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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烟瘾、婚生子、生养期心态问题



                                            偶知道自己慢,我无地自容,我愧疚..............

        我在同时写米洛出生后的事情了,顺手多了,以后再放上来.叮、叮、叮——

        一下接一下,指形秀气的手中,颇有份量的黄铜制男士打火机被拨开又合上,合上又拨开。精致的银色烟盒盖上,同样不安分的食指屈指上下撩拨着勾扣。刺耳的金属声让在粉色温馨的起居室里伺候的仆役们心情起起伏伏,空气无来由地闷燥起来。

        “非少爷。”正在众人郁燥之时,宅邸的主人回来了,如获解脱一般,起居室的仆役们全都放下手里的活,行礼迎接久久未归的莫非。只有古澜梵蜷缩在堆满软垫的大椅子中,一脸郁卒地盯着烟盒,玩着打火机,眼神无比幽怨。

        结束了手头的事,抽空回到家里,结果一进房间就看见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怨气的女人,跟鬼上身似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莫非挥挥手,遣退了一干下人。他没有打断古澜梵的出神,随意在她的旁边的对椅上坐下,然后从那只没施力的手里抽过那个锡银烟盒,打开取出一支深亮蓝的芋,叼上,又从眼睛渐渐瞪圆的古澜梵的另一只手里用两指提拎出铜火机,叮一声,烟草燃烧顶端泛出暗红的火星。

        待他吐出第一口白雾,旁边那个女人心底一把小火也开始燃啊燃。

        斜瞥一眼不陌生却也不是很熟的男人,古澜梵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规则,身为孕妇就得戒烟,就算再哈也得忍住,做人要禁得起诱惑。关键是在这人面前表现出自己很哈岂不是很丢脸。沉淀下被莫非故意惹起的小灶火,她用指头横在鼻子前,嗡声嗡气道:“能不能把烟灭了?”

        “为什么?我以为你拿走烟盒是因为你想抽烟?”

        果然被发现了。偷翻一下白眼,“莫先生,用不着我说戒烟的原因吧,既然你有诚意坐下来面对面商量这件事,那么麻烦你公平一些,对孕妇来说,吸二手烟比直接吸烟更有害吧,在没决定废掉‘她’之前,”  古澜梵指指还看不出弧度的肚皮,皮笑肉不笑地指责道:“请你尊重一下她的成长权利。”

        楞了楞,莫非挑起一抹笑,熄灭了手中的烟,他的烟瘾并不大,并不是一天到晚都得叼着。他本打算看这个有烟在手却不能抽的女人跳起来破口大骂的,没想到看似浮躁的她居然沉得住气,用讥讽的言辞来挤兑他把诱惑她的烟给熄灭。还是有几分小聪明。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是想先偷偷生下来再来谈条件吗?这法子在莫家可行不通。

        眨眨眼,古澜梵觉得这位莫先生着实虚伪,何必拐着弯子说话,大家都干脆点,早决定早了,不要迂回来迂回去还把她软禁在这里浪费她用来挥霍的时间。没有去解释什么,直接开口奔主题,“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我很尊重你的为父权利,没自己把她给结喽,来,赶紧说一说,这孩子,你是要还是不要?不要说跟我说让你多考虑一段时间,知道这么久了,你肯定有主意了,再关键点说,就是再等几天你我就没这个机会做掉她了。”

        古澜梵拉拉杂杂说完自己的意思后,便笑吟吟地看着莫非等他“要”或“不要”的答案。

        “听你的口气,你不想要这个孩子。”莫非再度拿起一支烟,可快挨到嘴边他又放下。

        “是。”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想要。”没想过要结婚,更不会想自己生孩子,那意味着一项甩之不去的浩大工程的开始,太恐怖了,她可没这份敢于付出的牺牲精神。

        “你好象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惯别人的敷衍,莫非的语调降了几分。

        “会吗?”她倒觉得这个理由够充分了。指一梳,划散一边的发辫,橙红的水滑发丝披洒憩伏在宽松的灰色针织毛衣上,就像冰冷的阳焰一样,亮眼却又没有温度。“不想要就是不想要,有那么复杂吗?还是说,你想留下这孩子,不可能吧。”一副你别开玩笑的样子,古澜梵大力摆手笑道。

        “对了,我忘记你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了。”

        “是这样没错,可是我是不是黄皮黄芯的中国人和我们在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古澜梵有些茫然。实在是跟不上这人思维的跳跃速度,果然是个上层人物,天资比她这个庸人强多了。

        “你认为婚前堕胎比未婚生子要道德吗?为了名誉牺牲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我……不……”

        “那你在那天死命抵抗岂不是更能表现你的妇节?”

