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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当所有事情还处于连萌芽都没有的混沌阶段,我已经开始替天下大乱发愁了,待下天真的大乱时,可能我已经睡着了,或者正为下一轮人生苦恼……这样的人,活得会比别人更累呢~长长叹了口气,原来我是这样的人。

            “皇上驾到。”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几乎同时,帐幔被宫掀起,胤禛微一低头,抬脚跨了进来。身后,高无庸捧了摞奏折跟着。

            “放在桌上,下去吧。”胤禛挥了挥手,高无庸答应着将奏折堆放在桌上,又伺候好笔墨纸砚,领着太监宫退了出去,临了,还将门也轻轻阖拢。

            “怎么?公务没办完,还带来我这里?”走上前,替他宽了朝服,换上一身家常宽松的长袍。

            胤禛揉了揉太阳穴,神情疲惫,脸也不太好。我张张嘴,想劝也劝不来,奏折这种东西,今天不批完,明天只会压得更多。他素日的脾气,又是个事必躬亲的,说得好听是勤勉,说难听点就是强迫症。心下轻叹,转身出屋,在碧水风荷的茶水房里调了一杯蜂蜜水。再进屋时,胤禛兀自坐在案前,烛火一爆,他的眼底布满血丝。

            “累了就先休息休息。”走上前,将那杯蜜水放到他跟前,胤禛也没细看,端起来仰脖喝了。

            “明日还有明日的折子,如何休息得了?”他微叹,拿起笔,复又抬头看我,“先睡吧,我只是在前头待灯了,在你这儿,更心安些。”

            轻轻一笑,“你批你的吧,时候还早,我坐会儿,替你磨墨。”说着坐在他身旁,磨着墨,一圈圈的转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可以永远继续下去,难怪说写字磨墨是磨子……一切都从慢中来,不知不觉自然也沉着了。

            打量他的侧脸,眉心微蹩,嘴角紧抿,显然这些折子里都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问题。我知道他面临得太多,想改变得也太多,除了巩固政权,还想开拓疆土、实行土改、充斥国库……没有一样是省心的。

            “反了。”正出神间,胤禛低喝,抬手抄起案上的折子,“啪”一声砸在地上,带倒了案上的砚台,溅得我满身墨迹。不妨他突然动怒,一惊之下,我低呼出声,站起身,看见胤禛眼中暴怒的神情。

            “怎么了?遇上什么大事值得这么大动肝火。”一边劝着,一边拣起地上的奏折,下意识瞟了一眼,无意中看见“廉亲王”几个字,心下突突乱跳,这几个字后头,是一个我熟悉的人。

            将折子放回案上,吩咐晓进来收拾了桌子。胤禛看了看我,待众人退出后,手指扣着桌案,怒气未消。

            “你看看,老八是个能人,文武皆全,怎么办的事情,没一件利落的,每常纵容门下生事,三天两头不得安生。”他指着那奏折,鼻翼微张,神情激动。

            我看,终于还是没看,也许我早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无论过程如何,最后总是那个结果的铺垫。难道一切都无可挽回?胤祀不是胤誐,他付出的是生命!

            低垂着眼睑,无法相劝,只听他继续道:“朕兄弟虽多,奈何出众的不多,老八算是个拔尖的,却又不肯出力,这大清,难不成只是朕的大清?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大清?”

            “不是”我冷冷接口,听到这里,突然感慨万千,“你早就知道,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天下人只得一个皇帝,而不是……一个家族。”说着抬眼看他,胤禛一愣,眼底有些疑惑。

            “胤禛,别埋怨胤祀不肯帮你,如若他某天真的全心全力为你、为大清,只怕到时候你又惶恐了,怀疑他的居心。毕竟,胤祀,离这个位置也曾经只是一步之遥……”

            “吉雅”他打断我,声音中深刻的疲惫冻伤了我的心,“照这么说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走到胤禛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额头,“没有,谁都没有错,我们都只是在扮演自己的角。你是大清的皇帝,胤祥是你信任的亲王,胤祀是你不信任的亲王……如此而已。”

            声音低了下去,但我们都听见了,用心听见——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反握住我的手,“那你呢?什么角?”

            “你说呢?”我反问他,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角,我只知道,跨越数百年时光的长河,我只为寻找他的怀抱。

            胤禛站起身,与我相对,分明没笑,但笑意从眼眸溢出,灼灼目光下,我如中了魔法,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你是我的良人。”他轻叹一声,将我拉入怀中,下巴在我发端轻蹭,声音低沉,似乎比他的心跳还低沉。陶醉在这种淡而长久的温暖氛围中,没有酒精我也要醉了。却听见他腹中咕咕作响,抬头看他,胤禛讪笑道:“今儿没用晚膳,此时觉得饿了……”

            “你”我瞪眼,“你究竟是不是皇帝?怎么连顿饭也吃不起了?”

