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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这些人知道了面前洛阳酒家‘一笑楼’里的这个长相普通举止世俗的说书女鸡四两,便是那个冷冰冰香喷喷美艳若天人的妙手神偷姬四娘时,他们又会有着怎样的表情?

            直到有一次,当我听到一名青衫侠客极为动情地诉说着他与姬四娘这位香艳的冷美人某晚因缘际会地度过了一个消魂良宵时,我一个没忍住,将口里的一泡单枞浓茶喷了一桌。

            我看到他眼中写着明明白白地厌恶瞪视着我,就这么顶着脑门儿上欲坠不坠地悬挂的两片茶叶站起身来,整整衣裳道冲我怒喝道:“哼,汝等酒家说书女,与那传奇中的姬四娘真乃天渊之别。”

            我眼眉抽搐、鼻翼扇动……

            我能够忍受他对我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厌恶,但我不能忍受他说话时眼里满溢出地那种,对‘妙手神偷姬四娘’毫不掩饰地心神向。——这简直就是变相的在对我进行精神上的强暴和性骚扰!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赏他一记白鹤亮翅,打他个满眼星光时,他已经被身边某位愤怒而嫉妒地白衣客,用一记黑虎掏心外加一记桃子偷桃,揍了个半身不遂,永生不举。让我深深叹息人言可畏,舆论的压力和绯闻的力量,实在不容小眈。

            自我落脚‘一笑楼’开始,除了白天说书兼打听消息,到了晚上,如果遇到失眠或是当日我兴致不错,又凑巧听到那些喜欢到洛国京城最豪华的这家‘一笑楼’里花天酒寻欢作乐地纨绨子弟们提到谁谁府上又买了不错的宝贝,那么我会尽职的在酒栈打烊后去从事我的另一份兼职——偷。

            司徒炎失踪前呕心洌血地写了一本《盗家宝训》给我,干巴巴地血迹盖着盗家宝训第一条:一物不二盗。故此,我会选择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东西弄到手,然后在墙上留下签名扬长而去。

            我虽然狡猾多诈、善于谋略,可是天生缺乏耐性不善久战,一旦时间过久便会烦躁不堪,轻易露出破绽。因此从出道至今,我靠着聪慧巧智迅速盗物,离开从不逗留,绝不让自己耽搁过久而自曝其短。

            但庆幸的是,我虽然拳脚功夫一般,但轻功不错,所以一直未见失手。

            嘻嘻,所以如同往常一样,当我听到酒栈中几位高官打扮的人谈起晋阳王府新进了一尊价值千两的羊脂白玉观音像时,我斜挑右眉笑了笑。

            每当我挑右眉笑的时候,就是表示我有了感兴趣的东西,也代表着,我很快便会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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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初春,清风徐徐,万物复苏。

            别了冬季银装素裹的雪景,炎国各处花木园景皆是一派生机勃勃,千红翠绿。

            晋阳王府里的桃花开得很美。桃花树下那名抱剑而立的白衫男子纤长的身姿,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美胜天神。

            当然,如果半炷香时间后,他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那把软剑没有那么直接地指向我的喉咙,那么在平静的精神状态下,我会毫不吝啬地,竭力将我平生所学的所有赞美之词统统地用在他的身上。

            他的黑色长发没有束起来,就那么迎着风散开,他挂着淡雅微笑的如玉面容上,眉间一血艳夺目的朱砂美人痣映得脸上刀雕般立体的五官诱人心神,轻撩人心。

            他的睫毛既纤长又浓密,这使得他皱眉斜视着我的时候,睫毛就像撑开的一把黑色的羽扇,诱惑着我由衷地抒发出了赞美之声:“哇,美人,你眼睛好漂亮!”

            我猜想,大概是由于我嘴角涎绵欲滴的哈拉子,使我清纯脸蛋上的赞赏表情看上去略显猥琐,所以被眼前的美男误当成了我对他的一种调戏,而他明显不能接受这种调戏。所以,虽然他没有开口,但是他爽快地用了比较另类地一种方式回应了我——他手中的软剑又离我的喉咙更近了一些,使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把搁在离我喉咙的距离不到0.1公分的软剑上流窜的寒冽杀气。

            我赶紧冲他扬眉一笑,用手按住我被剑气吓得不停打哆嗦的两条小细腿,努力装出视死如归地表情对他笑语:“美人剑下死,做鬼也风流。”

            面前如玉美男嘴角的淡笑不减,如玉面容上亦不露半分惊讶,修长的身形轻映月光,飘然间逸若谪仙。只是他眼角的轻微的抽搐与剑尖上寒气地消退,都泄露了他的微讶——我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拥有像我这样厚的脸皮,在生死未明的时刻仍一脸若无其事的调戏用剑指着你喉咙的人。

