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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闻言,她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脸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没来由地让他心间一暖。

            “傻瓜,雪融化以后,当然是变成春天啊!”

            他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座洁白的毡子围出的小路上,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黑发于夜风中飞扬,胸臆之间霎时被什么填满,温暖得像是在亲人的怀抱里,这种温暖在这样寒冷的黑夜里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就像小时候在迁徙途中看到的路边的黄色小花,那么小那么瘦弱,却在辽阔的碧野上盛放出生命的喜悦。

            “小雪,要是我……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碧云天下

            “小雪她不是坏人。”胡服少年下意识避开坐在主帐中正位男人的目光,淡淡地解释。

            每五日在主帐里都举办晨会,族里有资历的大人们都聚集在这里讨论事务。坐在上方主位的是阿煜的父亲巴尔思,孔武有力的体格,国字脸上一对虎目炯炯有神。他作为族长,要保护族人安居乐业,族内各种动态都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了三天前赫图瓦族少主捡回来一个昏迷外族女人的事情,所以散会后便把他叫到帐内询问。

            他听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说,眯了眯眼,道:“阿煜,你对于好人坏人的划分还不清楚。”

            “她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什么都不懂,不会有什么威胁的。”他辩解道,想起昨天两人兴致勃勃地跑马,她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看他,殊不知草原上的孩子大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肯定在行;然后又好奇地拉着他去给羊挤奶,两眼放光的说“营养价值和蛋白质都比牛奶高”之类听不懂的怪话;吃完饭她学他说话,发音活像是醉汉在说梦话……她确实是个怪女人,但也很有趣。

            思及此,他不自觉地笑了,嘴边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窝。

            巴尔思摇了摇头,“我今天早上找她谈了一会儿,看起来虽不可疑,可她连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也没有要寻的人。好端端的一个外族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长子阿煜虽然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孩子,但却意外地善良,作为一族的少主,却不知是不是全然的好处。

            阿煜转过头来,读懂父亲眉间的防备,突然问道:“重点是她是外族人吧?外族二字就那么可怕,值得一而再、再而三成为被攻击的焦点?”

            “阿煜,你是我族的少主,你要明白……”

            “明白,我都明白!”他的眼睛黯了,嘴角浮出一道讥讽的弧度,“外族女人在这里永远是一个异类,是所有灾难的根源,因此不得善终对不对?我早该明白的,十年前就应该明白。母亲再好也不过是外族人,没有资格被接纳、被尊重,直到死都孤零零的,所以生下来不纯血统的孩子能当上少主,理应每日感恩戴德、兢兢业业了。”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温柔的、慈爱的笑脸,十年的光景已让脑海中的音容模糊起来。如今,她的人生在这遥远的北地只消寥寥两笔便可望尽,可是,有谁真正心疼她思念她,又有谁愿意听呢?

            中年男子轻轻一叹,像是怕惊扰了沉眠的往事,眼神也随之暗淡。他抚额低语:“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或者说从没原谅过我,我不敢请求你的宽恕……只是惟有这件事,关系到大家的生活,你要想清楚。”

            少年骄傲的唇微微颤了颤,似要牵动几缕笑意,眼底却是孤独。

            “那么,我要说的,也已经说完了。”说罢扬起帘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他的父亲在他离开后依然注视着门帘,又仿佛目光已穿过门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向精悍强势,现下看起来却有些疲乏,忽觉头部卷起一阵剧烈的疼痛,头痛欲裂,忙拿起一碗已凉的汤药喝了下去,长吁一声倒靠在椅背上。

            “阿煜越来越像你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有两个小窝。”他喃喃自语,从内衫里掏出一块圆形白玉捧在手心怔怔瞧着。“我没好好照顾这孩子,让你伤心了吧?那天我没来得及赶回来见你一面,害你一个人等我等了十年……你且再等等,孩子再大些,我便来找你,再不理其他烦心事了,只专心陪你,好不好?”

            

            一个红衣少女和两个半大的孩子坐在草地上,那少女肤色白皙,双瞳黑亮晶灿,琼鼻樱唇,即使身穿胡服马靴,头梳小辫子,也能看出来大概是中原来的汉族女子。从主帐里走出来的阿煜远远地就瞧见了夜融雪,敛了不快之情,朝她走了过去。

            两个孩子一人抱着一只小羊羔,一黑一白,争着往她身边挤。

            “我的小羊好,又乖,白白的,云朵一样好看!”

            “你的不好,看我的小羊,毛都跟阿爹带回来的紫貂一样又黑又亮,可聪明了!”

            阿煜走过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样的对话,夜融雪自然听不懂,他觉得好笑便问:“你们在闹什么?”