        呆看着莫非结舌无语好半晌,古澜梵突然半侧身,弯下腰,使力按摩太阳穴,嘴里不停地喷着粗气。

        现在是什么情形?!不是大家坐一块喝喝茶然后拍板让肚子里的小孩不沾红尘无比干净地回到上帝怀抱里去吗?怎么跳到她的操守道德上来了?他那话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她“做□□还要立贞洁牌坊”,那天的事情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她被□□吧,她也不过想得开顺其自然而已,怎么就变成□□虚伪了?!还有,这跟她是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在借机攻击故土,不至于吧……清代移民,没那么大隔阂吧,他应该攻击英吉利才对啊……

        “萨兰得.拉维耶尔最近还好吗?”

        “哈?”冷不丁的问话让古澜梵更摸不清状况,雾刹刹地看着专注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变化的莫非,反问道:“谁啊?”

        嘴角逸出一丝冷笑,莫非伸长手捋起她的一簇橙发搓揉着,指掌间的感觉细柔却又韧性十足。“这么快就不记得了,The  Lowry  Hotel的大堂经理,你们不是一起从The  Lowry  Hotel  借调到曼城的大宅里做事吗?”

        “啊……你是说阿萨啊,不好意思,我记性一向不太好,记得长相就忘记人名,记得人名就忘了长相,你怎么会问起他?”在莫非的措辞中记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小小谎言,可古澜梵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抱歉的,不想费口舌去辩解,只是心底的警钟隐隐响起让她有些不舒服,可具体为什么又说不上来,皱皱眉头,她眼光落到莫非的手上,修长优雅的手指在她的头发上摩挲。原来是因为这个不舒服,真讨厌,他怎么能随便碰她的头发。

        粗鲁地一把拽回自己的头发,憎恶地抖抖,想要抖去残留在上面的手温。

        莫非错愕地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和不加掩饰的表情,忽地感觉掌心有丝丝刺痛,摊开一看,发现手掌竟然被割破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沿着细口外涌。

        那细柔发丝居然利如刀刃。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掠过,莫非在抬眼的一刹轻轻合拢了掌心。“我会再三周后告诉你我的决定。”

        “什么?!”三星期,那时再堕胎至少会要她的半条命,这不等于决定要留下孩子么?!货真价实地被惊吓住,古澜梵从软椅上腾地跳了起来,脚下不稳,向前栽去。

        莫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微使力一提,就拦下了古澜梵狗啃泥的难看坠姿,可依旧阻止不了她的双膝落地。

        没有继续的动作,两人就这样静止。莫非伸手拉着古澜梵,而古澜梵跪着任莫非拉高了胳膊。

        这件冷色调的房间中,唯一的暖意就是因为古澜梵一句“冷色调对胎儿发育不利”管家威廉命人铺上的红色地毯。可现在跪在上面的人低埋的脸上却森冷阴寒。

        最后,是莫非先打破了僵局。他放开了手,古澜梵的胳膊重重垂下,敲在厚地毯上发出闷响。莫非没有说话,身子靠回了椅背,双腿交叠,就这样饶有趣味地看着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古澜梵,仿佛她是一个可笑的小丑。墙上的大挂钟的钟摆左右摆荡的嗒嗒声因为起居室内的静默清晰可闻。

        低低压抑的啜泣声响起,红色的地毯被越掉越快的水珠打湿,出现了一小团一小团的深色水渍。

        整整十分钟,莫非就这样安适地靠坐在软椅中,看着眼前娇小的肩膀从微颤到剧烈的抽颤,再从剧烈的抽颤到微颤,渐渐复归于平静。

        “有没有手帕,干净的那种。”浅蜜色的手举高,伸到他的面前。

        从前胸的口袋里抽出折得整齐崭新的装饰方巾,递到那只摊开的手上,上面的掌纹十分的清晰,尤其是那最上方的感情线,由掌缘到指间一痕贯通,没有任何的分岔波弧,就像一刀刻出,没有丝毫的杂念偏执。

        唏哩呼噜大阵仗地把眼泪鼻涕全抹在那块漂亮的大方巾上,古澜梵又把手伸了出去,“麻烦你扶我一把。”

        莫非不予置否地扬扬眉,轻哼一声,起身将哎呀呀直叫唤的古澜梵搀扶起来,坐回了堆满软垫的椅子。

        “哇,我的脚——”血液不畅通让古澜梵的腿又麻又刺,脚屈也不是直也不是,惨叫了好半天也没人理。抬起红通通水汪汪外加有点浮肿的眼可怜兮兮地瞅着莫非,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跪法有可能造成流产?”

