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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第一百章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转眼间,来到了腊月。这一日,东市街面上,人来轿往,熙熙攘攘。只见一名男子骑了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两辆骡车徐徐前行。不一时,停在一家客栈前。客栈名曰“福仙居”,门庭阔大,装饰豪华,是大都城里房价最高的客栈。出入者皆为往来富商,豪门子弟。那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原来是钱虎。

        他走到头一辆骡车跟前,揭起车帘,向车内道:“就是这里。下车吧。”随即便见两名十四五岁、梳着双螺的小丫鬟一先一后下了车。接着,又从车上扶下一名佝偻着背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披紫貂斗篷,梳着时兴的灵蛇髻,鬓间簪金戴银,脸上脂粉精致。路人经过,纷纷侧面,暗暗叹道:好个美貌的妇人,偏是个罗锅。实在可惜了!

        客栈的伙计见有贵客上门,赶紧上前来招呼。钱虎打发赶车的小厮同伙计一道从后面那辆骡车上卸下行李,又将自己的坐骑拴在店前一棵古柳下。入到店内,掌柜一问,正是早前订下天字第一号房的客人,满面堆笑道:“官爷远道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骡马车辆,小店自会料理,官爷尽可放心。”当即吩咐伙计引客人到天字第一号房。两名驾车的小厮亦有下房安置。

        掌柜之所以称呼钱虎为官爷。前文述及,彼时朝廷早已下令,身无品级者不得骑马、乘坐马车。是以当时用马之人必定身带官爵,或是军人。

        进了天字第一号房,果然富丽宽敞。前面厅堂,后面寝室,两侧还各有一间耳房。伙计甚是殷勤。生完炉子,端来茶水,又问客人几时打火,小的好来伺候。钱虎不耐道:“恁多话!到时叫你便是。”与了他一钱银子,打发去了。楚岫道:“坐坐再走吧。”钱虎道:“不坐了。将军晚上来,就说我和李哥明日晌午一同去府上拜望。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万别乱跑。等后日,我领你们城里城外逛一逛。”楚岫面色一黯,道:“有劳了。”钱虎一拱手,便出了房门,离开客栈回家去了。

        楚岫旋即命两名丫鬟打开箱笼,取出被褥、奁盒,以至于茶具、碗碟、茶叶等等都是从范阳带来的。跟了霍青两年多,虽无名份,但日子过得十分优渥。出一趟门,怕外面东西用不惯,倒把半个家给搬了来。一名丫鬟将一套绿底绘牡丹彩瓷茶具拿到外头井边洗涤干净,屋里拿铜炉现烧着水,预备泡茶。一名丫鬟负责整理衣裳,那些绫罗缎子压在箱子里又是一整天,起了皱,如何穿得上身。须得一件件挂在衣架上,垂上一夜才好。

        喝过茶,向店家借来一只楠木描金大浴桶,丫鬟拿清水里外刷洗了两遍,方才对上热水,服侍楚岫洗去一路风尘。从范阳到大都,不过四天的路程。路上没有大的客栈,更别提有这样考究的浴桶了。忍到今日,终于洗了个痛快。洗完了,换过水,两名丫鬟也一一清洗,然后将换下来的大衣裳交由店内仆妇拿去浆洗,内衣亵裤则由丫鬟拿到外头井边去洗。

        丫鬟洗完衣服回来,天已黑了。伙计来问要不要打火做饭?楚岫便从箱子里摸着三钱银子,交给一名丫鬟,叫去厨房看看,不拘新鲜菜蔬、活鱼之类的,买一些,让厨子做得清淡些送来。伙计一口一个“小大姐”领着丫鬟去了。等吃过晚饭,楚岫打发两个丫鬟耳房里先睡了,便坐在床头,望着炉火,眼巴巴地等着男人来。

        戌时将尽,霍青骑着追风到了福仙居。值宿的伙计见来人身披斗篷,头戴风帽,有几分神秘,似是不想旁人知晓他的底细。又见他骑着好大一匹白马,自是官家无疑,便不敢查问。听他问起天字第一号房在哪里,忙指了方向,说是沿着回廊一直走,拐过月洞门,后面院子里头一间便是。霍青拱手称谢,依言去了。

