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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夜融雪离开的时候,梅尚之仍然没有醒来,可院门口早已有丫环们在等待,只得跟着她们往回走。她脑海里还回荡着方才走时兰妃卿的话,“门主娶我的另一原因是给外人甚至十夜门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误以为只娶了我一个,守住了你们的名誉,只要他不说,恐怕你爹永远不会知道。还有,我名义上的夫君从没有碰过我。”

            天有点阴沉,看来入夜又有一场鹅毛大雪了,她的心情似乎也随之变得灰黯了。她住的院子里却永远停留在初春,那个颠倒的镜中的世界。呼出的气化作白雾,消失在空气里,然而这种美丽的禁锢何时才能结束呢?她的一个承诺,她的不名誉的一生,能够换来别人的自由和安全,也值得了,想到这里,她迎着风微笑。前方的路,弯弯曲曲,还是要走下去呵。

            一步步走在自己的庭院里,鸟语花香,碧草茵茵,前方的亭子里已有人影,带路的丫环们引她朝亭子走去。

            多日不见的夜骥影坐在亭中的石桌边,一身玄黑银边衣裳显得高大挺拔,卓尔不凡,轮廓深邃的脸孔冷淡如覆盖了一层冰霜,他一个人自斟自饮,气氛沉默而压抑。

            “大哥,你回来啦。”夜融雪走到他对面坐下,丫环马上过来替她脱掉厚重的袄子。

            眉间的皱褶在听到“你回来啦”后舒缓开,就像一个小妻子等候疲劳晚归的丈夫的温暖问候。他想拉她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

            “你一下午都去哪儿了?”他在白玉杯里斟上酒,溅起的酒花落在桌面。

            “我……去看看尚之的病情。”也是去拿药,心里偷偷加了一句。

            他对这个答案早已知晓,毫不惊奇,语气平静无波:“我说过会治好他,一诺千金。有人照顾他,你不用担心了。”

            “我见到兰姑娘了。”她顿了顿,接着说:“应该说是你的妾室。”

            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欣喜的光芒,“怎么,你不高兴了?我从未碰过她。”

            她摇摇头,无关嫉妒或醋意。“你的想法我无从置喙,她终归是你的妻室,希望你能给与起码的善待。”

            最后一点期待的光芒也在他的眼睛里消失殆尽,回复一片冷凝。他压抑怒火,轻笑一声:“拱手把丈夫送给别的女人,真是个‘贤妻’啊!你还有什么愿望,接下来是不是准备替我多准备几个女人,然后好摆脱我和别人远走高飞?

            她安静得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长长的睫毛如扇投射下一小片阴影,唇色鲜艳,却了无生气。即便是最美的花朵,离开了阳光的温暖,也只会一天天枯萎死去。

            “你想离开我是不是,除非我死!”他仰头把酒一口饮尽,再一次被浓浓的不安淹没,掷杯起身。

            她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大哥,等等,你听我说——”巨大的力量甩得她一个趔趄,回过身来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大哥的情绪好像越来越不稳定了,渐渐变得很陌生,难懂,步步为营,这样相互的折磨要到哪一天才能消除呢?

            “咦?怎么湿腻腻的……”她咕哝着翻过手一看,触目惊心沾的全是鲜血!

            伤痕

            夜骥影费力地单手把上衣解开脱下,露出白色中衣,衣袖上赫然是触目惊心的一大片鲜红!伤口刚才被夜融雪一拉又开始汩汩流血,必须要尽快处理。他皱眉,单手脱下中衣,赤裸上身,拿起水盆里的面巾就要擦。

            这时候,夜融雪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盛着热水的小盆,“大哥,我来弄!”

            背对着她的夜骥影没想到她会进来,身子蓦地僵硬,肌肉紧绷。

            “洗伤口要用烧开了的热水擦拭,然后才能上药。”她用干净的帕子在水里投湿,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却还是被震惊了。宽厚壮实的男性胸膛上依稀看得见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连后背也一样,基本上都因为时间太久而变成浅浅的疤痕,诉说身体的主人曾经经历过的腥

            风血雨。手臂和右胸正在流血不止,看起来是一个新的刀痕……

            他的眸子忽然幽深起来,盯着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为什么要发抖?觉得很恶心?”

            她没有说话,默默地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疼痛使得他低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刚刚及胸的小脑袋垂着不说话,认真帮他清洗擦药的神态,心里涌出一丝丝暖意。如果他们不是兄妹,如果她只爱着他,是不是就能够获得幸福呢?

            “大哥怎么会受伤呢?”他武功修为极高,决不是普通兵器可以伤得了的。

            “你确定你真的要知道?”他看看身上绑好的绷带,却没有把外衣穿上。“说不定你知道了,还会拍手称快呢!”