        “医院报告说,胎儿很依附母体。”

        所以你就吃定我不能“意外”地处理掉她吗?用手摸摸肚子,古澜梵挺纳闷。一个女娃没完全成型个性就这么难缠,也许生下来是个祸害。

        咧嘴嘿嘿一笑,古澜梵费力地把脚搬高,搁在了莫非的腿上。对着脸带疑问目光不善的人笑得灿烂开花。

        “我腿麻,请帮我揉一揉。”

        极为明显地,莫非绷紧了面容,怒气在眼中蕴量,可很快被他压制下来了,古澜梵感觉到,可依旧笑容可掬,如果细看,里面隐约有着不下于莫非的怒气和挑衅。

        拿起手边的内线电话,莫非用两人都听都一清二楚的音量吩咐道:“威廉,给古小姐找一个按摩师……是的,立刻。”

        挂上电话,再看向古澜梵,他的眼中已没了情绪,一片淡漠。“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说罢,隔开古澜梵放肆的脚,起身离开。

        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古澜梵轻喊道:“莫非——”

        莫非偏首,静待。

        “因为看样子未来我们还要打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个人的自尊心很高,有人曾经说我不正常……就是这些。再见,路上走好。”

        回答她的是干脆的关门声。

        孩子的去留是两人的决定,尤其当这两人都是有主见的人的时候,更是如此。莫非决定的事或许他的下属会执行到底,可这种威慑力对古澜梵并不适用,事实上她在震惊自己怀孕的消息后一直在逃避,她在等莫非的决定,如果莫非直接命令她堕胎,她会毫不犹豫地跑去做人流,因为,这样一来结束掉腹中生命的人就是莫非。

        可是,出乎她意料,应该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莫非他没有按豪门公子游戏规则来行事,他甚至违背了莫家的铁则:决不能和非婚配者共育有子。

        他究竟意欲何为?这是知晓此事的所有人的疑问。

        在古澜梵的脑子里,这个疑问虽然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她目前最烦恼的还是她肚里那个一天天长大的肉块,有生命的肉块。能够安全处理掉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古澜梵厌恶婚姻是许多合因的结果,生育就是其中之一。一方面,她天性就不喜欢小孩,总觉得那是吵闹恶心、毫无道理可言的生物,在街上看见流鼻涕的小孩她会绕道走,看见大腹便便的孕妇心底会萌发上前踹一脚的变态冲动,能在她接受范围的小孩只有那种斯文漂亮、安静乖巧、有教养、有气质、干净大方的难得一见的孩子;另一方面,她一向憎恶自己的出生,总是认为人生一世就是红尘万劫,活着就是折磨的继续。所以,她不愿意由厌恶存活的自己再来制造这种无奈与痛苦,她不希望自己去扮演母亲这样一个被怨恨的角色,她只想早点挥霍完自己的生命,无法想象如何再去负担起一个由零起始的生命。那只会是错误的延续。

        至于,这个孩子是不是爱情的结晶,父亲是不是尽责,是不是私生子,这些问题,还挤不进她的脑子。

        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她的考量,因为她的辐射力很微弱,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她的世界太简单,看似很纷杂,很活跃,很多彩,其实只有一个人——自私自利和努力自由自在的“我”——而已。

        可是,莫非却不一样,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使得他的决定即使是私人的事务也足以影响一个家族。

        即使莫非交代莫轩独力行事,吩咐仆役不得外传,禁止古澜梵外出。莫非在自己的寓宅藏觅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还怀有他的骨肉。这个消息还是从某些私密渠道传到了家族大佬的耳朵里。

