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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我说过,有我的地方就有你的家。”说完这句,他是真的笑了,从眼底溢出的笑几乎把我融化……

            所有的旁人在一刹那消失,连同胤祀的庄子,连同曾经年轻的他们,恍惚间,我依然坐在碧水风荷的池边,静静享受和旭的阳光,还有胤禛温柔的注视。一切都好象没发生过,我没任性的跑到三合春喝酒,也没迫不急待的写信催他回来,更没有那幕还没来得及争吵已经负气离开的场景……

            低低一叹,真的这样该多好,转身醒来时,天际发白,我竟酣眠了一夜,作的梦也算是美梦,神经真是够粗的。掀被下炕,昨日穿着衣服睡,这会儿突然从热炕上下来,忍不住就是一串喷濞。

            “公主,你醒了?”春晓闻声进来,披着棉袄,还点着一枝蜡烛,见外头天光已亮,吹灭了烛火,走近前道:“可要奴婢伺候梳洗?”说着替我披上件斗篷,“公主好睡,昨儿皇上命高无庸回来看视公主,谁知怎么叫都叫不醒。”

            “看我?”不觉提高了音调,声音有些嘶哑,镜中的自己眼睛浮肿、睡得再好也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我有什么好看的?”

            春晓并不答话,抿嘴一笑,自出屋吩咐人上热水,又替我一下一下梳着长发,“公主若闷得慌,要不今儿去五阿哥府上教五福晋习琴?”

            “不了,天儿冷,手都僵了,还是窝在屋里舒服,头发也不必麻烦,梳顺了随便挽起就行。”我摆了摆手,一觉睡到一亮的睡眠居然让人感觉疲劳。揉揉眼睛含糊道:“皇上让高无庸过来可说了什么?”

            春晓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说让奴婢伺候好公主,别让公主生气,又说这几日宫中诸事繁杂,待忙过这头皇上就回圆明园。”

            嗯了一声,我也说不下去,朝里的事可以在圆明园解决,他那个后宫的事,恐怕真得回宫才解决得清楚。胸口闷闷的似有千斤,朝镜中的春晓泛泛一笑,“一会儿梳洗完了,着人去请毓歆格格过来散散闷。”

            他不回来,我自然不想追到紫禁城,既如此,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也许我们都需要空间,尤其是他,必须要面对和处理那些他躲避不了的责任与义务。幸而我还有去处,除了碧水风荷,还有阿拉坦在京的地产,还有毓歆可以说话,还有牧仁、弘昼可以同饮……认真算起来,我的退路不算少,只是归根结底,我们都离不开彼此。冷静过后,也许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能退到什么地步?也许他也更清楚能给我什么,能和我一同走多远?

            早膳时喝了两口粥,已经有太医在外间候着,我看向春晓,有些疑惑:没生病,这太医候着干嘛?

            “回公主,原是昨儿皇上知道公主喝了酒,让太医今儿一早过来给公主请脉。”春晓在旁小心答道,又偷眼看我的表情。

            “也罢,让他回吧,若有什么不适再请太医过来不迟,这好端端的号什么脉、吃什么药。”

            春晓还欲劝,我拦住了。心下有些感慨,男人总是以为关心在暗处,不屑挂于嘴边表现出来,殊不知女人虚荣,往往折服于甜言蜜语,倒常忽略了生活细节。不由想起在香山别苑时两人互夹的蛋黄——这也许就是平常夫妻最惯常的表达,没有语言,一切,只是习惯。虽然脉脉温情,有时也少了些激情与悸动,兜兜转转间,总是很难平衡。

            此刻,我还不想原谅他,或者说,谈不上原谅,只是还不想亲近。我想有一天他会明白,我不是他的宠姬,或者他的后宫,不要这种经人传达的问候和关怀,我只要他细心的呵护与宽容,让我在这个既无前程,又无退路的大清,坦然并且轻松的生活下去。

            将近中午时,毓歆来了,陪着我,我们沿着荷花池散步,阴冷的北风吹着,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一人捧着一个手炉还是冷,脸冻得僵了,表情也被僵住,倒正好隐藏了内心真实的孤寂和落寞。

            “吉雅,你和四伯怎么了?看你今天精神不济。”毓歆打破这午间的清冷,她指上戴着一个红璎珞戒指,衬得双手白腻可人。这是牧仁从科尔沁带来的,想是送给毓歆了。

            “没什么。”不知为何,看着这枚红璎珞戒指,总想起《色戒》里易先生送给麦太太的粉红钻戒。戒指总和爱情联系在一起,一枚戒指能否圈住两个人一生,实在是个赌博,可我们还是前仆后继的冲进爱情与婚姻。我是飞蛾,你是火,当你燃尽我,是否我永远在你的蜡间,从此生生不离?

