绝望中渐次涣散空洞,一时间,哭不出来,呼喊不得,窒闷得仿佛将要毙溺。忽然,她目光触到壁上悬挂的长剑,全身猛的一振,眸色立时凝冷,杀机顿生。

        刹那间转身,出手如电抽出雪亮青锋,秋水横空,惊虹气贯,满腔悲绝,尽付于这一剑,直指此生最爱亦最恨的那个人。

        然而,她终是狠不下这个心,无法决绝到不带一丝犹豫,这雷霆万钧的一剑,本是直指李睿心窝,到迫近时,还是微微偏斜。

        以李睿的身手,只须抓住她方才一霎那的迟疑,便可躲过,谁知,他竟一动不动,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剑。

        剑锋深深没入他身体那一刻,桓姬已后悔,只见李睿望着自己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什么都有,只消这样一眼,她便再无所求,无论他是否真的背叛自己,这一生,她爱的人,都是他,都只有他。她失神地一撤手,立时,李睿的胸口红花飞溅,桓姬猛然悸痛惊觉,长剑无力地自手中滑落,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扑到他身上。

        李睿此时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吃力地执起她的手,贴到脸畔。而桓姬仿佛整个人都坠入混沌,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周围人影晃动,声音嘈杂,依稀有傅瑶的啜泣和李母的哭骂,而她只是一遍遍哀哀地重复,“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恍惚间,似乎有人把自己拉开,她挣扎着想再朝他扑过去,却猛然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剧痛,似是要将人撕开,腿间竟有热流涌出……

        她颓然跌倒在地上,颤颤转身望向裙袂,却见裙底已是一片猩红,全身越来越冷,眼前更加模糊,终于彻底沉入了黑暗深海。

        当桓姬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数日之后。周围一片寂静,眼前只有满脸焦虑和疲倦的容妈。容妈见桓姬醒了,泪水便滚滚而下,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桓姬怔怔地发愣许久,才记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有没有事?”她气若游丝地问。

        “王爷没什么大碍……”容妈泣不成声,“可是……”

        “那就好。”桓姬放心地舒了口气,“容妈,你在哭什么?”

        “姑娘,可怜的姑娘……”容妈越发伤心,泪水滚滚而下。“孩子……”

        桓姬猛然记起那撕裂般的疼痛和刺目的猩红,渐渐明白过来,凄弱地说,“我的孩子,没有了吗?”

        容妈终于忍无可忍地呜呜哭了出来,桓姬痛苦地闭上眼睛,大滴的泪从眼角涌出。

        孩子,这个承载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孩子,这个给自己带来无比欢欣和勇气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永远地失去了……

        仿佛顷刻间,便从极乐坠入地狱,桓姬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个噩梦。就这样转瞬之间失去了所有珍惜的一切?

        她不甘心地一下睁开眼睛,猛的坐起身,披起衣裙下了床,疯了似的像外跑去。

        奔过几处院落,直奔至李睿寝房前,桓姬脚下软绵绵的,已没了力气,忽然心里恐惧,不敢去推开门,怕这扇门之后的一切,自己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