        本家,古宅。

        莫非踏着青石板被一身形佝偻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一路引进府邸深处。

        宅内建筑古意十足,也富气十足。花园内的楼阁轩堂,不但在外观上富丽堂皇,而且室内装修也极为讲究。花罩隔扇都用镂雕、镶嵌工艺。阁内装修以掐丝珐琅为主,趣赏楼的嵌瓷片、嵌画珐琅,讲究精细。轩内月亮门以竹编为地,紫藤雕梅,染玉作梅花、竹叶,象征岁寒三友。斋中的装修更精,挂檐以竹丝编嵌,镶玉件,四周群板雕百鹿图,隔扇心用双面透绣,处处精工细雕,令人叹为观止。

        这庞大的庄园就是莫家迁至伦敦后,在郊区斥巨姿修建的本宅,它是莫家辉煌的象征。室内厅堂装饰同样富丽堂皇,摆设了木雕屏风和隔扇,花架。明代的黄花梨屏风、隔扇上镂满如意、花卉图案以及精致的框饰,屋角花架的架腿上也攀爬着各式花卉木雕。进了内室,正面是两张体态宽大、两侧背板及扶手透雕拐子纹、线条粗壮的红木太师椅,周边放置的则是曲线流畅的圈椅和方腿圆棱的玫瑰椅。靠墙的香几上放着古朴苍劲的盆景。

        锦帘卷起,两个老人由小童搀扶着走了出来,在太师椅上坐下。一个穿蓝袍白褂,一个穿紫袍银褂,

        “南爷,北爷。”莫非微微颔首,脸上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恭敬也没有多少桀骜,他是新一代的核心,按规矩不用行大礼。在三年前见这两个龙头时,他下跪叩拜,整整跪了四个小时。

        “非儿,你来了。”待两名小童退下,北爷细细打量了莫非一番,慈爱地叫着莫非的乳名,却并没有让他落坐。“有一段时日不见,你近来可好?”

        “一切如常。”

        右座的南爷轻哼一声,北爷听得他的不耐烦,便不再拐弯抹角,问道:“我听说最近收留了一个女人。”

        “是。”

        “她怀了你的孩子。”

        “是。”

        南爷搁下手中的茶盏,厉声道:“你还真是老实,这么供认不讳。你别忘了旁支末门出生的你就算再有才干也没有资格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莫非没有忘。”

        “那你该记得你允诺的条件吗?”

        “记得,不能有子嗣。”

        “那你现在做的事又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不把我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了吗?!”

        “我已经在两个月以前做了结扎手术。”

        莫非凉悠悠地插上一句,却怔住了盛气凌人的老人。不是怀疑,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编造谎言来愚弄自己,所以怔住了。北爷也吃惊地看着莫非,然后看看南爷,却只能在一旁轻叹。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做事这样决绝,不留后路。

        “你……”

        “我只是遵守我的约定,不能有子嗣。”莫非丝毫不为家族最高权威的怒气或是无措所动,他只是安然站在那,右手覆在左手手腕上。

        “那……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怀的就不是你的孩子?”

        “意外而已。发现时,已经不能堕胎了,而且,那女人怀的是个女胎,不会对太子爷和他的继承人造成任何影响。”语音中,在提到承诺的起因时带了几分嘲讽。“当然,如果二老不同意,我会把那女人连她腹中的孩子一起解决的。”

        北爷看看被堵得说不出话憋得脸色泛青的南爷一眼,便开口放行道:“既然只是个女娃,就留下来吧。”

        “不行,当初谈定了,他不能有任何子嗣。”南爷粗声道。

        “请二老统一决定,再告诉莫非应该怎样做。”

        “就按那时的……”

        “南兄,这可是非儿‘唯一’可能有的孩子,既然已经在了,就留下吧,多了个女娃不会对莫家有什么损失。那孩子赶在他做手术前到来,天意如此。”北爷打断尊敬的兄长的冲动之言,沉声劝阻道。他不想兄长将来后悔,何况一个女娃是翻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咽回决然的话,南爷不再做声,偏首不再看莫非。

        北爷朝莫非笑道:“就照我说的做吧,南爷也许了。只是,今后,不要再出纰漏了。”

        “不可能会有吧。”莫非扯高嘴角回道。“二老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告退了。”

        “你去忙吧。”

        又一颔首,莫非如来时般静静地随老仆从小道出了庄园。

        “你这又是何必呢?”内室里,北爷轻叹道。他这位兄长一向沉稳持重,偏偏一遇到有关这孩子的事就按耐不住他的火暴脾气。

        “他一点也不像他父亲。”提起早逝的小儿子,南爷心头哀伤顿起,也只有在这位兄弟面前,他才能表露出他的软弱一面。

        “不像才好。”像了只会是另一场悲剧。

        “可对我的态度一样糟糕。”老头不满地哼哼道。

        “我倒觉得他有礼多了,起码他没朝我们两个老头子大吼大叫。”