        到了门前,楚岫早听见了脚步声,不等敲门,便开了门。入到房内,霍青卸下斗篷,楚岫忙接过来,挂在衣架上。霍青道:“丫鬟们睡了?”楚岫道:“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我让她们先睡了。”便张罗着要泡茶。霍青道:“才在家里喝了茶,不渴。”见她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显是刚从床上下来,道:“小心冻出病来。”便将楚岫打横抱起,走到寝室里,放在床上,掖好被子。

        楚岫见男人只和衣坐在床沿,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扯着他衣袖,问道:“大人一会儿就要回去吗?”霍青点点头。楚岫又道:“对了,钱校尉说,明日会和李副将一同去将军府上拜访。”霍青仍是点点头。楚岫本来还想说,钱虎要带她们城里城外地逛一逛,见男人心不在焉的,也就不出声了。

        坐了片刻,霍青起身道:“我得回去了。”楚岫连忙揭开被子,下了床,取来披风替他系上。霍青叮嘱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比范阳。无人陪伴,不要随意出客栈。既然来了,我叫钱虎领你们四处看看。这里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没有他不知道的。”楚岫一一应下,心中只觉凄然。打开房门,目送霍青离去。

        其实也怪不得他,明明是自己非要跟来的。将军大人是何等身份?这里有他的父母、亲朋,哪能跟在范阳时相比?自己又是这么个模样,带在身边,也实在碍眼。楚岫倚在门边,呆呆地想出了神。直到冻得腿脚发麻,打了个寒噤,这才搓着手,一路小跑着躺回床上去了。

        从福仙居出来,霍青骑着追风一路徐行来到朱雀大街。长街两旁多为公署,官员此时都已下班。又兼天色暗红,冷风凛冽,正是捂雪的天气。街上车马行人稀少。长街的尽头便是皇城。霍青伫足良久,追风不耐烦了,“咴儿、咴儿”地嘶鸣起来。男人一夹马腹,转过辔头,人马便钻进了路旁的一条小巷中。

        “哎呀!是霍将军。恁久没见您了。”原来那卖馄饨的小贩还在。见了霍青,忙不迭地作揖。霍青下了马,在摊子前坐下来,说道:“来一碗馄饨。”小贩道:“好来,老规矩。不放葱,多放辣。您尝尝,味道变是没变?”霍青吃着,味道丝毫没变。小贩坐在炉灶旁边,说个不停,聒噪的习惯也丝毫没变。

        “您这趟是回来探亲吧?哦不,您一定是来参加咱公主大婚的。听说新科状元姓崔,他姐姐原是宫里的奴婢。后来嫁给咱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就是房家大少爷,当了一房姨娘。后来大少爷娶了尚书家的小姐。谁知那小姐没福气,生下个儿子就死了。哪里晓得那姨娘的兄弟,居然考中了状元,当上了驸马。那姨娘如今也风光了,前两个月听说给扶了正,当上正房奶奶了。您说说,怎么好事全让他们家给摊上了?一夜之间,竟成了皇亲国戚。哎——要不怎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呐。”

        霍青“嗯”了一声,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掏出帕子抹干净嘴,寻了半日,忘记带铜板了。小贩道:“不忙,您以后来,一起算就是了。”霍青道声谢,牵着追风出了巷子。眼看快三更天了,便骑马回了乌衣巷。

        婚礼当天,绿珠起了个大早。因今日公主大婚,罢朝一日,各官署不办理公务,故而房子陵此刻仍趟在床上熟睡。坐在梳妆镜前,由金宝、小玉服侍着梳头化粧,绿珠望着铜镜中的贵妇。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从搬到正屋来,每天早晨一打开窗户,便有阳光从南面直射进来。住得久了,气色慢慢好了起来,就连腰杆也变得挺拔了。

