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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没注意下人的敛神静气伺立着,没注意到里不同往常的气氛,然后,春晓迎出来。

            “公主,年贵妃来找公主,等了有一会儿了。”

            

            69、知遇之恩

            那天是个晴好的天气,可当我迈入正厅,不知怎么,总觉得那间洒满阳光的屋子有些暗沉。就好象从前参观古建筑,收拾得再精细也透着一股郁郁之感,仿佛暗藏了太多故事,满满都是前人的离别悲欢。

            年氏的宫女朝我微微福身请安,神色不是恭敬,是不得已。我点了点头,正奇怪年妃往哪儿去了?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妹妹可是在找我?”

            应声回头,年妃站在门口,经月不见,她清瘦了许多,一步一步踱到我跟前儿,一双美目顾盼纤纤——人虽瘦了,她还是那个曾经宠冠后宫的年贵妃,骨子里的骄傲和冷淡一如初见,竟没丝毫改变。

            “娘娘轻易不来我这儿,今儿可是稀客。”我寒喧着让她,心下当然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不知她怎么认为,又打算如何开口。

            年氏轻轻一笑,走至椅前,微一思量,落座在上首左边,姿态甚是高傲自得。“本宫倒早就想过来看看妹妹,只是这碧水风荷,皇上定的规矩颇多,今儿若不是春晓,本宫也不得进来。”

            “春晓?”我下意识问,不明白她二人有何牵联。

            “可不是,妹妹难道不知道,从前在私邸时,春晓曾是我院里的小丫头,一言一行,全是那儿调教出来的。”她的嘴角噙着一丝笑,半垂着眼睑,有些淡淡的漠然。

            春晓是年妃那儿出来的?我没听说过,但如果不是十分放心,胤禛又如何为将她派在我身边?况且这年余的相处,我一直觉得她虽不十分亲密,但也中规中矩,颇识大体。

            微一怔愣后,我也坐下了,端起茶碗看着那茶汤碧青可人,淡淡道:“难怪春晓行事话与别人不同,原来是娘娘教导出来的。”

            年妃侧头瞟了我一眼,半晌方道:“不怕?”

            “我?我怕什么?”我的确不怕,我只是开始好笑,这场谈话不像想象中那么枯燥乏味,我们都劲着儿、猜着谜,有种棋逢对手的充实感和力量感。

            “你不怕她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年妃面上带笑,眼底却一派凛厉,倒真不像来说情的。

            “皇上身边若连个靠得住的宫女都找不出来,那,那这皇帝不做也罢。”我笑了,“虽然这一个人的经历点滴累计成现在,但一个人的过去并不能完全决定他的未来。娘娘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聪明人?”她半低着头,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虽然不复年轻,但依然娇艳,两排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动人妩媚。原来是这般骄柔的可人儿。难怪她曾专宠这许久,难怪她为胤禛生了这许多孩子……这样的人,怎能不让男人不动心呢?

            心下有些酸楚,我抬起茶碗饮茶,借机遮掩自己心里眼底那一丝丝醋意。

            “我若是聪明人,又如何耗尽半生,尽看不懂皇上的心思?”年妃低低诉着,仿佛不是对我说,只是自言自语自问,然后再自己寻求着答案,良久,轻蹩着的双眉越蹩越紧,显然并没找到答案。

            “皇上的心思,不过是想君臣同心,使大清更加繁荣昌盛,国富民强。娘娘不会不知道这个吧?”我接道,想打断她的臆想,换一个话题。

            年妃淡淡笑,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自嘲和寂寞。然而只是一瞬的时间,便恢复惯常的那种冷清和孤傲。“公主也不必说些官面上的话,今儿既是来找你,自然有些心里话想挑明,咱们虽不是男人,也别学那些小女人气儿,说话转弯抹角、做事拖泥带水。”

            我看着她轻笑出声,微一点头,“娘娘倒是爽快,倒合我的脾气,但不知娘娘想说什么?若是为年将军之事而来……”说到这儿,我顿住了,抬起眼角扫她一眼,见她伸手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长长的指甲套如此精美,如同它的主人,也一样细致美丽,容不得哪怕一丝瑕疵。

            “公主怎么知道我为二哥之事来?”她轻轻一笑,竟多少带些轻蔑。“二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总是朝堂上的事,他若无过,皇上定会饶他。难不成,难不成坊间的传闻是真的?皇上竟是为公主,这才与我那哥哥为难?”

            我愣住了,话题成了个圈套,我该如何接口,才能跳出这个套外?“娘娘此话怎讲?吉雅身处这碧水风荷,向不与外人打交道,也不与外人抢吉雅不该得的东西,如何与年将军结仇?”