        听北爷这么呵呵一笑,南爷马上呛声驳斥道:“他没那胆子,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

        “他很清楚,所以,你不该再当面提醒他。”那只会增加彼此之间的裂痕。

        “……我不能为自己的私心乱了家族。”那个孩子太危险,不能让他有子嗣,那会打破整个家族的平衡。

        “我明白,但那孩子都做到这步了,已经够了,就不必再苛责了。把他当作接班的人平等对待吧。”

        “早上好,古小姐,睡得还好吗?”

        清早睡意正浓之时,被坚持不懈的女仆拖起来,洗漱完,罩上天鹅绒外袍,磨磨蹭蹭地出了卧房下了楼,看着年逾四十永远精神的管家笔直地站在餐桌一侧,古澜梵立刻撑开耷拉的眼皮清醒过来,赶紧点点头,走下楼。

        “早餐已经备好了,请用餐吧。”

        拉开了椅子让有些不自在的古澜梵就坐,接着,威廉管家又亲力亲为地在她膝盖上铺上大格子纹的餐巾,布好刀叉,每一样菜都往她的盘子里夹上一点,俨然把她当作女主人对待。

        好……好有压力。

        看着蓝花白瓷盘中精细量却不少的食物,古澜梵觉得食道堵得慌。她不得不说,这个管家绝对是英国的。以往不是没有当过客人,接受服务是心安理得的事情,她打工时也为别人服务过,可是由这位据说很资深而且有家学渊源的威廉管家亲手来做,这种待遇只会让她这个小人物想跑路。

        “古小姐,菜色不合你胃口吗?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厨房会立刻为你准备。”

        “不,不必了,我早餐吃得不多,给我一杯牛奶或者果泥就好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站在她旁边的是内官总长,而他嘴里的厨房实际是膳房。

        “古小姐,你现在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你应该改掉过去的不健康的饮食习惯,保持营养均衡,尽量多用餐。”威廉轻鞠一躬,建议道。

        那张没动静的脸皮和他主子还真是像。古澜梵歉然一笑,道:“我真的没什么胃口,一杯冰牛奶就好了。”怎么批评起她的生活习惯来了?她二十几年都这么活过来了,上蹿下跳,也没见有多不健康啊。

        “即使没胃口,为了小主人,也请你勉为其难地吃一点。”

        盯着盘子心里剧烈挣扎,可还是屈于一丝不苟的管家中管家的威严和尽职。“……那我就吃……一点。”一颗青豆或者一粒玉米最符合了。

        “请尽量多吃一些,牛奶已经为你温好了。”

        严谨的语调“啪”的一下把偷奸耍滑的念头给灭了。她讨厌一大早喝热饮料,哀怨地抓起长柄银勺,舀起一颗青豆和一粒玉米放进嘴里,用极慢的速度开始咀嚼。玉米还好,可这豆子,他们怎么能做出这么恶心的味道,不要告诉她这是健康食谱。抓起铺垫着白色滚边花纹小巾的漂亮小竹篮里的牛角面包,撕一点塞进嘴里,又细细地嚼。

        二十分钟后,见她硬塞得差不多了,威廉才让人端上一杯掺了橙汁和胡萝卜汁的蔬菜果汁热牛奶。

        揉着闷胀难受的肚子,古澜梵盘坐在沙发上,半枕着软垫看着晨间新闻,捧着后到的牛奶一点点地泯下。不是说孕妇想吃什么就应该给什么吃吗?怎么到她这儿了这么困难重重,近期一群人又遵医嘱不准她运动,这么下去,她不是生锈肥死,就是被食物填死。

        拍拍肚子,虽然她穿宽松的衣服看不出来,可洗澡时在镜子里看见的体形变化却骗不了人,小腹已经有了弧度,腰围也长了,精神和胃口也没往常那么好(虽然她本来食量就不大),即使心理不接受,可生理上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自发的调整,为生育作下准备了。

        怀孕十月实在太麻烦了,加上生产时可以预料的骇人疼痛,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放弃这个孩子的理由再加上一条。