            他一窒,这话听着肯定不习惯,“晚膳时不饿,没让人传膳。以为气也气饱了,谁知一过来你这儿就饿了。”

            无奈摇头,男人真的是长不大的孩子,尤其上了一点年纪后,好象容易倒退回去,变得固执、脆弱、敏感、理想。反观人则是越来越成熟,年龄越大越现实。因此,男总是找不到好的结合点,当他们终于愿意陪你一起浪漫的时候,她们已经只想坐在家里带孩子数银子……

            让晓传膳,微一思量,吩咐道晓道:“让他们别弄繁琐了,整日一大桌子,看也看饱了,天长日久,谁还吃得进去。就准备两碗米饭,并一碗火腿玉兰片汤,一碟糟鹅脯,并几碟时鲜小菜就行。”

            “奴婢记下了,公主可还要添些小食,奴婢让膳房一同准备着端上来。”

            “不用了,再备一壶羊奶酒就成。”我想了想,他累了,少喝点酒,有利于睡眠。既然不能延长睡眠时间,只有提高睡眠质量。

            晓答应着下去,一会儿功夫,宫捧着托盘将菜肴放在桌上,胤禛见那壶酒,眉眼一挑,“平日不是常劝我少喝,怎么今儿倒主动上了一壶?”

            “我是劝你少喝,又不是不喝,少饮些无妨,活血助眠的。”嗔了他一眼,拉他入坐。替他盛了饭、添了汤、布着菜,有种小人的幸福,看辛苦一天的丈夫吃饭,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也许于他也是一样,久在高位的皇帝,是难得体会这样平凡的感情的,所以尤其珍贵。我看见他嘴角始终轻扬着,虽不说话,表情告诉我一切——他也如我一般满足幸福。

            陪着他饮了两杯酒,又看看左右无人,洗了手,撕着鹅脯下酒。胤禛不拦我,只是微笑着纵容,从我手里吃撕成一丝丝的鹅肉,两人的嘴唇都沾了油,好象涂了润唇膏,亮泽光滑。

            “从前一个人在外头,常常吃泡面,偶尔馋了,会买鸭脖子回家,边看电……边玩儿边啃,分明没什么肉,越拷有味道。”想起单身生活,有时也有乐趣。

            “鸭脖子?”胤禛反问,我一愣,轻笑道:“大鱼大肉吃惯了,反而爱啃骨头。”

            “没人做饭给你?”

            “有啊,在外头吃就行,可也不能天天在外头吃吧。”我盛了碗汤。那些年三餐不规律,落下胃病,严重时一度住院……不过也曾经规律过,与人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的房子,合租伙伴是个做菜高手,每天换着样的做饭,我的胃病几乎被他养好了,然后他走了,又恢复天天泡面的日子。突然想起,那个年头,不会做饭的是男人,会做饭的好象也是男人。他的饭和他的歌一样精彩。饭用嘴巴吃,所以感觉到了;歌要用心听,所以一直没把他的歌听出味道来……

            玉兰片清脆爽口,吃着吃着不知不觉就吃多了,不竟埋怨,“以后你要猛我一块儿吃,别等我吃过了又来这儿加餐,否则我天天吃宵,要不了多久,该长胖了。”

            胤禛夹了一箸菜放到我碗里,“你正该长胖些。”

            “长胖?”正想说什么,胤禛接道:“长胖了就不会有人注意了。”

            “你”我喝他,“你这个自私鬼。”

            他轻笑,握住我的右手,“刚才那鹅肉,没尝出味道……”话音未落,将我的手指吮在嘴中,轻轻吸吮。

            烛火在他眼眸里跳动,我的脸热了,不知是因为酒,还是汤,还是其他什么……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拉得更紧,顺势将我带入怀中,“吉雅,如果没你,这皇帝……”

            “这皇帝还是一样的做。”我接口,坐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

            胤禛轻笑,“我没说不做,我是想说,如果没你,这皇帝做起来要累得多。”

            “我又不是你的军机大臣。”轻声嘀咕着,我的耳垂被他含住,脑子热哄哄的分不清思路。

            “你是我的良人,你又忘了。”他在我耳边低语,热气吹到耳道内,痒得我左右避让,却怎么也避不过他的怀抱……我们是彼此的五指山,谁也逃不过对方的掌控。哪怕隔着无数人、无数事、无数时光,也终究会被牵引到你的身牛

            搬进圆明园近一个月,胤禛传旨召年羹尧进园赏景。碧水风荷的荷开了点点,缀在碧波绿叶间,随着清风左右摇曳。

            我不想见年氏兄,愿意永远留在这方纯的天地,无拘无束,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最真实的胤禛。但是不能够,人终究是社会动物,当他们游园归来,晚宴就设在碧水风荷的听涛苑,当我与牧仁入席时,众人相谈甚欢,年扫了我一眼,兀自饮茶,却是熹起身迎道:“公主,这边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