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斯篱低眉顺目地站在洛宓身侧，手中提了琉璃剔透的雕花茶壶，血红的茶水从其中流出，称得他脸色惨淡。斯篱表情淡漠，不见笑亦不见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地站在洛宓身侧，身来就是这样安然地替他倒水。
他的袖口绣着暗纹的紫藤花，花纹比上桃芝从那些杀手衣服上看到的都要华丽繁复，整件衣服紫黑紫黑，长长袖口盖住手腕。
“斯篱，看到熟人也不打声招呼么？”洛宓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偏偏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分明。
“……”斯篱缓缓地抬头，紫色眼眸中平静如水，桃芝接触到他眼眸的时候，深色竖瞳猛地一缩，只觉被慕容握住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她忽然害怕斯篱开口说话，害怕看到斯篱平静目光之下汹涌的悲泣哀伤，若不是慕容握住了她的手，桃芝几乎就要转身逃跑一般地离开这里。
但偏偏斯篱的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他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并不说话。对桃芝来说，这几乎比面对一个歇斯底里、绝望愤慨的小紫都要更加地让她紧张和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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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傻乎乎的成长过程中，小紫和小桃芝也曾有过磕磕碰碰的矛盾。
在小桃芝某天肚子忽然饿了想吃东西的时候，邻居家一个总是沉默的树篱精曾经塞给过桃芝一小块红枣糕，桃芝当下毫不犹豫且莫名其妙地将这糕点吃下，转过头却发现小紫充满怨念的看着她，“为什么要吃他给的东西？”
小桃芝理直气壮：“……饿了。”
“饿了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去给你弄吃的！”小小的小紫像是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一样气氛难当，当下便拎着桃芝冲向集市深处……
一边碎碎念一边买了一大堆的糯米团子堆到桃芝面前，很是自豪地看着她说，“怎么样，这样的话，以后如果你饿了，就直接来找我吧？”当时的桃芝很讨厌糯米团子，直接撅着嘴断然拒绝，“我讨厌吃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很好吃！”小小紫对着桃芝离开的背影气急败坏，“而且你以后一定会喜欢吃的！！！”
一语成谶。
很多年以后桃芝真的变得喜欢吃糯米团子，总是在吃的时候用极致的饱涨来掩盖心里的痛，如果不停地往肚子里塞东西的话，眼泪、也就不那么容易冒出来了吧？但即使到了如今，她仍旧不懂如何面对小紫那双幽深的紫眸，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控制不住冒出来的悲伤绝望，都让这目光，与那阳光下缓慢化成了 灰烬的少年重合一起，
永成梦魇。
所以现在她也看不懂斯篱紫眸中太过平静的情绪，无悲无喜，如同他们不过是最陌生的路人。
在桃芝和慕容开口之前，洛宓又轻柔地抿了口茶水，妖冶的红唇开开合合，“没有说错的话，两位可是斯篱的故人呢……‘灰月公子’，继承天下兵器黑刃的慕容公子；”洛宓带笑的眼眸缓缓扫过皮肤上飞溅到的鲜血未干的桃芝，口吻很是着迷欣赏，“还有千年觉醒一次的血统，金瞳妖狐桃芝……？我，没有说错吧？”
“把小肉还给我！”
桃芝张嘴，露出嘴里因为妖化而稍微变长的犬牙，金色的眼瞳眯起，浑身都进入战备状态。
“啧啧，何必如此心急，”洛宓轻轻地扣着杯盏琉璃，声音清脆，“两位好不容易来到我这号称都城第一宅邸的‘人间仙境’，怎不好生参观一番，便要离去呢？”随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郁郁葱葱的小树之间忽然出现了一条石子铺就的道路，这路径极细，且蜿蜒，蔓延到屋子尽头的灌木背后，一座石刻平台。
桃芝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原本以为从一开始进入房间，闻到的这股淡淡甜腥气就是自己身上溅到的血，但是在看到那平台上的景象之后，却瞬间心如死灰。
……她看到了……什么？
桃芝感到握住自己的手稍微用力，似乎想拉回自己的神智，但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想听：那石台上躺着的人，是小肉。
小肉的脸侧在一边，她看不清晰，她只能看到小肉的血顺着他手腕的开口一直徐徐地漫出来，顺着石台缝隙顺着雕花的小凹槽，不停不停地流到旁边的小溪之中，他的血散发着一种介于甜美和血腥之间的味道，遇到水也并不化开，而是不断不断地汇聚反复，最终归集到溪水尽头的小池之中，仿佛永远也流不尽。