            他握剑的手指松了松,温润如玉的嗓声轻轻响起,语音柔和得跟天上的月光一般:“呵呵,姬四娘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特别。好,或许我也可以试着特别对你。给我一个你当贼的理由,如果我满意,我可以不杀你。”

            我精神大振,小心地用手指将他的剑尖拔到离我喉咙一寸偏右,然后开始更加小心的措辞。

            “我师傅妙手司徒从小就教育我说,偷盗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让你偷。你偷他东西,他还认为是你看得起他。偷东西这回事若是干得好,那就叫劫富济贫。”

            我眼睛四处溜达,心慌不己地寻找可以逃脱的角落,脸上却掩饰性挂着满面笑容,“我小时候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很轻易地受骗上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真以为偷东西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谋生技俩,并且为这美妙的前景而深深期待。”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满意,因为我看到他把剑又慢慢地插回了剑鞘。于是,我开始慢慢地,悄悄地向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地靠着一棵桃花树,才继续地向他陈述我的辛酸童年史:“事实上我也并不想当那些侠客邪客们口中的圣手神偷姬四娘,可是我没有选择。”

            揉搓眼角,我刻意弄出含垢忍辱的泪水,力求达到梨花带雨的视觉效果:“四娘我刚一出生便成了孤儿,运气又实在不知是好是坏,收养我的人偏偏就是江湖人称第一神偷的妙手司徒。而更可叹的是,他老人家古板又强悍,不肯从善如流,所以我不得不在一个类似邪教背景的家庭成长。”

            我再接再励,如泣如诉地说道:“所以四娘我没有了别的法子。只能够把自己营造成一个忍辱负重的英雄,以实际行动告诉江湖中人,尽管我生长在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但我那颗稚子之心仍然卟咚卟咚的跳着,我的内心仍有光明一面的想法。”

            扬起衣袖做抹泪状时,我偷偷抬眼望向如玉美男,却看到他嘴角抽搐,右手抵在额间的那滴朱砂痣上轻揉慢搓,似乎被我刚才的一番慷慨陈辞刺激不小。

            我低首偷笑,装做抹泪的手收回,拢至嘴角装做忍垢认错的羞赧,掩饰住根本无法控制地笑靥,稳住声音,继续用怯懦地声音说道,“行走江湖这一年来,四娘我下手的对象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他们少一、两件东西也不会太在意。就连那些个顺手摸回的银票,我也是统统在劫富扶贫这项光荣而伟大的事业上!所以,这位爷,虽然我名义上是个贼……但重要的是,我是好贼!”

            我喘了口气对他作总结汇报后一抬头,却出人意料地被他惊得一呆——这个半炷香前才用剑指着我喉咙的人,现在居然收剑淡笑,就这样挂着温和的笑脸,侧身从身后的桃树后摸出了一坛酒!

            当我听见他说这酒叫‘醉生梦死’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将‘嘁’字喊出喉咙。

            金大叔的小说里描写的江湖里有个叫西毒的疯子,专挑在沙漠开了间黑店,二锅头掺上水往酒壶里一装,随便起了个名叫‘醉生梦死’,据说还卖得大好,喝过的人无不假腥腥地赞美其甘香醇口。

            简直是废话。在沙漠里渴上你数天,尿都是甜的,何况是酒?

            ‘我喝酒很挑,这掺水的二锅头,我实在不想喝。’,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我却没有将此拒绝的话语坦白说出——在一个只用了八招就可以用剑指着你喉咙的人,有些话,你在说的时候要有选择性。

            他凌空抛来酒坛,我接过喝下,酒入喉的时候,我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声音飘荡在夜色里,似大海晚潮,生动而美妙。

            他语音带笑,“江湖传闻中并没有提过姬四娘如此唠叨。”

            我咽下一口酒,冲他风骚的笑道,“我也听说江湖传闻晋阳王有一双迷人的眼,可以在晋阳王炎玉的眼皮子底下逃掉的人不多。不知是不是真的?”

            没等他开口,就这么着,在他眼皮轻撩、秀眉轻皱间,我已将酒坛抛下,借桃树枝使力跳出王府外,然后撒开了脚丫没命地逃。

            开玩笑,十几年的轻功,你当我是白学的么!?

            

        第三章  君名啮作齿间血

            很快地,我便弄清楚了那天夜闯王府时,我失误在了哪里。

            晋阳王炎玉向来便有在桃花树下伴月独饮的习惯,所以那日,他并非是知晓了我的行踪后在那儿在守株待兔,只是我自己情报不够完整,才会犯下如此失误。

            我自我安慰说,姬四娘只是个独行盗贼,又不是一个盗窃团伙,没有专业的情报网络并不影响神偷的形象和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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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日如飞,说书的日子倒也自在。

            江湖上没有关于姬四娘的新传闻,也没有人知道姬四娘的失手。

            ‘一物不二盗’,白玉如意,我算是彻底地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