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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故旧



                                            “小雪!”陈奉良的脸色暗了一下,“你五岁就离开府里,家里人,都很,很想你。”说着神色哀戚的注视着落雪。

        秦励瞥他一眼,考虑要不要替落雪挡住他的目光。

        落雪没有抬头,轻轻拿杯盖划着茶沫,慢悠悠的回答:“大哥别说笑了,想我?”忽然想起什么,瞥了下秦励嘲讽道:“要说想我夫君的大概还能找到。”

        “落儿!”秦励佯怒,落雪可不怕他,挑眉斜眸,只是忍不住笑起来。秦励也只好摇头叹气。

        “小雪,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府里的,将军是从府里把你,娶过来。”陈奉良越来越有气无力:“而且,你知道,你娘已经被爹立为侧室,你虽是庶出,爹已经承认你和紫娴、奉俭他们一样,都是……”

        “大哥!”落雪终于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的说:“大哥怎么忘了,我从来没认他做父,也没拜过陈家祖宗。”陈奉良没见过她如此冷硬,一时有些吃惊。落雪看见他的神色,口气略有和缓:“我都是秦家的人了,再认个爹玩?我可没那么无聊。”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大哥要是没什么别的事,还是回家用功去吧!注意身体!”

        陈奉良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子拉住她:“小雪,你就这么狠心!你忘了府里还有我,你忘了祖母多疼你,你忘了小时候我们……”陈奉良脸色越来越白,心中急切,话还没说完竟昏了过去,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手却依然没有放开。

        “大哥!大哥!”落雪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却不知道做什么。

        还好秦励反应过来,接住他使劲按人中,一边着人请大夫,一边安慰落雪:“落儿别怕,你哥不会有事的。”落雪软软的跪坐在旁,眼泪不停淌落。

        陈奉良悠悠转醒,看到落雪流泪不止,抬手想为她擦眼泪,却没有足够的力气:“小雪,在,在为我哭吗……大哥从来,从来没有见过你哭……哭,不管多……多委屈,小时候还是你安慰大哥。”陈奉良笑了一下:“大哥常……常想,你哭出来,也许,也许更好……”落雪拉住他,眼泪却停不下来。

        哪有看别人哭还高兴的,可他这样子秦励也不好再刺激他,又不想他说多了让落雪起疑,连忙打断他:“你别多说话,大夫马上就来。”

        陈奉良这才意识到秦励的存在,挣扎着想起来:“我,我没事……”

        秦励懒得理他,幸好这时大夫到了,秦励命人把他抬到客房,请大夫看诊。小厮们拖拖拉拉想把他抬走,陈奉良并不愿意,却毫无力气,头也昏昏的,眼前的落雪变成好几个,只是拉着落雪不肯放手。秦励看到,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没有说话,陈奉良哆嗦一下,手不由得放松了。秦励把落雪的手夺过来握住,一边帮她拭擦眼泪:“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落雪靠到他的肩头,双手像是无意识的抱的他死紧。秦励任他把自己掐的发疼,觉得肩头一片湿凉,只慢慢的轻拍拍她。心里有些不高兴陈奉良:好好的一天就被他破坏了,而且,明明落儿不愿,何必强求呢?他难道真不知道自己那一家子人都什么样?

        大夫过来,说陈奉良并没有大碍,却也不容小视——积劳成疾,伤心郁结  。大夫唠叨半天,总之是要好好调养身体,不能劳神劳身,更戒悲伤忧思。

        “功名二字啊!”落雪蹙眉轻叹。

        “功名?”秦励不觉说出声来,他可不觉得陈奉良主要是因为功名。

        “我不是说大哥,是他家里,说话句句不离‘秋试’,要不就是光宗耀祖,大哥就算真想考状元,压力也太大了些。”落雪忿忿解释:“你都难想到,连大哥的婚事,都说要等大比结束,要双喜临门!”

