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容一边拍去身上零零落落的雪，一边快速地观察了一下这个车厢：橘色的车帘白裘镶边，车厢里铺着软软的毛毯，角落里一个小小熏炉散发着悠然檀香，当真是个一眼看上去便舒适温馨的地方。
马车的主人即使是在这隆隆寒冬，仍旧只穿了一件薄薄长衫，黑色长发松松地在头顶绾一个髻，随意垂落在胸前，腿上盖着条厚厚白裘，听了他的谢微微一笑，紫色的凤目隐在车厢中氤氲的白烟之中，看不真切，“客气了。”
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天生媚人的性感音调。
冬容视线碰上对方紫眸时一愣：紫色的眼睛并不多见，但是此人的身上却又没有含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妖气，是自己的道行太浅，还是对方确实并非妖孽？
紫眸的男子似乎是习惯了被人观察，在冬容思索的同时，也在打量着他，车厢里一时安静，没有人说话。
“……唔，”忽然出现了一声猫儿似的轻吟，冬容这才猛然意识到小小的车厢里，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难怪，那人体型娇小，浑身被裹在雪白的貂皮大氅之中，几乎就连乌黑的头发都被完全覆住，这会似乎是酣睡刚醒，乌黑的头发从那大氅中露出来，一双白玉小手揉揉迷蒙双眼，脸颊如凝脂透着淡淡粉色，嘟囔一句，“小紫……到了？”
声音因为刚睡醒而略微地沙哑，更使得她声音带上了媚人心魄的灵动。
紫眸男子低头，轻轻替那女子将散落的头发拢至耳后，低声地笑了，“不是，路上遇到个熟人，说是顺路。”
“……啊，小紫以前的朋友？”女子听闻，稍微惊讶地转过头来。
冬容觉得一瞬间，似乎看到那女子的眼瞳变成了琥珀一般的竖瞳，如同鬼魅一般妖冶、几乎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竖瞳……但是再一眼，
他眯起眼睛，再一眼，那女子便是乌黑双眸如云似幻、仿佛笼了一层云雨般迷糊，哪里是什么竖瞳？她樱唇微翘，就算是没什么表情的时候，也像在微笑，她歪着头看了自己一眼，额头上缀着朱红色的、泪滴一般的图样，忽然绽开一朵笑颜，“你好，”她说，“你是小紫的朋友吧？”
“……”冬容控制不住地脸一红，糊里糊涂地便点头，“唔。”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女子已经又窝回了白色的大氅里去，枕着那男子的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而冬容从头到尾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那“小紫”的朋友？
“小紫”？
他看一眼那凤目微眯，低头看着女子的男人，不明白这么个看上去浑身都冒着侵略性的男子，为何会叫这样温吞的名字，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来，便见那男子竖了根手指放于唇前，抬头看了他一眼。
“……”
冬容一呆，明白他是让自己不要再吵醒怀中的女子，便又退回了车厢旁侧，安安静静地低头坐下来。
……温暖的车厢和外面白雪皑皑的景色如同两个世界，车厢里干燥的空气，和着熏香定神安心的气味，让走了一天的冬容，很快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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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规律地摇晃着，斯篱轻轻拢住怀里桃芝娇小的身体，稍微干燥的空气在她脸上晕出了浅浅粉红，自从“那时候”起她便这样：容易倦怠、睡着了多久也不够。虽然醒着的时候还是会对着自己开心地笑，却总让人觉得，她的心里少了些东西。
“……”斯篱忍不住伸手，隔空沿着桃芝的唇瓣、鼻尖、眉毛，缓慢地流畅地圈划下去，最终停在她额头的那朵朱红色花纹上。这花纹就是从那天开始出现的，桃芝扑进自己的怀里，央求着自己离开。她的唇瓣上依旧带血，眼睛变成了琥珀色的竖瞳，她额头的那一颗朱红痣，渐渐绽放如同一朵欲滴的泪……
斯篱的手一顿，那时候桃芝眼睛里的惊恐和脆弱，乃至她身体里憋屈着割伤了她整颗心的疼痛如此清晰，即使往后的她再如何笑得欢颜，看在自己眼里，也是伤痕累累。就算到了今天他也不曾开口问过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本也就无意知晓，他的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晦暗的自私的，倘若这样的伤害，可以把桃芝永远地留在身边……是不是，正也是他所盼望着的事情呢？
斯篱的手指用力，几乎爆出了淡青色的血管，紫色的眼眸中光影交错：
就这样吧。
那么，就暂且让她这样留在自己身边吧。
‘紫魇，这便是你认定的女子？’
耳边忽然响起了清雅宜人的声音，如若清风拂面，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仿佛也贯上了淡淡的芬芳。