        撇开身体的不适外,怀孕的日子对古澜梵来说就像是一段长假。十六、七岁开始,她就不停地奔波忙于生机,毕业后更是不着边际地从这个半球跳到那个半球,基本没一刻消停过,可毫无预警的,她就被迫终止了攀岩探险计划,或许还会接下来的漂流计划、丛林计划……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就被押到英国的老房子里,突然多了一堆人监管她的行为,吃什么,穿什么,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听什么音乐,念什么书,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应该这样做,应该那样做,就跟一只野惯了的黑猩猩突然进了马戏团的铁笼子一样,这种极度的受限让自在惯了的她情绪不稳,变得焦虑不安,甚至失礼的掀了两次盘子,在半夜用木椅砸烂了卧室的窗子。

        她也尝试过逃跑,可惜莫非下令:在他允许之前,不得让古小姐迈出屋子一步。于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十几个仆役的可视范围内,就算偶有机会支使开那些撕下一块又会粘上一块的牛皮糖,她会很扼腕地发现这幢寓宅的忠心侍从加高端科技组成的保全系统不仅防外滴水不漏,对内也一样坚不可摧,而且杂役也相当勤快,花园和后院的围墙都有定时修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狗洞可爬。然后在她窝火的同时,至少有三块牛皮糖又贴了过来,把她架回屋子里当神猪一样供养。

        到了莫非承诺的三周时间里,古澜梵渐渐适应了被饲养的生活,也没了将一屋子人下药迷晕了暴打一顿或是放一把火把房子烧个干净的念头。

        适应,是让自己不受折磨的最好方法。

        安定,是形容她现在状况的最佳形容词。

        古澜梵在平静过后,突然惊觉她这几个月里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居然不用花她一个子儿,简直是太不不习惯了,勒紧裤腰带饿上几顿饭的生活她一过就是好几年,惯常的步骤被突然而至的寄生生活打断,这着实让她有些晕头转向。

        坐着躺着的时间一下子多了很多,也意味着发呆思考时间的增多。脑子空闲下来回忆一下国外生活心得:十七岁出国,现在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四年多时间她究竟做过些什么事,从巴黎高师提前毕业,拒绝了继续深造和一份稳定工作的大好机会,为了一瓶酒狼狈地流浪了一年半,中途取得了高级调酒师资格,辛苦找寻最后还是用偷才到手的那瓶酒转手就赔给了多多崽。本想暂时在H&C打工混混日子,却忍受不了好友一家三口的甜腻气氛和小孩的口水滴答,在街上捡到张皱巴巴的广告,又再度蒙头蒙脑离开了法国,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和几个来路不明的人结伴自助旅游,知道被绑架到英国。她得到了什么?能看见的一共只有两张纸,一张学历证明,一张职业资格证。对了,差点忘记她还损失了一张□□,现在还被一个不认识的小东西瓜分生理资源。

        如果被传统保守的家里人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黑着老脸把她这个不成体统的坏女儿关在家里不准外出一步,以免让邻居亲戚知道颜面扫地,在莫非气焰嚣张上门讨人的时候用那根超级擀面杖打折他的腿,泼他一头污水,把门狠狠甩上撞断他的鼻梁骨,哇哈哈哈……她一定躲在房间里,从门缝里偷看,在莫非被揍的时候捂嘴顿足,暗自叫好。

        他们大概会让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虽然一贯的教育方式对她这个基因突变的女儿不适用,养出个不贴心的不孝女来,可父母都是忠厚的人,做不出扼杀生命这么残忍的事,他们会做的也是如何掩盖孩子的私生身份而已。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不会兴起让她和莫非结婚遮丑的念头。

        那可真是糟糕透顶的馊主意。一想到“结婚”这码子事,古澜梵眉头忍不住纠结起来。

        在她大脑积极的回旋中,三周很快就过去了,到了约定的那天,古澜梵被请进了莫非的书房,进去后她看到书房里面除了莫非以外还坐着一个人,简约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旁边放着黑色的四方公文包。

        ……好象一个律师。

        “坐。”莫非正在浏阅文件,见她进来了随手一指让她坐下。

        坐?坐哪儿?古澜梵扫视书房,偌大的房间,摆设却简单得空洞,金属、玻璃、灰色调就是这房间的全部。可以把臀部放上的地方已经被莫非和那个律师模板的人占据了。看一眼那个板板人,扯出一抹微笑,挥手打招呼……她总不可能把人家踹开吧。

        等莫非合上文件,就看见古澜梵在他的书柜前,脸都快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了,轻蹙眉头,“你站那儿干什么?”