        梳好了盘桓髻,金宝将朝阳五凤挂珠钗绾在绿珠发髻上,哂笑道:“奶奶今日用什么簪子?”绿珠道:“你看着办吧。别太艳了。”金宝在首饰盒内拣选了一阵,挑出一枝梅英采胜簪,一枝事事如意簪,仔细地插在她鬓间。又拿菱花小镜子替主子照着脑后,躬身道:“您瞧好不好?”绿珠道:“不错。”时境不同,待遇也不同。这世道就是这样。

        自屏风后更衣出来,房子陵醒了,坐在床沿上,正由丫鬟伺候着穿上鞋袜。绿珠命丫鬟退下,自己跪在床边的踩脚凳上,替他套上家常的玄色缎面暖鞋。房子陵见绿珠已然打扮得齐齐整整,抬手拈住垂在她鬓唇的一缕金珠穗子,道:“今日是你弟弟成亲,你紧张什么?”绿珠手上不停,口中应道:“能不紧张吗?我们小门小户的,不似你们,见惯了大阵仗。”房子陵莞尔一笑,见鞋已穿好了,便兀自起身往耳房里出恭去了。

        待房子陵穿戴妥当,夫妻俩出了小院,一径往前庭正屋向长辈请安。静仪公主与房驸马也已起得身来。刚敬了茶,嬷嬷就抱着小君虞来了。他快满两岁了,刚刚学会说话。嬷嬷搀着他走到爷爷、奶奶跟前,跪在垫子上磕了头。又搀着他跪在房子陵、绿珠跟前磕头。小君虞会叫“爷爷、奶奶、爹爹”,唯独不会叫“妈妈”。嬷嬷教了很久,总是学不会。或许是玉芝在天有灵,不希望有人替代她在儿子心目中的位置吧。

        一家人在花厅内用过早饭,绿珠便带着金宝、小玉两个,先行赶去崔府。崔紫墨是新科状元,如今又被授予门下省给事中一职。官阶不过五品,却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专责顾问应对,参议政事。今日大婚之后,更将成为当朝驸马,自然不会还住在原来永安坊的宅子里。太后在东市兴民坊,另赐予了崔家一所豪宅。崔父皓贵为国丈,亦不再担任督粮小吏,而是在家当起了老太爷。闲来养花种草,读书习字,又得衣食丰裕,清贫了半辈子,总算享上清福了。

        到了崔府,宫里的嬷嬷、侍女已经到了,正在喜房内服侍新郎倌更衣。彼时风俗,公主招赘驸马,或是男子入赘女家,皆由新娘乘轿上门迎娶。除了新郎倌不覆盖头,不用父兄背出喜房,其余几与男子娶女子的礼节无异。在喜房外等候片刻,嬷嬷出来禀报说,新郎倌业已穿戴整齐。绿珠入了喜房,命金宝分发喜钱,在场众人个个有份。又道:“一大早赶来,诸位辛苦了。家父母已在内厅置下茶水,请嬷嬷和各位姐妹那厢坐坐。”便叫小玉领着宫里来人都退下去歇息。

        足蹬丝履,帽插宫花,锦袍玉带,披红挂彩。绿珠令崔紫墨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好一阵打量,不由赞道:“弟弟这般人才,莫说皇家的公主,就是九天仙女也配得。”紫墨毕竟年轻,面上一红,嗔道:“姐姐莫开我玩笑。”转而肃容道:“小弟能有今日,全赖姐姐之功。若无姐姐这几年的忍辱负重,何来今日?请受吾一拜。”当即双膝跪地,向绿珠拜了三拜。

        绿珠赶忙扶起,眼中含泪道:“小弟说哪里话来?是我这做姐姐的该谢你才是。要不是你自己争气,姐姐也没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常言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倩宁公主又是那么个性子。今后无论公事私事,行来都须谨慎。记下了?”紫墨点头应是,又道:“今日姐姐见到初云公主,务必代我向她致意。”绿珠拿纤指一戳他眉心,笑道:“知道啦。这还用你提醒?专心当你的新郎倌吧,那小霸王可不容易应付呢。”

