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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切都没过去,他们活在我记忆深处,随时随刻出现。

            ……

            南方的冬天虽不比北方冷得刺骨,偶尔的寒流带来阵阵阴雨,也让人难熬。我陪着爸妈逛街采购年货,商场里放着喜庆的音乐,各种对联灯笼成了抢手货,妈左挑右挑拿不定主意,我凑上前看了几眼,心下有些得意,“妈,咱不买这个,买些红纸,我给咱家写一幅,保管比这个好。”

            “哦?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妈都不知道。”

            我拉着妈妈往正在快酒的爸那边走。

            “他教我的。”说着轻叹一声,“总算学会一样东西,否则真是没什么一技之长。”

            妈妈一愣,随即明了,伸手替我将压在围巾下的头发抽出来,“安如,你小时候还学过吉它,中学时候自弹自唱,在校园里很受欢迎……这些你都忘了?”

            我没忘,可是太久远,远到好象上辈子的事,我的那把吉它,放在家中某个角落,都快变成灰尘了吧。“妈,那算什么,随便用指头拨弄一下琴弦,要说到技巧,那还真谈不上。”

            “傻,这世上有技巧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你一个,可有心的人不多,我的儿,天生就是个有心的。”妈冲我一笑,眼角唇边的皱纹没让她显迪,让她显得特别温柔。

            我们母相视一笑,走到爸跟前,他正拿着一瓶茅台细瞧,见我们来了,慌忙将酒放回柜台。

            “让你看瓶红酒过年的时候应应景,就知道你放不下这口,医生早让你断了烈酒,还当是年轻时候的身子骨?”妈开口嗔爸,顺手拿了瓶干红。爸挠了挠头皮,傻笑道:“不过看着玩罢了,也不买。”

            我走到他们俩中间,挽起他们的手,“走吧,这也差不多了,把东西寄在超市,我们去买衣服。”

            爸似乎要说什么,看了妈一眼,又忍住了。结了账出来,妈对着明显心不在焉的爸笑:“跟了你一辈子,没几次好好陪武街的,得,如今有儿陪我,也用不着你,你就先把东西送回家,下午6点咱们在新开的那家小天鹅见,天冷,安如爱吃火锅。”

            爸刚要乐儿,又试探着问,“要不,我在门口等你们,帮你们拿东西?”

            “算了吧,你以为是买金子呢?几件衣服罢了,还累不垮我们。回吧,省得见你那样,带得我们都没了心思。”妈将购物车推到爸跟前儿,挥了挥手,拉着我转身上了通往服装区的电梯。

            所谓新年新气象,就是这种好象富足到要满溢出来的感觉吧?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人人都舍得钱添置些新衣新裤新东西。我坚持用信用卡付了账,虽然只是几件家里人的冬衣、两双靴子,又出去几千块。心下暗自乍舌——钱如流水啊,钱真不值钱。真想打个报告给康熙,我的月银,邮寄到这儿吧,省邓费了。

            那天逛到腿软,待坐在火锅店大厅里,手上多了N个纸袋不说,我的发型也换了,保持了4、5年的披肩碎刘海直发烫得发梢稍卷,看上去多了几分人味儿。

            妈在身后笑,“安如,你很,只是从前你没发现。”

            我乐儿,“那还是说明不够,真正的人,不用发现,自己就在那儿得好象一朵儿。”

            妈极快的摇头,“那不一样,单纯的只能叫漂亮,经不起考验。”继而又道:“安如,自信的人最,你从小善良,但从小就不够自信,可妈知道我的儿很成功,她的广告创意还拿到过大奖,还会吉它,如今还会毛笔字。”

            “妈,你再夸,我要飞到天上去了。”我挽了她的手,心里暖暖的,有这样的母亲真好,如果我一直待在咪咪身边,也想成为这样的母亲。

            年三十那天,梳顺我微卷的长发,扑上粉、细细描眉、画了睫毛、涂了较的唇膏……我的新大衣是黑的,但里面穿了红的高领毛衫,利落精致。爸妈也比平日精神,把外婆从相邻的城市接来,我们一家围坐,电视打开着,节晚会的声音遍布房间,但没人认真去看,一家人就着菜、喝着红酒,都有些薄醉。

            “安如,我有个战友的儿子,现在银行工作,人品好、长得也不错,小时候你也见过的,要不过了年,你们见见?”爸夹了箸菜放在我碗里,试探着说。

            极快的,我和妈交换了一下眼神,妈才要开口,我起身腻着爸,“爸,你怕你儿嫁不出去呀?”