            “阿煜!”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在阳光下恍有柔和的金色光晕。“来来,你快帮我翻译一下,两个小家伙都在说什么?像吵起来似的。”

            “小孩子胡闹,争着说自己的小羊好,都要和你一起玩。”他挑眉,“看不出来你人缘错。”两个孩子一抬头,兴奋地大喊:“哥哥!”原来阿煜和父亲二娘虽然生疏,但对弟弟妹妹还是很照顾,他年轻英俊,智勇过人,素来疼爱两个小不点,所以便被他们当作偶像般崇拜,亲热得不得了。

            “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弟弟白仓和妹妹宝音。”她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孩子们年纪小,见她美丽亲切,也就不怕生地拽着小羊粘上去。白仓看她冲自己嫣然一笑,竟睁大眼红了两颊,阿煜一个指头“嘭”弹在他脑门上,他往后一仰咯咯笑起来;宝音坐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让她给编辫子,小手里正一刻不停地编花环。

            唉,这两个小不点儿,真是服了他们了。阿煜翻翻白眼,也坐到他们身边。

            她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阿煜穿青衫很好看哦,有点贵族公子风流少侠的味道。”

            “到底是贵族公子还是风流少侠?”

            “嗯……二者兼有吧。其实你年纪轻轻,你长得好看,应该多笑才是,别老拉着脸,弄得好像是刑堂堂主似的。”暖金色的阳光下,他眼里的那抹不显眼的深蓝反而让人觉得很清澈,也很温柔。

            他皱皱鼻子,“什么是刑堂堂主?”

            “就是说书故事里常说的,江湖帮派里负责处罚罪人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很阴沉很凶。”

            他重重地皱眉哼了一声,眼角飘起捉弄笑意,故作凶狠道:“好啊你,居然这么编排我,看本少主怎么收拾你!!”白仓和宝音也学舌道:“收拾你!”说完便自顾自哈哈笑倒在草地上,四人闹成一团,宝音拽了拽她的袖子,努力尝试用汉语发音:“姐姐,哥哥—是不是—你—喜、喜欢?”顿了顿,又使劲更为清晰地重复了一次:“哥哥喜欢——姐姐?”

            这下子,阿煜和夜融雪都愣住了,互相看对方都是一脸傻傻的表情,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白仓眨眨眼,见他们发愣不说话,也不大明白,胖乎乎的小手拽着小羊羔的腿拖过来,小羊羔吓得乱扑腾,倒有打破僵局的意思。

            她连忙对白仓一字一顿摇摇头说:“别拉它——害怕,它——疼。”孩童表达喜欢一个玩具、一个小动物的时候往往不注意力道,玩得高兴了并不知道小动物也会疼。白仓抿抿嘴垂下眼,点点头,马上松开手藏到背后去。宝音也似懂非懂地望向哥哥,学着他放开白色的羊宝宝。夜融雪把小羊轻拢到身前,手温和地抚摸,小羊一边靠过去一边咩咩叫,软嫩的声音就像人类的孩子在叫妈妈,孩子们也看着她的动作,明白了她的意思。

            “哥哥——喜欢——宝音,白仓。”她为宝音方才的问题作了一个解释,两个小脑袋自信地点头如捣蒜。阿煜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要说话,可她始终没敢转过头去看阿煜的表情。

            突然,远远地跑来两个男人,跑到阿煜跟前停下行礼,然后叽里呱啦地和他交谈起来,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怎么了?”阿煜的脸色凝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先蹲下来和弟弟妹妹说话,两个小家伙点头招招手便往回走。待他们走了,他在低吁一口气,神色复杂,眉宇间难辨情绪,道:“你先回去吧,这两日别骑马走远了。”

            “你要去哪里?”

            “赫图瓦下的一个小部族布扎乌鲁开始蠢蠢欲动,有意要叛变,后日父亲率各族众兵马前去平定,我自然也要去助一臂之力。”赫图瓦向来掌管小族,关外已有二十余年未生事端,此时怎会闹叛变?只怕事情不如想象的简单。

            “小族开闹?他们哪来的兵力,会不会有人在暗地里帮忙?”虽说是“平定”,其实就是战争了。从古至今,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有战争就有鲜血和死亡,马革裹尸才是最大的悲剧。想至此,她的脸不禁有些苍白,忧心忡忡地看了他镇定坦然的面容。

            说不清为什么,阿煜让她在这个错位的时空中感到莫名的亲切,她竟然害怕——

            “你别担心,我会尽快……平安回来的。”声音越压越低,蜜色的肌肤上浮现一抹可疑的极淡红晕。

            回过神来,手里被他塞进一样东西,原来是一条红色的抹额,手工精细,应该是江南手工,金银交织的云海如意花纹中心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珠子,倒是很眼熟,在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