        姐弟二人说了些私房话,便一齐来到正屋。崔氏夫妇上坐,受儿子三拜,叩谢养育之恩。二老封了红包,又叮嘱儿子,在朝为官要尽忠职守,在家为夫须恪守“夫”道。紫墨一一应下。又敬绿珠茶。小妹红蕖则向紫墨叩首,意为拜别兄长。不一时,上门道贺的亲友陆续抵达。紫墨便随崔父至大厅迎接,绿珠、红蕖则与崔母吴氏在花厅接待女眷。

        话说崔家在京里本无亲眷。直到崔紫墨中了状元,随即被太后招为驸马的消息传回岷州老家。崔氏族人中有几户家境殷实的,便凑了路费,遣了族中一能言会说之人专程来大都拜望,意思是不好断了来往,今后应当多多走动。昔日不闻不问,今时趋炎攀附。可见人情冷暖。崔皓明知如此,却也不忘根本。答应今后帮着家乡修缮祠堂、兴建家塾。族中子弟但凡有来京里应试的,一定代为照应云云。

        今日来贺喜的,就有几家是从岷州远道而来。其余的,有国子监祭酒程韬玉,司业顾况,礼部尚书吴昌绪,侍郎柳中庸,门下省侍中张祜,以及其他文职官员。还有崔紫墨在国子监的师兄弟,本次会试一同考中贡士的同年,崔皓在西郊当督粮官时的上司、同僚等等。因婚礼在皇城举行,其余皇亲国戚到时便直接前往宫中喝喜酒。崔府这边多是家中管事送来贺礼,代为祝贺。

        午后未时起,皇城朱雀门前,车马辏集,门庭若市。众皇亲国戚络绎而来。时辰尚早,皇甫倩尚未出发去崔府迎娶新郎倌。皇亲们入了朱雀门后,便在太极殿内闲坐,自有宫内教坊的艺伎出来歌舞娱宾。殿前广场上,各家郡主、小官人奔来跳去,嬉戏玩闹。大喜的日子,长辈们不忍责怪,便由着孩童们撒野。只是辛苦了负责照管的侍女、小黄门,不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房子陵随父母入得太极殿,一路与众亲戚、世交通家问讯。俄而,看见霍青赫然在座。至霍房两家互通问候,房子陵便施礼道:“许久未见,霍兄别来无恙。”霍青拱手回礼,道:“匆匆一别,整整三年矣。”静仪公主与甄夫人正说着话,见他二人情形,不禁叹道:“是啊,谁想这三年里竟发生了恁多事。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甄夫人为甄缑嫁与霍英一事,至今耿耿于怀,亦叹道:“谁说不是呢?你总比我好些,好歹抱上了孙子。我这儿子,哎——不提了。眼看他弟弟倒要做爹了。”原来甄缑嫁与霍英第二年上也怀了身孕,此时已有六个多月了。说话间,夫妇二人上前来向静仪公主、房驸马行礼。

        只见甄缑比婚前丰腴了不少,乌发润泽,面色红润,肚腹高高隆起,少女的青涩未脱,却也即将为人母。静仪公主拉着她手道:“才多久没见,肚子就这么大啦。怎么样?身子还好吧。一定得多走动走动,这样生产时才会顺利。”甄缑道:“谢谢阿姨关心。缑儿知道。”静仪公主点了点头,想去故去的媳妇玉芝,心头一阵唏嘘。

        甄夫人因没见到小君虞,便问:“小少爷呢,没一同来?”静仪公主道:“来了。才到宫门口,叫小丫头派人抱进宫里去了。说是这里人多,等的时间又久。索性让他在芳菲殿睡个午觉,和小公主一处作伴,等拜天地的时候再来。”甄夫人听闻,说道:“不如咱们一同往芳菲殿瞧瞧去。小皇子多半也在那儿呢。”静仪公主正有此意,便唤了甄缑同行。三人出了太极殿,坐了彤辇,往后宫西内苑去了。