        “啊,只是想瞧瞧你平时看些什么书?没想到你挺……专一的。”  皱皱鼻子,古澜梵转身笑道。做哪一行就看哪一行,里面的书全是有关商业、经济法之类的,不像她,虽然主修历史和哲学,可涉猎颇繁,什么都沾,拼命收刮的书种类杂七杂八,天文地理、艺术运动、童话传奇、画册诗集,什么都有……这大概就是她无法出头的原因吧,没天分心又贪。

        不理会那疑似讥讽的赞美,“这位是高寒律师。”

        “你好,高律师。”还真是个律师,英国还真是个框框格格的地方。管家就是管家的样子,律师就是律师的样子。不知道在他们眼中,她又是什么模样?

        “你把这份文件看一下。”

        莫非刚说完,高寒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古澜梵。

        “文件?”斜睨一眼莫非,他们俩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律师和文件?孩子的抚养权和监护权吗?

        猜疑着从高寒手中接过文件,一看——

        婚前协议书。

        WHAT?!Qu’est-ce  que  c’est?!

        唰地一下,文件飞回高寒那里,飞到他脸上,砸歪了他的金丝眼镜。就看古澜梵活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甩手,一边甩还一边蹬蹬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贴在门板上,一只手抓住了门柄,眼睛里满是恐惧与不敢置信,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随时准备逃离这间书房一般。

        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瞪着她,尤其是高寒,没来由地脸上就挨了一下,扶正眼镜,拾掇起文件,揉揉脸颊,这才打量起他的受理对象之一,这女人的确是不一般,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是莫家大佬会中意的那类人,因为她行为不正常。

        “你在干什么?”莫非不解地问道,只是叫她看份协议,有必要做出一副被逼上吊的样子吗?她甚至还没翻开看里面的内容。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要干什么?!”防备地吼回去,古澜梵感觉身上阵阵发寒,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古小姐,如果你不把文件当凶器甩到我脸上,你就已经知道莫先生‘要干什么’了。”  居然把皮给擦破了,看着手指上沾着的血丝,高寒嘲讽道。这女人的手劲未免大了点吧。

        古澜梵刺他一眼,没有任何歉疚,“如果你先做解释不那么突兀的把文件递给我,我就没有你提供的凶器了。”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碰都不碰。

        “这么说我还是自作自受喽?”

        “不用难受,现在我了解你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

        “你……”

        “高律师,你出去一会儿,我想单独和她谈谈。”打断两人单纯的口舌之争,莫非有些不快地说道。

        高寒把文件留在桌上,抱起公文包起身离开,古澜梵偏到一旁让他出去。

        “坐下吧。”

        看一眼那个鬼律师热屁股刚离开的位置,撇撇嘴,“不必了,有什么话快点说就好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呆了一下,隐约想起某人似乎有十分在意东西干净与否的好习惯,莫非按下内线通话键。

        “威廉,你搬张椅子进来。”

        “我要抱枕。”耳朵一长,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古澜梵急忙申报福利,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硬椅子她坐不了多久就腰酸。

        楞了一下,莫非继续吩咐道:“……还有抱枕。”

        “要两个。”左一个右一个,被软绵绵地夹着坐最省力。

        “……两个。”应要求再追加,莫非的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就是那两个绣有篆体字‘和’‘诚’的红色大抱枕。”属那两个最棒了,又大又软,面料又柔和。

        抬起头,莫非的眼眯了起来。古澜梵直挺挺站在门边,嘴里嘟囔着自己的享受品,有兴致地再审视一遍书房的装设,心里想着如果自己有间这么大的书房会怎样设计,手无意识地揉揉隐隐发酸的腰后。

        “古小姐最常用的那两个。”

        “是,少爷。”

        手指离开了按键,忆及去本宅的那日,莫非心思有些游移,两个人各自神游天外,一时间书房里静了下来。

        很快的,威廉吩咐仆役将古澜梵的专用“宝座”从起居室抬到了书房,上面放着两个她喜欢的绣字暖色大抱枕,其实相同的抱枕在储物间里还有很多干净未拆封的,每隔三天威廉就会让人悄悄换新。