        “这样啊!”秦励没想到陈家这么夸张,怪不得陈奉良总是这样憔悴,再加上落雪,秦励真有些可怜他了,在那样的家庭,秋闱若不中,恐怕没日子过了,这就够麻烦了,可若中了,他马上就要面临婚事!如此两难交迫,也难怪他心力交瘁。可他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妹妹呢?在那么规矩森严的家里!“让他在我们家住一夜吧,晚上我和他谈谈。”秦励建议道,谈好了对陈奉良好,对落雪也好。

        “有用吗?我很怀疑。我都和他说过很多次了!”落雪没什么信心。

        “我试试吧。我和他都是男人,有些东西,可能更能说明白。”秦励含糊的宽慰。

        “你试试也好。不过大哥和你不一样啊!”落雪放松了些,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确实不一样,秦励心想,陈奉良哪儿还像个男子汉,竟然还要妹妹担心!

        晚饭后,秦励让落雪先回去,自己到客房找陈奉良。陈奉良正在房里发呆,秦励猜他是不是都没在外过夜过?龙栩总说他古板,他本来执意回去,还是落雪劝他才住下,刚一起吃饭,秦励看他咽了几口就离开了,哪有这样做客的!罢了!就当他身体不好吧。

        “笃笃笃!”秦励敲门。

        “谁?”陈奉良的声音像是被吓了一跳。

        秦励直接推门进去,陈奉良看到他,有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下,脸色淡漠:“将军有什么事吗?”

        “你该叫我妹夫的。”秦励不管他的冷淡,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这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陈奉良嘴角抽动一下:“妹,妹夫位高权重,海内闻名,在下一介白衣,这样称呼总觉得折煞。”

        哪有这样的,就算陈奉良只是以此作借口,这样的想法也真是够奇怪,秦励有些明白陈家的教育了,没有官阶,什么都不是了。

        “大哥怎么这么想!何况我现在还被贬了,不管大哥是白身还是紫袍金带  ,落雪都是你妹妹,我是她丈夫,就是你妹夫!”秦励别有心意的提醒,“还是,大哥觉得落雪不该嫁给我?”

        陈奉良脸色苍白,只呐言:“哪里,哪里!”

        见他不说什么,秦励也不好明说,又怕逼急了他承受不住,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转了话题:“大哥喜欢陈家吗?”

        “陈家,我当然……”陈奉良无意识的接口,可抬头看到秦励的眼光,到口的话被咽了下去,沉默一下,说道:“那是我家,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终于长叹一口气,茫然而无奈。

        陈奉良的悲哀让秦励也有些触动,的确,亲人呢!总不能不管不顾。“即便如此,你只迎合求全,又怎么……?”

        “小雪跟你说的?”陈奉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摇摇头,“小雪以为功名只是我父母还有家人的意愿,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陈奉良说的有些自嘲:“是我自己,我自己更想蟾宫折桂,出人头地,不然,我还能做什么?不然,她又怎么能看得起我?”陈奉良说完,看秦励的目光有些嫉妒。

        秦励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还给他加了压力,难道他以为官位超过自己,落儿就会喜欢他?真是荒唐!“落儿很在乎你这个大哥,你看她刚刚都哭了。”虽然秦励着意加重了“大哥”两个字,还是发现陈奉良听的重点在后句,心里差点翻白眼:“落儿嫁我,也不是因为我的名声官位!”

        “你以为很了解她?”陈奉良竟然开始挑衅了:“你知道……”

        “我起码知道她不喜欢陈府!”秦励也不耐烦了,这人怎么听不进去话,怪不得落儿说不听呢,自己什么时候主动劝过人,还不识好歹!要不是为了落儿,“那里是你的家,你的亲人,对落儿不一样,她在那里不开心,我就不会逼她回去!”

