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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三十一回 人外有人



                                    书慧提气而起,斜走四壁,绕过一干家丁,扯落一挂水晶帘,珠串在其手中飞舞,段段相扣,节节收拢,顷刻间扭做一捆晶莹剔透的长链握于右手。左手上还留着一条短的,“唰——”的一声飞来,将相倚而晕的章无技与展青阳牢牢捆住。

        “姐姐你什么意思?”章无技带着哭腔问道。

        展青阳索性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只冷眼瞧着,也不言语。

        “嗖——”书慧右手一扬,长长的水晶链破窗而去,在对面水榭二层的扶栏上猛匝几圈,借着拉力提气一跃,如箭一般飞了出去。

        “耶?!”章无技与展青阳被带着腾空而起,风呼呼灌入耳内,向下看是碧水,向上看是蓝天,向前看是模糊在水晶浮光中的书慧,向后看是扒着窗恨不得跳出来的薛遗玉。

        “追追追!你们统统去追!”薛遗玉癫狂地喊着,吓得一干家丁一溜烟跑下楼去。

        采萍似经历了一场噩梦,瑟瑟蹲下身去,想要捡起地上那只还在打圈圈的香炉,还未触及,香炉却发了疯一般朝她脸上砸来,先是闷,再是疼,后是热热的液体自额头上顺延而下,血色朦胧中,薛遗玉正抬着腿怒目而视。

        “我记得你事先服了解药吧。你怎么也昏了头?居然乖乖地让她闻!”薛遗玉声嘶力竭吼着,他心里痛恨的原是迷香,却忍不住要迁怒于这个无辜的丫头。

        “你的手臂还痛不痛?我给你瞧瞧……”司徒少卿关切地凑过来。

        “不用!都是你婆婆妈妈,让他们趁虚逃走!你真是轻重不分!”薛遗玉转身指向窗外,咆哮的气息若能倒流,只怕对面的水榭也要被吸过来。

        “遗玉,你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司徒少卿急急表态,脸涨得通红。

        “还好它在!”薛遗玉眼露精芒,直勾勾落在司徒少卿夹在腋下的仁义金刀上,近乎癫狂地喊道“你也给我去追!快去!”

        “雪衣,你的手臂……”司徒少卿心疼地拂着薛遗玉的右臂。

        薛遗玉一把夺过仁义金刀,狠不得嵌在怀里,瞪着眼叫道:“你快去把他们追回来,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叫我雪衣!”

        “我去我去,你不要气坏了身子。”司徒少卿拗不过,只得依言退去。

        书慧带着章无技与展青阳稳稳落在对面水榭第二层的走廊里,解开捆在二人身上的水晶链,背起了章无技。

        “接下来怎么办?”展青阳贴着墙软绵绵地晃了两步,眼见要跌倒,幸而他反应够快,死死扒住窗上的花格。

        “呃、呃……”书慧努力了几次还是发不出声音,急得面红耳赤。

        “这儿四面环水,我们哪有路走?”章无技靠在书慧背上,吃力地说道。

        “娇娇、艳艳,拦住他们!”下边传来一阵呼吼,书慧循声望去,聚玉山庄的家丁正挥着刀剑穿过廊桥而来,跟在最后呼喊援兵的正是司徒少卿。

        “啪——”门扉大开,跳出来一红一绿两个娇俏的少女,即是应声而出的娇娇和艳艳。她们从腰间抽出短刀,一左一右,凌厉地杀来。

        书慧背着章无技,也不还手,只是节节退后,任凭两股刀风在面前虚劈。

        章无技急得直捶“哑小姐”的肩膀,叫苦道,“你既不会骂也不肯打,叫这些大胆的婢子爬到你头上去咧!”

        展青阳如棉花一般挂在窗框上,乘着娇娇、艳艳疏于招呼自己的当口儿,一步步朝门口挪去,想起这间水榭里的疯妇不由心下一紧,停住了脚步。

        “吵什么呢?”怕什么来什么,门里果然探出来一颗乱发如瀑的头颅,正是那倒了八辈子霉运才会遇到的司徒湄。

        “啊!前、前辈……”展青阳虚汗直冒,当日密探西苑的不良记忆不断在脑海中翻涌。

        “臭小子,原来是你!”司徒湄拨开发丝,露出一张刷得五色斑斓的脸,两只死鱼眼嵌在深凹的眼眶里,间或一动,便闪出阴恻恻的光来。

        “司徒前辈……”展青阳还未来得及告饶,便被司徒湄拎起。

        “臭小子,居然偷看老娘化妆!”那日展青阳来西苑探路,误闯水榭之时,她正在对镜晨妆,叫人把素颜瞧了去,好生恼怒。今日她艳妆已成,白皮脸、黄花额、黛山眉、粉霞腮,再加上一张血盆口,当真美得惨绝人寰。

        展青阳是看不到这般颜色了,因为他已被高高举过头顶。“前辈,别抡,下面是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砰——”水花四溅,前辈果然抡了。

        “不好!”“姑奶奶出来了!”娇娇、艳艳登时乱了方寸,收起攻势回头奔来,一左一右架住司徒湄。

        司徒湄力大过人,双臂一振,两个少女便跌出去好远。司徒湄拍拍双手,杀气腾腾朝书慧走来。

        “你娘过来了。你连丫鬟都不打,更不会对你娘出手的吧。”眼见着展青阳被投入水中,司徒湄又是步步逼近,章无技有种想死的冲动。

        司徒湄咬牙切齿道:“章无技,你这个多管闲事的碎嘴婆娘,我杀了你!”

        章无技缩在书慧背后,露出半边脸道:“我怎么得罪你了?”