        “公主,您瞧。他们三个睡得多香呀。”阿奴坐在床沿上,将盖在皇甫珏、房君虞身上的锦被掖了掖。又探过身去,瞅了瞅睡在大床最里厢,刚刚出生四个多月的皇甫琰。他出生时未足月,体质有些羸弱。好在后天养育得法,现今并无大碍。白皙如玉的肌肤,精致完美的五官,浓密如扇的睫毛,尽管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却已经是个“气死宋玉,羞煞卫玠”的绝世小美男了。

        皇甫擎对于这个而立之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大胖小子,宠爱到了极点。刚刚满月,便封为吴王,食邑两千户。每日办完公事,一得了空,必去孺子室探望。储君乃国之根本。皇甫琰的降生,使得朝廷上下欢欣鼓舞。所谓母以子贵,简宁如今在金鹏后宫的地位,可说是坚如磐石,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了。

        “嘘——轻点。”佳人倚在床边的绣榻上,朝阿奴打了个手势,道:“等一下宝宝出去见了那么些人在,又得人来疯。今晚上势必睡得晚。让她多睡一会儿吧。”阿奴点点头,蹑手蹑脚地下得床来,坐到佳人脚边,应道:“公主,您对小公主有所偏爱。您发觉了吗?”简宁道:“大概吧。她是头生子嘛,当然宝贝咯。第一个稀奇,第二个就不稀奇了。再说了,做娘的总是喜欢女儿多一点。”

        正聊着,漱霞进来禀报说,静仪公主一行前来探望。简宁正待起身往正殿相迎,便见静仪公主与甄夫人相携入得殿来。甄缑腆着个大肚子,由一名侍女搀扶着,跟在两人身后。遂迎上前去见礼。

        静仪公主从漱霞口中得知,小家伙们都在寝殿里睡午觉,便压低了嗓门道:“君虞怎么样?也睡了?”简宁道:“姑姑真偏心,就知道惦记孙子。”静仪公主捏了捏人儿脸蛋,笑道:“小丫头,越发贫嘴了。”说着,与甄夫人同至床前探视。

        简宁则挽住甄缑,问道:“近来感觉到胎动了吗?瞧你脸色不错呀。”甄缑道:“嗯,晚上动得可厉害了。这几天整夜都给折腾得睡不着。脸色自然好啦。吃了睡,睡了吃嘛。”相识日久,甄缑与简宁早已契若金兰。说起话来,全不似当初那般讲究。

        甄缑将人儿略一打量,说道:“小皇子过满月的时候,姐姐还有些发福。这么快就瘦回去啦?”简宁不无得意,应道:“当然咯。早就给我摸索出来了。等你生完这一胎,我把方法教给你,保证你很快也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那厢甄夫人与静仪公主站在床边端详着三个小家伙,面上满是艳羡,说道:“你们都好福气啊。唯独我的青儿,什么时候能给我添个孙子,哪怕是孙女也行。就犯不着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眼馋了。哎——”静仪公主道:“太后她老人家盼孙子不也盼了十几年。往后的事情,谁说得准。你别急,急也没用。”甄夫人只是叹气。

        大家在芳菲殿内吃茶聊天,打发时间。不消多时,三个小家伙陆续醒了,便给各人抱在怀里逗弄着玩上一阵。眼看申时过半,长乐宫传来消息,倩宁公主从宫里出发去崔府迎亲了,简宁便向静仪公主等人告退片刻,好梳头换妆。才换上了吉服出来,却见皇甫倩一身新娘礼服,站在众人面前。静仪公主、甄夫人都惊呆了。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简宁连忙迎了上去。心道:不是吧。这时候难道要上演《落跑新娘》?皇甫倩一把拉住人儿的手,便往耳房去。简宁知她有话要说,便回头向众人笑道:“小倩恐怕是太紧张了。我同她说两句便没事了。”又吩咐阿奴去请殿外的嬷嬷等一等。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吉时的。

        裙带未解,皇甫倩便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道:“云姬,我不想嫁了。怎么办?”纵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佳人仍是给吓得不轻,忙道:“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为什么不想嫁了?崔公子不好吗?是你亲口答应的呀。”