        秦励突然发火,陈奉良不知被他吓的,还是自觉惭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励干脆起身,一字一句的说:“你根本不了解她!我对她的用心决不比你少。而且,我能够给她幸福!”说完,秦励也不管陈奉良反映,夺门离开。真是浪费时间!

        落雪不在房内,秦励想她可能到半月廊去了。果然,还没走到,就听到幽咽的箫声。秦励并不是很懂,却听得出落雪心情不好,看来还是被陈奉良影响了。箫音美妙,却有些低沉,试图上扬的清音总是最终被迫回落,那抹哀伤从始至终都纠缠其中。半月廊是木质,秦励怕自己的脚步打扰,直到箫声结束才走过去。

        看到他过来,小墨识相的行礼走开。落雪没有看他,微垂臻首,像暗夜里一幅水墨画,秦励过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夫君,我是不是特别狠心?”落雪没有挣扎,手自然的环在他的腰际,幽幽开口。

        “别这么说,是你大哥不明白,我要是你也不会理他们。”

        落雪却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确实很狠心。对于血缘,我都没有什么感觉。大哥说到小时候,你知道吗?我那个生身母亲,她活着的时候我都没有叫过她娘。”

        原来,陈奉良不仅给落雪出了难题,更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我知道你的性格,那也许不是你的错。”秦励安慰道,见过秦家别院其乐融融的样子,秦励才不相信落雪会无缘无故这样。至于血缘,秦励也不是很明白,他有没有什么亲兄弟,所有的兄弟都是同甘共苦或者意气相投交往而来的。

        “我的生身母亲叫小秋,可能你知道,是祖母的下等丫鬟。我本不该来这世上,谁知道陈家偏出了错。即使这样,我从来都很傲气,他们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们呢,我才不在乎那些无关的人们的眼光。可是我那个母亲,她不一样,她看不起自己,更看不上我。

        对了,她好像本来有个相好的人,可是出了这种事,那人就不要他了。而她整天被人指指点点甚至当面侮辱,都觉得自己该受,我想她要是再多点勇气,会去自杀吧,可她又没那份决然。于是,就只有我,承受她的罪孽还有厌恶。

        说起来也可笑,她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她是标标准准的奴婢,可我的身份主不主,奴不奴,祖母会照顾我疼我,可晚上我还是会回到‘母亲’那儿去。她看我的眼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有些点怨恨,有些鄙视,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知道吗?她只对我如此,除我之外任何人她都谦卑懦弱的不得了,包括害了她的陈家老爷,只对我这样。我偏偏很早晓事,还看不起她,她既如此,我有何必认她为母?她有什么资格做我的母亲,直到她死,我都没有把她当做母亲,可是…”落雪本来说的很平静,甚至还冷冷的调侃嘲讽,可说的最后,却有眼泪滑出来。

        秦励只觉得悲凉,早熟,往往是因为不幸。落雪还那么小的时候,怎么就要承受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还有祖母,是个吃斋念佛的善良的老太太,如果不是她,我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活在世上,可是她生病的时候,我因为他们看不起我,一直不肯到她身边,却没有想到,她就那么去世了。

        我是狠心的人,做了事情就不后悔,总想让自己忘了。我到别院,一个原因也是这些,可是,总忘不了。”

        “落儿!这不是你的错。”秦励紧紧拥着落雪,想给她自己的温暖:“处在你的环境,没有人能比你做的更好。”

        落雪在他怀里摇头叹息:“秦励,你真的很好很好。”

        “那些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不要再让那些事打扰你了。而且现在你是我的夫人,陈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和我们没关系了。”秦励不知道该怎么说,至于血缘的关系:“落儿,你大哥没事,你不要受他影响。别回去了,你不想回去我们就不回去,我跟他们说我不许你离开——反正京里人都知道我大胆妄为。”

        落雪只怔怔的看着秦励不肯说话,秦励想了想继续道:“当然,要是你放不下什么,真的想回去,我陪你。”秦励决计不和落雪分开,尤其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