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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回 两花开冷热双重 幼儿殇血泪泗流



                                            转眼半年过去,五月间,傅瑶冷冷清清诞下一个女婴,她是难产,据说当时吃了不少苦,之后身子便一直复原不过来,终日缠绵病榻。自打孩子生下来以后,李睿一次也没去看过她们,李母问起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他只冷冷说了句,“叫什么不是名字?母亲看着办好了。”

        “再怎么不喜欢,总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李母无奈地皱了皱眉,“名字还是该由你来给起。”

        “那就……就叫若微,微不足道的微。”李睿重重强调了后面半句。

        三个月后,桓姬在所有人热切的期待中临盆,也生下一个女儿,孩子的出生,让她变得精神而快活。女儿粉妆玉琢一般的小小脸蛋,玉雪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透出清灵无邪的光芒,桓姬只要把女儿抱在怀里,只觉一切都变得柔和美好,所有烦恼都会消散,忍不住就会微笑起来。

        她原本还担心李睿或许会有些失望,结果他反倒比自己显得更加兴奋,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初为人父。看着心爱的男子整天开心得合不拢嘴,眉宇之间洋溢着怜爱和珍视,英气勃勃之外更增添了沉稳风度,桓姬心里满是幸福。这个孩子,像一道光华,照亮了他们的生活。

        “哥哥,宝宝的名字想好了没有啊,她都快满月了呀。”看着正小心翼翼逗着孩子玩的李睿,桓姬柔声笑问道。

        “幸恩,叫幸恩好不好?”李睿抚弄着小人儿粉嫩的脸蛋,目光里尽是宠溺,不假思索地说,“我这辈子能遇到桓儿,已经幸运至极,老天爷还让我们有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可不是天大的恩惠?”

        “好,就叫幸恩……”桓姬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当他们正沉浸在无边的欢愉之中时,府里另一对母女的日子却凄凉惨淡。

        傅瑶已经许久没有走出自己的院落,她的心仿佛已如一口枯井,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有女儿让她在冰冷绝望中感到一丝温暖,让她觉得自己活着还有意义。

        其实,若不是抱在怀中的女儿,傅瑶简直怀疑,那段幸福的光阴会不会仅仅是自己的一个美梦……

        她的身子一直病怏怏的,常常整日地倚靠在榻上,出神望着窗外不大的院落里,或日光明媚,或淫雨霏微的天色,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

        李母倒是隔三差五会过来看看她们,询问母女二人的生活起居,看得出,她心里原是极疼爱孙女的,只是因为儿子的关系,不好表露得过于明显。

        “瑶丫头,你也是知道的,儿大不由娘啊……”李母语气中颇显得萧索落寞,儿子的心思,似乎越来越难以琢磨把握,她这个做娘的也无可奈何,只能勉强宽慰傅瑶道,“兴许再过些日子,他就会回心转意……如今,也只好先委屈你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对老身说,只要老身在一日,便不会亏待你们母女。”

        “母亲的恩情,瑶儿没齿难忘,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傅瑶含泪凄然道,“只是,可怜了这孩子,到现在,还没见上父亲的面。”

        李母也流下泪来,叹息连连地离去。

        “若微啊,都是娘亲不好,害你得不到爹爹的疼爱。可是无论如何,娘亲都会一直在你身边。”傅瑶抱着女儿,喃喃地低语。女儿仿佛是听懂了她的话,露出纯洁的笑容,像是在安抚着她满腹的悲苦,她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又泪如雨下,身上却似乎有了力气,“娘亲有若微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要了。”

        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一些人开怀的同时,必然有些人要黯然伤神,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燕王府里的兴衰更替,对于繁盛的帝京来说,不过是给街头巷尾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随着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渐次被人们淡忘。

        但惟有一样东西对所有人都公平,那就是时间。无论起伏悲喜,日子都要继续。

        时间又是能抚平人心头创伤一剂良药,桓姬或是傅瑶,都随着女儿开始哑哑学语,又蹒跚学步,逐渐从伤痛的过去中走出来,面对新的生活。对于傅瑶来说,李睿如何待她和女儿,已经无所谓了,傅家在朝中的起伏,她亦不甚关心。仿佛习惯了与世隔绝,最初的幽怨悲苦也变成了淡漠麻木。