            她看着我,眼眸忽明忽暗,目光里有很多表达不清的深意。我们对峙着,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挑明就能挑明的。我对年家没感情,但也说不上恨,自然能淡然面对,可她是年氏,和她的娘家,相互依存、相互扶持。谁都知道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在朝中,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说法,只要有人得道、就鸡犬升,一人失势,全家落败的常理。

            良久,年妃摇头道:“常说公主是个爽快人,怎么到了我这儿,竟没一句爽快话?”

            我起身走至门口,看着门外一派春景,欣欣向荣。“娘娘,恕吉雅说句不当说的话,这爽不爽快,也得分人,娘娘在心我们注定不能安然相处。”

            听见身后年氏走近的脚步声,缓慢又沉重的,离我还有几步远,她站住了,悠悠开口,“既如此,那不妨我先先几句,抛砖引玉,然后我还想听听公主的真心话。”

            “好。”我没回身,倚着门框等着她的下文。年妃淡淡说道:“想我年家,原是汉人出身,再有功有绩,也故不过朝里后宫的满清贵戚。若不是因为皇上……”

            说到“皇上”这两个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变得柔和,好象很多往事迅速在脑中一一滑过。

            “要不是因为皇上情深意重,着力扶持,年家难有出头之日。”继续着,显然沉浸在从前共同走过的岁月中,语气是那种难以自拔的沉迷。“自皇上登基后,我被封为贵妃,二哥变作抚远大将军。我们家,也算是荣笼之及。”说着,走至我跟前儿,倚着另一边的门框,目光看向极远处,最后慢慢收回,落定在我身上。

            “虽说公主名义上是科尔沁王爷的妹子,但我都知道,公主并不是蒙古人,我们一样都是汉人。”

            我始终噙着笑,但不知如何接口,的确,我是汉人在宫里不算什么秘密,有谁见过不会讲蒙古话的蒙古公主?有谁听过阿拉坦还有这样一个妹子?没有,一切都是凭空而来的,可无论如何,有了这个无事实依据的名份,还是给我带来不少方便,强于做一名后宫,遵守严格的后宫等级制度;也强于做胤禛身边的一个高级女官,整日伺立着,腿脚浮肿。

            年妃见我不答话,兀自说了下去,“公主想来听过,皇上做皇子时,曾有一心爱女子,最后嫁与十阿哥为侧福晋,留下一女后,早殇而去。”

            “略有耳闻。”我接道,又说起了宝儿,只要有人说起胤禛,或者说起胤誐,最后总能牵扯上宝儿。

            她淡淡笑,“原以为如此真挚的感情,定能长存与世,谁知道……”说到这儿,年妃顿住,眼角那丝皱纹全是寂寞和不甘,慢慢变作种自嘲和讽刺,冷冷笑了一声,“谁知道还是不能。皇帝,皇帝,眼底心里,果真是只有江山社稷,女人再好再美,也不过是后宫的点缀,生儿育女的工具。”

            “娘娘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她,有些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刺耳,感情有时可以长久到生生世世,坚不可摧;但有时又短暂脆弱,经历不起风风雨雨的考验。

            年妃抬眼看我,表情慢慢变得冷酷坚硬,“我不过想说,公主别高兴得太早,二哥虽说被拘了,到底也是功臣,皇上不能不念着他鞍前马后的功劳,也不能不念着我们夫妻相扶十余年的岁月。”

            她定定看着我,眼神坚定,良久,我笑,他说的是真的,胤禛的确顾念他们之间的夫妻情份,所以年家的真正倒台,是在她死后。“娘娘说得对,吉雅不过仗着皇上的宠爱,可宠爱不知能有多长,再如何,也敌不过娘娘已经陪着皇上走过的十余年;再如何,还是晚娘娘十余年才出现,还是没能和皇上共辛苦、共进退。这道理,吉雅明白。可娘娘今天难道只为告诉吉雅些道理?”

            “不,当然不。”她微微仰起下巴,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年贵妃了。“我是想说,谁都别高兴得太早,年家未必势败,皇上的宠爱也不见得是一生一世。一切未定之前,我们都是可怜人,无法掌握自己的命盘。”

            我点了点头,她的话是对的,谁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也不能,甚至连胤禛也不能,我们只是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完成自己的命运,前者归自己掌握,后者看天意而定。

            “公主若没什么话,本宫先行告退。”年妃看看我,我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不能告诉她胤禛其实没变心,我其实就是那个鄂宝儿。我不能。就让她对爱情失望吧,因为她如果知晓切真相,只会让她更加伤心欲绝——原来世上是有爱情的,可自己丈夫的爱情给了别的女子,生生世世,永不相离……是件多么讽刺又痛苦的事,谁都无法轻易从中解脱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