            “不过口角上有些争执,没什么特别的。”低垂着眼睑,我也想起我的梅花簪心,夏天时穿着轻薄,怕拉扯间被毓歆看见,总不敢戴,冬天穿得厚实,此刻正贴紧胸口,冰凉坚硬的材质被体温捂暖了,不刻意感觉,它就和我融为一体。

            毓歆抿嘴一笑,“我猜四伯出不了三天,一定回来赔礼。管他呢,恰好这几天闲着无事,不如约上牧仁、五阿哥一块儿四处走走,也散散心,省得天天窝在这碧水风荷,再好的风景也看腻了。”

            “昨儿才出去逛了一天,又在三合春吃了滇南菜,今儿休息一日,明天再出去不吃。倒是你阿玛,常听你说他胃疼,如今可好些?”我看了看这个乖巧的女儿,没守在她身边看她成长,她倒是比我独立,也比我想像中坚强。

            “你们又单独出去不叫我。”毓歆倔了倔嘴,有些小小的不满,不等旁人解释,自己又忘了,“自从上次我照你的方法,让人把药调在阿玛素日爱吃的汤水里,开始他只说不习惯一股子药味儿,吃得长了,倒也适应了,如今胃好得多了,这些日子都没犯过胃疼的老毛病。”说到胤誐,掩不住的激动。

            “那就好,只是得问清楚太医这食材和药材可有冲突之处,别胃疼治好了,又落下其他病根子。”

            “知道了。”毓歆打断我,笑咪咪道:“阿玛还问来着,是谁想的这个法子?问的时候抿着嘴笑,也不看人,也不要人回答,我正纳闷怎么这么个表情,后来才知道额娘从前也常这么哄着阿玛喝药。”

            “毓歆。”我慌忙接口,这话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徒留伤悲。感情的事向来不能强求,我并不觉得自己欠胤誐的,但造化弄人,我与胤誐那段前缘,不论谁是谁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曾经那样对我,并且一直都没忘记。这让我很惶恐,很难坦然面对所有关于胤誐的消息。

            虽然我仍记得胤誐扑倒在我身上,几乎忘了哭泣,声声低喃,“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可事情隔得太久,印象有些模糊,他还记得这句话吗?如果真的某天他知道一切,是否真能坦然面对、释然松手?

            我不敢打这个赌,更不知如果真相大白又如何面对毓歆。人生的错误往往是一念之差,再三思量后,我还是选择做了鸵鸟,将头埋在沙中,就以为世间万物与我无关。

            “怎么?”毓歆追问。

            “没什么,我只是说,你去和牧仁商量一下,明日我们出去散散心,或者到你们府上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样了。”话未说完,毓歆被冻得通红的脸上浮现一丝娇羞。“还能如何?我听牧仁说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就等着往里装新郎新娘?”笑着打断她,换来一阵娇嗔,毓歆再洒脱也是女儿家,尤其这个年代,闺训甚严,她素日来的表现已经算是很大方了,说到终身、说到大婚,还是不自觉害臊。

            “吉雅”毓歆才要嗔我,抬眼看见什么,冲我身后道:“好漂亮的水仙,打哪儿来的?”

            转身,见春晓领着几个宫女,每人手中都捧了一盆水仙,共有四盆,3盆单瓣,1盆重瓣。花开得恰到好处,有盛开的、有半开的,也有打苞的,远远就能闻见水仙清淡脱俗的香味儿。

            “回公主,这是五阿哥下朝后命人送过来的,只说得了好些,匀给公主几盆。”春晓福了福身,又冲毓歆行礼,“奴婢给格格请安,格格吉祥。”

            “起吧,五阿哥的水仙,可有我的份?”毓歆笑问着,绕着那几盆花儿反反复复的看,一看就知很是喜欢。

            春晓面露难色,瞅了我一眼,道:“回格格,这是五阿哥送到公主这儿,格格那儿若有,想是直接送到府上了。”

            我也笑着接口,“这是什么好玩意儿,倒值得你开心成这样,你们十府要多少好花没有?几盆水仙罢了,你若喜欢就都拿去。”

            “我们府上虽有,都刚刚抽芽,还没开呢,这水仙想是暖房里供着的,比别处开得早,看着稀奇。”毓歆左挑右挑,指着那盆重瓣的,“我喜欢这个,就不知你舍不舍得?”

            我也走近前细瞧,水仙中重重瓣的品种很少,一般都是黄的一圈花蕊,这重瓣的中间层层叠叠开出细的白色带黄的小花瓣,比较珍贵。但我一向喜欢重瓣的清爽淡雅,瞧毓歆一脸期盼的样子,抿嘴一笑,挥了挥手,“把这盆重瓣的交给外头太监,一会儿让格格带回十府去。”

            “喳”那宫女应着,捧着水仙,小心退了出去。

            “公主,那这三盆呢?”春晓在旁问道。

            “一盆放房间里,一盆给世子,一盆,不,两盆都放我房间里吧。”我想了想,把原先想匀给胤禛的一盆收了回来,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碧水风荷,没人赏的花,独自伤心,倒不如全归我,欣赏的同时自赏,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