        皇甫倩嘟着嘴,将手肘支在膝上,捧着脸道:“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喜欢枫表哥多一点。”简宁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惦记着呢。乃劝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已选了崔公子,便不好轻易反悔。你想想,要是今日悔婚,后果不堪设想。安逸侯是不错。但他对你是个什么态度,你也亲眼瞧见了。自从去年行完冠礼,回了江南,就再也不肯到大都来了。去年年尾,太后发了数封信去催他。他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来。到此刻你都要成亲了,他还不肯露面。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他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并无半点儿女私情,所以才躲着你。但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至于如此。就算你今日为了他,不顾一切要悔婚,他也未必领你的情。你掂量掂量,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皇甫倩闷头不言语了。

        简宁见状,一把将她从马桶上拽了起来,说道:“外头嬷嬷催得紧,一会儿传到太后、皇上的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去崔府的路上,你慢慢想我的话吧。”乃将小妮子推出了耳房,一路送到殿外负责迎亲的嬷嬷手里。心中不由道:这媒人做得真够呛。

        酉时三刻,有内侍飞鞍回报,倩宁公主在崔府的迎亲仪式已经举行完毕。即将出发返回皇城。简宁这厢得了消息,便不再耽搁,当即与静仪公主、甄夫人、甄缑带着皇甫珏、房君虞,以及阿奴、漱霞等一班随行侍女分坐数辆彤辇赶去外城太极殿。皇甫琰因为年纪幼小,生怕鼓乐人声过于嘈杂,惊唬到他,便由教养嬷嬷抱回了孺子室。

        抵达太极殿前,下了彤辇,皇甫珏一见到广场上有那么些小孩在嬉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加入进去。简宁拉着她,不让去。她非要去,一面使劲挣脱人儿的钳制,一面恳求道:“妈妈!妈妈!我要去玩。你让我去嘛,让我去嘛。”简宁道:“一会儿小倩姑姑就要到了。听话!否则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皇甫珏哪里肯听话,立时哭丧着脸,鼓起了腮帮子。一顿嚎啕大哭,眼看在所难免。简宁拿她没了折。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和她讲道理,得了,省省力气吧。便蹲下身来,替小家伙将披风系牢,叮嘱道:“玩一会儿就回来。不许欺负别的小朋友。不许摔交。听见了?”皇甫珏“嗯嗯”地猛点头。简宁一松手,便兴奋地冲了出去。

        静仪公主抱着小君虞,因道:“小公主性情倒好,喜欢热闹。君虞实在太安静了。”简宁起身道:“姑姑多虑了。君虞还小呀,等再长大些,就晓得怎么玩了。他这样乖才好呢。”说着,将君虞接过来抱在怀里,说道:“对不对?你最乖了。”便一口亲在他小脸上。君虞有些害羞,垂下小脑袋,将脸蛋埋在人儿肩窝里。一旁众人都笑了。

        在太极殿内坐得久了,鼻间充盈着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头脑昏瞶。霍青信步走出殿外,站在月台上,一手扶定云石阑干。天色渐暗,看着暮色中那些在广场上无忧无虑玩耍着的孩童,男人嘴角微微扬起,泛起一丝笑意。

        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是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围着猩红的锦缎镶白狐毛小披风,戴着白狐手套,耳朵上套着一对小小的白狐耳套。便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我身后?”皇甫珏仰起头,冲霍青甜甜一笑。“我们在玩捉迷藏。你别动,让我躲一躲。”说着,撩起男人玄狐大氅的下摆,钻了进去。霍青依言,当真一动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霍青问。

        “我妈妈叫我宝宝。”皇甫珏抱住男人的一条长腿,躲在他身前。

        “你爹娘是谁?”

        “喏,妈妈在那儿。”

        霍青顺着皇甫珏手指的方向望去,簇拥着的人群恰好散开,佳人转过身来,目光正与他相遇。就如张爱玲书中所写: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简宁走上前来,开口第一句:“噢,好久不见。”

        (第一部完  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