            “是谁……”

            他冷笑,扔过去一张卷起的信笺,“你自己看吧!”

            她展开信笺,上面赫然是朱砂笔写有“冰河宫声势再起,见夜紫陌关外踪迹,近日恐有突袭”的字迹,显然是杀手门内部的密报!她的目光胶着在那三个字上几乎离不开,连手指也激动得微微颤抖,豆大的泪水“啪”地打在纸上,迅速晕染了红色字迹,融开的痕迹或许是一滴血泪的身姿。

            “这么难过?”他扯过信撕个粉碎,脸色阴郁。“你的眼泪究竟为了谁而流?”

            她湿润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想起兰妃卿说过的话:你一直在等待,所以在痛苦。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她在等待紫陌来接她,所以思念;她在等待大哥放弃,所以难过。

            忽然,一个轻柔似羽毛的吻落在她被泪水打湿的唇上,一双手臂轻拢她的双肩入怀,她想要挣扎却顾忌他刚包扎好的伤口,瑟缩着不敢乱动。

            “如果你不愿意我碰你,我就什么都不做,好不好?”他温柔地低喃,“为了你,我可以一辈子只做你的大哥,保护你疼爱你,不让你伤心难过……只要、只要你以后陪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浪迹天涯,游遍天下……”

            “大哥,没用的,你和我只会越来越痛苦。”她流泪。

            不信,拽住她的肩膀摇晃,“谁说的!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那么快乐过!”

            “可是……那时你还是我的大哥,我也只是你的妹妹啊!”

            他恍若未闻,幽幽叹息,“我们曾经那么快乐过,你那时候虽然小,但是很贴心很善良,每天蹦蹦跳跳跟着我就像个小兔子,还要捣蛋作怪……如果我从没有爱上过你,只把你当成妹妹,那该有多好……”

            想比起她在现代的生活,一个被父母刻意忽视抛弃的孩子,在这里的童年显然美好得近乎梦幻,渴求关爱的心田被春雨滋润,离不开他们,父亲,母亲,哥哥们。正因为带着前生的记忆,她珍惜幸福,对他们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所以面对夜骥影,她只能如此。

            “我和紫陌一样是兄弟,为什么你要他却不要我呢?”他的神情仿佛受伤的兽痛楚低吼,眼眶似有泪光闪烁。“然后又是梅尚之,还有王爷,还有个什么干弟弟!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和你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恨,他们一个个凭什么觊觎你?我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看不听,但还是每分每秒都在发了疯似的想,真的好累……”

            一滴灼热的泪珠滴在她的颈上,灼痛了她的皮肤,心神慌了。

            殊不知,她也累了,十七八岁的人生竟像过了一辈子似的。啊,多想有个解放的契机,不是席容,也没有夜融雪,摆脱枷锁徜徉飞过碧海晴空,快意恩仇。

            “大哥,给大家一个轻松呼吸的机会,给大家一个愉快起来的空间,不是很好么?”

            可是,只要我一放松,你就会逃开,逃得远远的。他想。

            “我要休息了。”他摆摆手,背过身去,确实是累了。

            同一个屋檐下,男人和女人,心扉紧闭,却慢慢地被卷进杀戮风暴的中心。

            

            昨日阳花落,今夕复何寻。

            夜融雪兜兜转转绕了大半个宅子才甩掉了牛皮糖似的侍女,终于松了一口气。事实上,大哥的确如他所说的,这些天来只对她百般温存关心,奉上源源不断的珍稀礼物以博得她的欢颜,却没有再强行碰她,这让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舒缓了。可是她却仍然被囚禁在牢笼里,时时刻刻被监视跟踪,丝毫没有自由可言。

            “我需闭关七日,你乖乖的待着,好么。”夜骥影昨夜来见她,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是温柔地陈述已经决定的事情。说罢便离开了。

            世上从来就没有一种武功是不需要刻苦勤练的,小时候她就知道,那时每日睡懒觉醒了以后,紫陌已经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早晨,汗水浸湿衣裳,回过头来望见她,绽开的清澈笑容就像晨光下来不及消失的露珠闪耀的绝色。

            走着走着,忽然传来悠扬的诗歌吟唱,不高亢不低哑的男声温醇如陈年好酒,直直要把女子的魂儿也勾出来。她皱眉,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歌声飘来的方向走去,茉莉花丛点缀路旁,芬芳的尽头,是潺潺水声,一汪温热的水气,袅袅升起。

            她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温泉,泉水呈现柔软的乳白色,男子背对着她立在泉中,沾湿了的乌黑长发披散,落在水里似是一缕青烟。黑发雪肤,竟恍如泉水一色,对于男子来说稍显细瘦的腰半浸在水中,他慢慢地转过脸,额角的一滴水滴在殷红薄唇上,波光潋滟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