“啊……表情真好呢……”洛宓抿了抿杯盏中的茶水——
那一样散发着甜腥味道的汁液。
桃芝从一开始就疑惑，为何洛宓饮的茶水，颜色会那么奇怪呢……
一阵浓烈的恶心从胃里翻滚直上，偏偏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下，桃芝只能伏在慕容的身侧一阵干呕。眼泪顺着朝下的鼻梁汹涌地排出身体，沿着脸颊的曲线汇聚到鼻尖，一路的痕迹都带来奇异微痒，或许是因为奔腾的血液全都聚到了脑部，桃芝只觉得耳朵上“嗵嗵”的皆是自己飞速的心跳，她的指甲因为这心跳和身体里火苗一般蹿起的激烈情绪暴长，瞬间地在慕容手上勒出血痕。
慕容没有躲开，而是反过来更紧地抱住了浑身颤抖的桃芝，没有温柔的声调不用安慰的话语，他只是用尽全力地抱住桃芝，任她尖利的爪在自己身上勒出道道伤口也浑然不觉。他漆黑的眼睛深沉似海，盯住了洛宓身后的斯篱一瞬不瞬，“你说过你绝不会做出伤害桃子的事情……”
“我说过。”紫眸的男子淡淡答。
“……如今又是如何？”
“仍旧如此。”
“好一个‘仍旧如此’……”洛宓轻笑，仿佛被什么东西愉悦了，手指敲击桌面，“斯篱，我教过你要做什么，把那东西给我挖出来……”
斯篱垂目，左手轻搭右手皮肤，一根长长的矛便忽然出现，“是，主公。”他转身走向平台之上的少年，不疾不徐。
桃芝从喉咙里压抑着拼凑的语句，抬头问洛宓，“你要做什么？”
“唔，不用担心呢，”他微笑着眨了眨眼，媚态尽现，“斯篱做这事情可是能手，前两天光是掏人心肺，他就已经做了好几次练习，这一次，定可以完整地把那东西的心肺都毫无折损地挖出来……”
“是、是真的……”桃芝目光无神，不能置信：那些惨死在街上巷中的普通人，真的都是斯篱杀的？！耳朵周围隆隆的声响，洛宓柔软的声音无孔不入。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品着杯盏中鲜红的液体，嘴角轻扬，“传说啊，九天玄凤乃是千年一出的瑰宝，在它刚刚法力足够幻化成人形时，便是其最为虚弱的阶段，此时若是能够让其饮下生人的血，便能驾驭它的能力，夺到它的承认，掌控天下不过易如反掌……不过真是可惜，这一次的玄凤，居然在出生时便已认主了呢……”
桃芝猛地一震。
“九天玄凤”……？！
当初小肉从那灰溜溜的龟蛋里出来时，曾经咬过她的手指，当时那个仪式……难道，便是洛宓口中的“认主”？！
“不过认主了也不是没有办法，饮其血食其心，据说这样，便能继承它的力量，获得掌控天下的能力呢……”洛宓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不过这血的味道可真是不怎么样，要是传说是假的，我岂不是亏大了……”
桃芝猛地抬头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斯篱缓步地走向平台上的小肉，要挖出他的心脏？斯篱居然要去挖他的心脏？！桃芝想到这里，终于疯了似地嘶吼，
“不可以！小紫你决不能这么做！我会恨你的，你这样做的话，我真的会恨你的！！”眼泪随着这动作又轻易地漫出来，
斯篱缓行的背影在听到“恨”那个字的瞬间一震。
“哟，你又没有爱过他，何来的恨呢……”洛宓轻轻打了个响指，不以为然，“斯篱，不要在那里取了，我忽然想看你在我面前把他取出来呢……”
“……是，主公。”斯篱蹲下身，将小肉软趴趴的身体从石台上抱起。
桃芝看到小肉的血顺着他手腕一直流，细细长长的一条红线，没进斯篱的深色衣服，他软软地靠在斯篱的怀里，头歪在一边，桃芝从头到尾都看不清、也不敢看。
斯篱将小肉放在地上，站起身的时候、忽然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歪，洛宓好似没看到他异常似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蹲到小肉身边。
洛宓手指细长白皙，如同最上等的玉石，他轻抚着小肉心口的位置，仿佛在品味一块上好的肉，桃芝身体里的怒气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猛地窜上来，却碍于被慕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桃芝呼吸紊乱，金色双眸中闪过几道血色的光。
忽闻低头查探的洛宓，极轻极轻的“咦”了一声。
惊变在瞬间发生。
躺在地上的小肉猛地睁开了眼睛，乌黑眼眸中从未有过的精准狠厉忽闪而过，牢牢捉住了洛宓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桃芝只见一道利芒从小肉的身上冲进洛宓身体里，报道汹涌地突破了他浑身经脉，洛宓那双风情无限的眸子此时猛地瞪大，断然一个手刀，生生绞断了自己右手，在血液尚未喷溅之前，也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只见那断口处冒出阵阵白烟，伤口竟自动愈合。
洛宓一个旋身退开丈余，而此时慕容的黑刃，刚好空隙不留地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