            爸咳了几声清清噪子,“见个面而已,颈作老朋友重逢……”

            “那让我们自己去重逢吧,爸,你就别操心了。”我打断他,现实中哪怕有人如脑海中的他们同样优秀,也不会再是我的追寻与归属。

            妈将我拉回椅上坐了,给每个人斟满酒,“今天不说这些,大过年的,妈妈难得过来,我们先敬妈妈健康。”

            外婆老了,脸上的皱纹好象菊,咧嘴一笑,多一半是假牙。她的大儿子,我的大舅,早几年举家出国;她的二儿子,我的二舅,命丧于一场车;她的丈夫,我的外公,没多久辞世……她的身边,只有妈妈一个儿。可她不愿搬来与我们同住,也许人老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反而更轻松,勉强回到人间,徒然增添热闹中的寂寞。

            “娟儿”外婆唤妈妈的乳名,“你大哥说了几次,让你们出去玩玩,眼看安如也大了,你们也退休了,出国住些日子也好。”

            我也跟着瞎嚷,“妈,快去吧,要是真的好,记得把我也接出去。”

            说得一家人全笑了,气氛融洽热闹,我起身在席间左右敬酒,一会儿是外婆、一会儿是妈妈、一会儿又是爸……乱到最后,跑到窗户低下,借着醉意,将酒轻轻洒下,“新年快乐……”

            屋子里突然安静起来,电视的声音炸炸有些吵。半晌,忽听外婆高声喊,“安如,乖孙,到外婆这儿来,外婆有好东西送给你。”

            我转身抱住外婆瘦小的身躯,“外婆,有什东西,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妈指着我笑,“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整天缠着跟你外婆要这要那。”

            外婆拍拍我的手背,解开厚重的冬袄,房间仿佛突然安静下来,我的心不知为何突突跳得慌张。

            她颤威威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握在掌心里,冲我们神秘一笑,逗得爸的好奇心都上来,忍不住追问,“妈,什的?藏得这么隐秘?”

            外婆将手心转朝上,缓缓松开手掌,不待众人反应,我跌坐回椅上。

            4、呼伦湖畔

            两年后,外婆过世了。按照她的遗愿,没有召开追悼会。骨灰与外公的合葬在一处风景优的墓区。我们一家人送她那天,妈妈没哭,山风拂起妈额间的碎发,一间,她仿佛老了许多。

            爸扶着妈有些僵直的身体,一直没说话,他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白的头发有些悲伤……林间能听见鸟鸣,我捂紧胸前外婆送我的新年礼物,已经忘了该如何流泪。

            “走吧,妈也是高寿,如今总算和爸团圆了。”爸轻声劝,妈似乎没听见,眼神发愣发直,我走上前搀着她,夕阳将我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拉得凄长寂寞,车子绕着盘山公路顺势而下,转了一个弯,死去的人留在那面远望去葱绿间杂着墓碑的净土,活着的人沿着公路回到人间。

            外婆辞世半年后,爸妈开始考虑出国渡假。爸不放心我,总是想方设法给我介绍男朋友,每次相亲都会忍不住想笑,及至回到家又忍不住想哭。

            这两年我背着吉它在各个城市间流浪,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下意识总在寻找。27、8岁,早过了适合“娱乐”的年龄,很少有浮燥的城市与悸动的人心会喜欢一个缓缓拨弦、轻轻开口、低倾诉的声。我的收入并不高,可比普通的打工族稍好一些,足够养活自己。

            他们出国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工作,最后妈妈深看我一眼,反而劝爸道:“安如从小就比别人安静,咱们不用操心,我婴感,我的儿一定会很幸福,随她去吧。”

            “可一个孩子在外头,到底不安全,现在的社会又复杂。”爸皱紧了眉,掩不住的操心担忧。

            我低垂着眼睑,望着桌上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发呆,不知如何解释安慰。妈起身走到我跟前儿,握了握我的肩膀,对爸道:“继军,儿孙自有儿孙福,社会再复杂也复杂不过人心,安如她自有分寸。”

            我的眼角有些湿——为我的过去,也为我的现在。有人关爱的人是没资格任的,我却始终任着……去等待那个奇迹的再次发生。

            他们出国前,妈和我长谈了近一。我还记得那是深秋时节,窗外的银杏叶子黄了,金黄的银杏叶衬着碧蓝的天空,这个秋天被渲染得格外缤纷。晚饭后,爸被妈支到邻居家打牌,我们母窝在沙发里闲聊。

            聊外婆的一生、聊妈妈的一生,聊加拿大的风土人情,聊大舅苦尽甘来的艰辛,不多会儿功夫,茶几上的烟灰缸装满了瓜子壳,我起身清理,妈拉住我笑道:“安如,陪我坐会儿。”

            微挑眉,冲她挤了挤眼,“早知道您有话对我说,绕了半天终于要开始正题了。”

            “鬼灵精。”她笑着用手指我,继而又沉默了。良久,才听她悠悠开口,“说不担心那是骗人的,自己的孩子,又是儿,放你一个人在外头飘,怎么可能不担心。”

            “妈,你们又不是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