        司徒湄目露凶光,道:“我先杀了你。若日后孟郎遭人毒手,我也算替他报了仇。”

        章无技一时明白过来,原来司徒湄气她把《画皮手札》的下落告诉司徒少卿,担心连累自己的爱郎,遂辩解道:“大婶,你好蛮不讲理。首先,我只是实话实说,我的确见过缁衣教的人使过《画皮手札》的功夫;其次,我从来没有说是你的孟郎拿走秘笈;最后,我不认为你们聚玉山庄有本事对付缁衣教,所以你的孟郎也不大可能惨遭毒手。”

        司徒湄被绕得有些晕乎,拍着脑袋道:“也是,孟郎堂堂教主,岂是等闲之辈可以近身的?”

        得闻此言,章无技料定司徒湄口中的孟郎定是指缁衣教上一代教主孟惊鸿,可怜那司徒湄,一朝被骗半生痴想,也不知被滚滚向前的红尘甩下了多少个春秋,竟以为孟惊鸿还活在教主的宝座上。

        “对哦对哦,孟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很快就会来接你和你女儿了。”章无技虽然和机灵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在生死关头也是懂得走人心径的。

        “女儿……”司徒湄眼神飘忽不定,似在寻找什么。

        “你女儿在这里啊,好好看看她。”章无技大声喊道,意图唤起司徒湄的母爱。可这不争气的书慧却只顾后退。

        “女儿、好女儿、乖女儿……”司徒湄吃吃笑着朝书慧摸来。

        书慧退避不及,只好皱着眉任由疯娘亲摆弄。

        章无技趴在书慧背后,揜揜缩缩地偷眼瞧司徒湄。之前看书慧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也看不出身材高矮,如今下了地才发觉她身量极高,司徒湄要摸她脸蛋还得踮起脚板。

        “女儿,你怎么这么臭?”司徒湄抽着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抓住书慧的胳膊直晃。

        章无技贴着书慧的宽肩阔背,鼻子早就被其身上沾染的药臭熏得麻木,倒也十分淡然。

        一阵急促的步点错落而至,家丁们终于追了上来,皆举着刀剑堵在门口,只让开一条缝隙让司徒少卿走出来。

        “娇娇、艳艳,把姑奶奶拉开。”司徒少卿冷冷道。他胸有成竹,这间水榭建在离岸较远的水深处,唯一可入室下楼的大门已被堵住,除了像展青阳一样落水,他们无处可逃。

        娇娇和艳艳贴在墙边,一个揉着胳膊,一个揉着脑门,皆是一副委屈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主人有令,只得慢腾腾地朝司徒湄挪去。

        司徒湄忽而转身,做大字状拦在书慧和章无技跟前,向着司徒少卿凄凄道:“爹,女儿不肖,可她是您的亲外孙女啊。”

        章无技心里落下一滴汗,心想这司徒湄疯得不清,白白教小辈占了便宜去。

        司徒少卿显然习以为常,淡然地配合道:“湄儿,你又忘了吗?你的女儿早就被歹人拐走了。”

        “拐走了?拐走了……”司徒湄摇头晃脑,似又想起了什么,带着哭腔道,“爹爹,你说替女儿去找的,你找到了吗?”

        司徒少卿摇了摇头,负手长嗟道:“哎,我可怜的外孙女,已经被歹人杀了。”

        “臭不要脸,你表妹还活得好好的,你居然说这种话!”章无技从书慧背后探出头来,咬着牙替这个窝囊的“哑小姐”骂道。

        “呃啊——凶手是谁?!”司徒湄全身皆在瑟瑟发抖,发出凄厉的尖啸。

        “凶手就是你身后的人!”司徒少卿抬手朝书慧和章无技一指,眼里露出杀人的凶光。

        借刀杀人?!书慧与章无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对上了司徒湄血红的双眼。

        司徒湄四分狠劲儿六分疯劲儿,一拳一掌如邪风卷着冰雹朝书慧砸去。一只手扶着背上的章无技,另一只手忙着见招拆招,再加上“哑尸”之毒初解,难免力有不逮,书慧的发挥显得缚手缚脚。

        章无技在书慧背上歪来倒去,猛然又是一震,幸而腰带还被书慧拽着,只是倒悬尚未落地。从这个视线看去,正好落在司徒湄左踢右踹的小腿上,求生的本能促使章无技爆发出一丝力气,拔下发髻上的银簪,伸手刺去。

        簪子既细且尖,就算手劲儿不大也能穿透薄浅的春衫。“啊!”司徒湄吃痛惊叫,一低头,章无技正对着自己的腿肚子专心作业,一只手刺不过瘾,另一只手还在帮忙拍打,如钉钉子一般,要把那支银簪往肉里送。

        “杀千刀的!”司徒湄长手一捞,直把章无技当作一匹布帛般扯将过来。

        书慧一手还死死拽着章无技的腰带,险些被带跌过去。

        双臂骨骼咯咯作响,腹内脾脏汩汩闷哼,章无技直觉得身体要被扯断,飙着眼泪哀嚎道:“你们谁放一下手啊,我要断了!”言罢已觉腰间一松,还是书慧贴心,速速收手。

        “断了才好!”司徒湄大喝一声,揪住章无技的右腕一记反拑。

        书慧见状倾身一跃,伸手去扳章无技的肩膀。“嗤——”终究快不过司徒湄,书慧手捏着从章无技背上撕下的两层衣料,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扯了过去。

        章无技只感到一瞬间的冷,裸裎的背脊便迅速贴上司徒湄的胸怀。好熟悉的招式,与展青阳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几乎同出一辙,下一刻,司徒湄的手臂果然如栅栏般围了过来。唯一的不同在于,展青阳箍住她的胸,司徒湄却扼住她的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