‘……你还是那么多话，’斯篱头也未回，专注地看着桃芝的睡颜，‘没想到你雪颜居然有沦落到和人类签订契约的地步，怎么？如今是契约者的灵力太弱，你倒是连实体都无法呈现了么？连声音都没有，只依靠微弱的灵力传输意念……雪颜呵，你可真是可怜哟～’斯篱的意念这样传达，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车厢空中某处。
那里，一个淡漠柔润的影子正飞腾于半空，他额前一簇苍劲的白色碎发随风轻扬，全身散发出一股淡色而和缓的气息，身形几近透明。
‘……’被称作雪颜的男子被他一句话顶得微愣，然后才淡淡地笑着摇摇头，‘紫魇，那么多年没见，你果然一点也没变……不过，到底是数年未见，我和你，恐怕都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你究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斯篱皱了皱眉，询问空中飘浮着的雪颜，‘连实体都失去，还要仰仗着一个微弱人类的气息，当年名动天下的昆仑上妖，如今居然变成这样……’
雪颜低头，似乎是在观察自己半透明的身体，随即苦笑一下，‘紫魇紫魇……’他轻叹一声，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看一眼浅眠中的冬容，少年眉毛微皱，似乎随时将要醒过来，‘如今我也只能每次乘着他睡着的时候出来了，紫魇，你我都已经不同了……已经……和过去不同了……’说不清雪颜脸上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愉悦，他微微对斯篱一笑，随即淡淡地消散在空气里。
车子猛地一颤，靠坐在车壁上的冬容忽然之间惊醒。
斯篱皱眉，“怎么回事。”
“公、公子，”车夫的声音恐惧而颤抖，“雪、雪妖啊啊！！”
——
雪妖， 常出现在少有人迹的冬日野外，喜欢漂亮的东西，冰蓝色皮肤、尖锐牙齿、血红双眼十分骇人，肉食，群居出现，传说常有旅行的商队被雪妖袭击，全军覆没地被分食，所以大雪天出行的旅人，最担心遇见的，便是雪妖。
“雪妖？！”
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冬容一听到车夫的话，直接跳了起来，毫不客气地直接撞上车厢顶部，“啊！”他惊叫一声又跌坐回来，用力地揉着脑袋。斯篱怀中的桃芝早因为这一系列的惊动而转醒，她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看着痛得差点落泪的冬容，“啊，你不要怕，小紫一定能够解决他们的……”
“……怕？”斯篱嘴角微扬，颇有兴趣地看着冬容，“那小子，才不是害怕哟，芝儿。”
“……不是害怕？”桃芝微微皱眉，看到脑袋揉得差不多的冬容又“忽”地一下站起来，脸上绽放惊人光芒，摩拳擦掌地从后腰包里掏出了一把木剑，整个人像是一阵风似地窜了出去，“雪妖们！！！！老子来了！！！”
“……”桃芝呆住，缓缓地把脸转向斯篱，“他、他……”这个忽然从翩翩弱少年变身成了粗鲁家伙的人。
“他叫冬容，”斯篱捉住桃芝的手，轻轻地揣到怀里温暖，“他的身上附着着……”
“你们这些妖孽！”
——车厢外传来了一声厉吼，打断了斯篱的话，“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这样出现来伤人，就算天原谅你们，我也不会原谅你们！”
好老套的对白。
桃芝把脑袋往大氅里缩了缩，轻轻地撇了撇嘴，再细听，外头却忽然安静下来，她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被一股涌进车厢来的灵气一激，浑身不可抑止地紧绷：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分明同样的也是灵力，但这股力量却带着让她作呕的心悸和反抗，厌恶、惊惧，所有的反面情绪都一股劲地潮水般涌现，本能控制着桃芝张开嘴，尖利的犬牙发了疯似地拔长，她皱起眉毛，浑身进入了战备状态。如同一只在野地里遇见了猎人的狐狸。
【第二面】
桃芝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浑身都本能地颤抖。她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乌黑的眼睛几乎又变成了琥珀色的竖瞳，“小紫……”她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有些无助地闭起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抗拒和不安的感觉？从马车外源源不绝地渗进来。
“芝儿乖，”斯篱轻柔地将桃芝拥在怀里，企图用自己温暖而强大的灵力为她遮挡这周身不适，“不过是个小小的除妖师罢了，你是因为力量刚刚冲破一半的封印，无法掌握自身的力量平衡所以才这般难受，不要去想它芝儿……试着把你的灵觉关闭，自然就不难受了……”他柔声地哄着桃芝，感到在自己的拥抱下，桃芝一点点一点点柔软放松下来的身体。
车厢外的冬容仍旧在释放灵力，略微带褐色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些皮肤苍白的雪妖，一手握木剑柄、另一手抚着剑身，嘴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