        而桓姬每日除了处理府中的杂事,照顾女儿之外,便是等李睿回来,他对桓姬还是恩爱有加,只是越来越忙,陪在她和孩子身边的时间少得可怜。如果换在从前,桓姬必然又免不了要伤感浮躁,但她身为人母之后,性子宁定了许多,毕竟自己已不是那个可以横冲直撞,率性而为的女孩儿了,她是燕王妃,是李睿的妻,还是幸恩的母亲。

        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一个豪门贵妇,神情端庄,举止优雅,眉目间散发出让人屏息敛神的威仪,即便是出入宫禁,也无人敢对她露出半分异样的眼光,更没有人会在背后交头接耳议论过往。后宫妃嫔和世家女眷都竞相与她结交,甚至于她收的徒弟,那位早被皇帝遗忘的仁悦帝姬,也得到了父亲的注意,母亲淳妃虽仍是不甚得宠,境况却好了不少。[

        对于种种礼貌和虚伪的恭敬,桓姬早就习以为常,亦深知众人所忌惮的,是她那位手握重权的夫君,还有她身上雍容华贵的命妇宫装,却不是江桓姬这个女子。深夜,当她静静拥着身边熟睡的李睿,有时心底会忽然生出细细的伤悲,原来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不仅是少女情怀的眷恋,更是她此生唯一可以抓住的寄托,只是,她紧紧抓住了这唯一的寄托,却仿佛再找不到自己。

        幸好,他的温柔从未变过,还有女儿,一日日长大,一发的冰雪可爱,也让她安心。

        然而,平静的尘寰岁月,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这日清晨,桓姬正对着菱花镜梳妆,她伸手拿过一支金钗,忍不住心里叹道,女为悦己者容,可自己的男人都不见踪影。再过几天就到皇上阅兵,李睿连着好几日都没回家,如是想着,便怏怏地没了打扮的兴致,这时奶娘抱了女儿过来,小娃儿咯咯笑着扑到母亲怀里,好奇地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摸母亲手中金闪闪的凤钗,桓姬顿时心情大好,温柔地在粉嘟嘟的小脸小手上亲个不停。

        忽然,李璇气喘吁吁奔入房中,顾不上施礼便急急道:“大嫂,六王府刚打发人过来,说是出了大事,小公子……昨天晚上……没了,童侧妃现在怕是也不好。”

        “什么,你再说一遍……”桓姬手一颤,金钗顿时落在地上,险些连女儿都抱不住,惊愕中她猛然睁大双眼,“你说定哥儿怎么了?”

        “小公子前几日感了风寒,连着高烧不退,昨晚……没挺过去……”李璇稍稍平静,极快极清楚地将又说了一遍。

        定哥儿死了?前几日去看如月的时候,他不是好好地在旁边玩,还吵着要看小妹妹?怎么一会不见,就……?

        “姐姐……姐姐怎么办?”桓姬身子一颤,一把将女儿放到乳母怀中,不及细想便起身出门,一面吩咐李璇道,“我这就过去,二弟也去看看有什么好帮忙的。”说完径直来到马厩,牵了匹马便朝大门而去,李璇也紧跟在后面。

        两人一路急行来到六王府,门口已停了不少前来吊唁的车马,里面传出一片哭声。双眼一触到屋檐上白色的孝幔,桓姬只觉沉重的悲伤立时压住心头,遍体生出寒意,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还没到堂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如月撕心裂肺的哭嚎,夹在一片哀哀切切的悲泣声中,听着无比的突兀,揪心。桓姬几步进了灵堂,却见灵堂中央摆了一口漆黑的小棺榇,如月发疯般死死扒在上面,口中不断凄厉地嘶叫着,旁边皓笙正吃力地想拉开她。

        谁知,如月见了桓姬,却突然放了手,一下扑过来抱住她的双腿,红肿的双眼刹时闪过雪亮光芒,“妹妹你可来了,快救救我的孩子,他明明好好的,他们却硬是说他已经死了,要把他关在有冷又硬的棺材里,活活拉出去埋了……”