        抱枕是缓和情绪的良方,等古澜梵挤进软绵绵的抱枕中,虽然防备仍在,可惊吓已经沉淀下来,通常这个时候,她已经被威廉等人强迫躺到床上午休了,可今天因为莫非的召见床是没沾上,可困乏却不是说取消就会消失的,一只一只的瞌睡虫钻了出来,再往里坐坐,蹭蹭软枕,有点乐陶陶的,古澜梵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常把女子比喻为猫,按理说,古澜梵可怜的身高,蜷窝在座椅上的姿态,懒懒的神色加上之前犀利的言辞应该符合那如猫一说,可惜,她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酣足欲打盹的……熊。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神里没有惑人的慧黠,只有自得其乐的悠然,不是刻意引人注目,而是享受安然自足的世外宁静。

        她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闲适会不会被打扰。

        “你看一下那份协议,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吧。”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  古澜梵用手贴住脸颊,冰凉感可以让她保持思路的清晰。“我不以为我们……至少我不需要与你达成什么……婚前协议。”

        “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不要岂不是更省事,又名誉。”住了这些天,她从那些女仆的背地里诽谤的话语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点莫家的家规,或许说族规更为恰当。

        “我不想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呜——

        算他狠,竟然一箭正中靶心。她之所以没有制造点小意外送这孩子见上帝,就是因为骨子里那一咪咪传统情操又跳出来作祟,她承认自己很小人,就等他亲自开口,想把罪责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可没想到他居然还有看起来他不该有的却奇怪存在的责任心,太让人诧异了,诧异得让她觉得乌云罩顶。

        “才三个多月,不算……杀掉啦。”放低姿态,委婉地劝说道:“你别看我好象很聪明,”呃,听起来是在夸耀自己。“其实我蠢得比驴子好不了多少,而且我有间歇性精神病史,”所有朋友都说她不正常,多多崽还骂过她很多回变态,“我担心……不,我生出来的小孩一定有问题,不是弱智就是疯子,你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悲剧产生吧,果断一点,你还年轻,要孩子以后机会多得是,”说这话怎么有点别扭,感觉听熟的,在哪儿听到过?“关键是,你可以给自己的孩子找个才貌双全、德财兼备的母亲,先有预期值,生下来的孩子才能合意。不要这么想不开,随意给自己抹污。”她是烂泥,说她是狗屎也可以暂时接受,反正她是糊不上他这堵白玉墙。

        “预期值?”莫非有些玩味的说道,她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可值得期待的吗?

        “……这只是一个小小小的失误,我们把它轻轻抹去,就风过了无痕了。”努力压低声调,方同学说过低语有一定的催眠作用。

        “可惜,这个小失误却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

        “诶?”

        “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会留下她,不惜一切代价。”看着面前那个看起来胆小却心肠冷硬的女人,她的说法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显得她残忍冷血。

        试探的游说,小心地观察着莫非的神色,那无波黑眸中掠过的一丝芒再配上他的言语,让古澜梵心底募然发毛。将松垮垮的毛衣往上拉拉,遮盖住她很脆弱的脖子,阻隔突如其来的凉意。想了一下莫非的话,奇怪地问道:“唯一?你蛮正常的啊……”下意识地往那男人被桌子遮住的部分看看,原谅她的猥琐,她首先的反应就是他不举了。

        “我不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了。”

        怎么可能?!古澜梵张大了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闭上嘴,小声嘀咕,别吓她啊,那不是天要亡她吗?!不可能的,他精力那么旺盛,精虫活动能力也不差,看她的肚子就知道了……难道他遭遇了不可想象的“打击”?比如说关键部位受创?

        “你……不行了?”小心的问道,真可怜,从她踹了多多崽一脚就让他怨恨万年这件事她就明白这对男人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打击。替他哀悼一下。

        挑高右眉,莫非看着这个古怪的女人,明明脸上同情得要命,那眼睛里荡漾的盈盈笑意又是怎么回事?真是虚伪。

        “我本不想要孩子,便做了结扎手术,没想到还是有了一个。”

        “我支持你贯彻到底。”

        “既然有了我自然留下她,所以你不要再有打掉她的一丁点念头,记住,这是我唯一的子嗣,不管她是傻子还是疯子,如果她没有了你也得一起消失。”即使她只是在矫情作戏,也不能表露出一点那种念头。这个所有人意料之外不受期待的孩子一定得来到这个世上。

        “……”低头,嘴中无声吐出一连串的低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