        “他没死,他真的没有死,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满头满脸的泪,发髻凌乱,因为激动,身子如疾风中的枯草般颤抖着,面容不停抽搐,语无伦次地嘶哑哭叫道,“刚刚还好好的,一直在面前蹦蹦跳跳,不信妹妹去摸摸看,他的身子还是热的,还是热的……妹妹你救救他啊,只有你能救他,我知道,你的话他们不敢不听……快叫他们打开棺材,放定哥儿出来,快放我的孩子出来,放他出来啊……”

        如月已然疯魔了一般,死命摇晃着桓姬的双腿,像是试图撼动心里最后一点希望。桓姬俯身抱住她,竭力想让她平静一点,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也颤抖得厉害,浑身上下寒意更盛,仿佛连牙齿都在发出咯咯的响声。

        “姐姐……”桓姬凄声唤道,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小小的棺椁,目光一片悲凉。一个女子的希望和寄托,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转眼又将被送入黑暗的地下,或许同时还会带走他母亲绝望的灵魂,桓姬强忍心中悲痛,轻柔地抚摩着如月瘦削的脊背,“姐姐,还有我呢,还有我在你身边呢。”

        如月一点点安静了下来,靠在桓姬怀里低低哭泣,弱不胜衣的肩头有气无力地一抽一抽,让人看着无比的心酸。桓姬不忍再看她,凄然将目光转向别处。灵堂内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哭泣,林王妃抹着眼泪,脸上尽是痛不欲生的神色,还有侧妃王云珊,正嘤嘤地哀泣着……只是,她们的眼泪又有几分是真心的?心头像是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桓姬的目光立时变得凛冽尖锐,冷冷射向那两个正低头掩面而泣的女子,林秀心信誓旦旦的话语犹在耳边,王云珊还是楚楚可人我见犹怜,可是……这世上有许多事,其实并不需要确凿的证据,甚至根本就找不到证据,但是却只要略微思考就能凭着直觉判断认定。

        对这孩子的突然夭亡,桓姬心里原本存了千万个疑窦,此刻,什么都没问,却好似已明了所有的一切。

        此后几日,桓姬一直逗留在六王府安抚如月。如月经历了如此打击,每日只失神地紧紧抱着儿子生前的玩具,不住地淌眼泪,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个劲叨念着儿子。皓笙痛失爱子,也是万分悲伤,一面治丧,一面还要勉强打起精神处理公事,但他对如月的关爱有加,尽量会抽出空来陪伴抚慰她,倒让桓姬放心了不少。

        这一日,见如月情绪还算稳定,桓姬于是准备动身回府,临行前,她去向皓笙道别。皓笙刚上朝回来,面色灰暗,眼中布满红丝,桓姬顿感心中恻然,许多想说的话顿时哽在喉间,沉默良久,只郁郁地说了句:“笙哥哥往后可莫要再让姐姐伤心……”

        “我知道,妹妹请放宽心,”皓笙有些黯然却坚定地说,“这些日子,全靠妹妹帮衬了,妹妹想说的话,我心里明白……”

        他生长于阴暗诡谲的宫廷,自然比她更加敏锐,也更晓得个中利害,桓姬故此不想再多说,便告辞出来,只是心中沉重,悲伤难抑。

        回到家里见了李睿,仍是低落委靡,懒懒地疲于和他亲热。李睿知道她不好受,体贴地不去烦她,一个人在旁边逗着女儿玩。桓姬愣愣望着这父女二人,他们开怀地相互拌着鬼脸,眼中尽是春光般的温暖笑意,她的心猛的一阵抽痛,只觉涩痛滋味骤然涌上喉头,咸咸热流随即漫进唇间,忍不住啜泣着哭出了声。

        “怎么了?”那一对父女同时扭头看她,李睿诧异地问道,小娃儿也忽闪着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伤心哭泣的母亲,口中发出“呀呀”的声音。李睿抱着女儿挨到她身边,温柔地伸手替她拭去泪痕。

        “哥哥我害怕……”桓姬靠上他的肩头,抽噎着说。

        李睿一把揽过她,让她和女儿一起偎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许久才沉声说道,“今后我的孩子,只能是桓儿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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