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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锥心之痛



                                    回想起当初庞德一脸坚定,愿意以身相护时,静韬的反应,实也没比马超高明多少。

        “我陪妳一道。”庞德指着自己,那表情像是说着“今天军中伙食不错”这种平易近人的话题。

        静韬张着唇,等到反应过来时,亦是差些没给自己的唾沫呛着。她勉强咽了一口唾沫,“等、等等,我说令明将军,你……你方才说什么?”他刚刚不是还极力反对的吗?怎地突然变了个态度,而且还说……跟她一道,这啥意思?

        “我跟妳,一块儿上阵。”现下静韬蒙面,但就因如此,庞德听见那质疑语调,反而很能想象隐藏在布巾底下,那张俏脸的惊讶神情;得知这点,令他不禁笑了出来。“我以性命护妳周全。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等等等等等!”静韬扬起羽扇,一向辩才无碍的口舌顿时打了个死结;以羽扇拍了拍头,她一脸苦恼,“我说……令明将军,你……哪根筋不对……”等等,这么说好像在说她自己;她赶紧改口,“不是……我是说,你何必陪着我送死……”也不对!此举意在诱敌,她可一点也没牺牲小命,完成大我的伟大情操。“不!我的意思是……”

        庞德轻笑出声,他扬起一掌,让眼前这语无伦次的小姑娘暂时闭口,“妳的意思是,我没必要挡在妳前头,陪着妳犯险,是吧?”

        她眨了眨眼,“对!就是这样。”她嘿嘿笑着,回想方才那串辞不达意的话语,她简直羞愧的想找个洞钻。

        亏她还老是在他面前吹嘘自个儿多会说话,原来那只限某些时候;静韬掀了掀唇,竟是笑话起自己来:唉,张静韬啊张静韬,妳的辩才无碍、口若悬河,竟是受制于眼前这男人一句简单的话呀。

        “妳是咱们的军师,失去妳,就像主公失了一臂,我自是要尽我所能护着妳的。”庞德答起来冠冕堂皇,简直一点破绽也没;他睇了她一眼,口吻带点无奈,却又夹杂着些许,连他也尚未厘清的情绪在里头。“谁叫‘张先生’,不仅喜爱拿咱们这些领头大将开玩笑,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都不放在眼里呢?”

        静韬敏锐,听出了夹杂在话语里头的那点抱怨。“哎呀,令明将军你别这么说嘛;身为军师,总不能老指挥着别人家的孩子往沙场上送死去呀。”

        “可也没人规定,军师一定也要与士卒一般,以命相搏才算公平。”庞德答的极快,而头一回的,面对他这席话语,静韬竟是哑口无言。

        “反正,妳的安危,我是管定了。”庞德不由得她再行推托,强硬的做了决定。“到时候出阵,妳外头穿着大氅,里头一定要多穿件护甲,而手上记得绑块盾牌。”

        静韬虽明白,庞德这样告诫,还是为了她的小命着想,但听见盾牌护甲,那些又厚又重的玩意儿,她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什么?”她哀号一声,“哪有军师一身文士打扮,手上却绑块盾的?这样一点也不潇洒……”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潇不潇洒?”庞德有时候真会给这个小姑娘所说的话给打败。

        静韬赶紧摀住耳朵,以抵挡那如雷暴吼。她眨起一眼,小心翼翼的偷觑着他;果然男人一脸怒容,简直活像是要将她一口吞了。“好……好嘛,穿铠甲、绑盾牌,都听你的……”呜呜,他好凶啊!她缩了缩颈子,竟是没了回话的勇气,只能乖乖点头称是。

        “这还差不多。”庞德抹了抹脸,神色这才稍霁。

        *

        即将出阵,静韬跨上马背;抚着胸前那块硬实的铠甲,而左手厚实的圆盾,就绑在她的袖子外头。她忍不住重重一叹,该说他体贴呢,还是故意折腾她?不仅生了一件铜皮裲裆甲给她穿,手上的盾亦是铜盾,够照顾她了吧?但也托这两件宝贝的福,她方才上马,还是给他搀扶才勉强上了马背,而左手垂在腿侧,若不真使上力,简直举臂都嫌困难。

        据说这已经是他绞尽脑汁,在不影响护甲以及盾牌防护力的前提下,所能给的最轻便的两件东西了。

        看着手上这块仅能护住胸前的铜盾,静韬不免回想起姊姊静韬那块重达二十多斤,从头遮到腰际的大盾,竟能给姊姊使得虎虎生风,毫不费力,真是够让人敬佩的了。

        但说来说去,问题应该还是出在她身上。撇开满腹兵法谋略,她只是一个相貌普通、个头娇小、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两套三脚猫拳法以及脚程跟别人没啥两样的姑娘家,对于什么兵器、护甲的,她要使用起来,自然还是吃力点了。

        “军师,将士皆已齐备,随时能够进兵。”庞德利落上马,跟到她身旁来,拱手向她请示着。

        “好,命人打开东门,千人列为一阵,以左阵先行进发,中、右次之。”他们这回只领了三千精兵,个个持着与人一般高的坚实木盾,依序进兵,而手上皆握有□□,既可御箭,又能兼顾战力,避免敌军策马冲锋。

        由关前直到河水这段路,宽幅极窄,他们所制之木盾以五人一组,一排二十组交互前进,而她们二人,需等到敌军上钩,方引着右阵进兵。

        此战说不用马超就是不用。后头由马岱率领七千骑兵接应,一见敌军停止射箭,随即于关外摆开阵型,伺机冲锋,务要一举击垮曹军,将他们赶走才行。

        关门敞开,冷飕飕的寒风直打在静韬身上;里头那件护甲外头裹着铜皮,给风一吹,反而显得有些冷凉。她拢紧衣袍,手握羽扇,望着远处那曹军大寨,隐藏于布巾底下的唇儿轻勾。

        “抱歉,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她定睛凝望,羽扇一挥,训练有素的西凉精兵,踏起井然步伐,迅速列齐阵型,向曹军进发。

        *

        “将军、将军!”待在塔上的斥侯看见潼关关门大开,一块块像是木头的牌子从关内走出,而且列成一列,缓缓向他们走来;知道是敌军有了动静,他不敢怠慢,立刻奔进帅帐,向曹仁来报,“西凉军出关,要来应战了!”

        “哦?”曹仁眼睛一亮,拍了拍桌案,“这马超果然还是沈不住气了?”他微微一笑,立刻走出帅帐,登上高塔,只见敌军全举着木板,踏着迅疾步伐,向他们进逼。

        “这是什么玩意儿?”行军多年,从没看过这种东西;毕竟有谁会如此大费周章,造出这种几个人才能举得起的厚盾要来挡箭?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对手真造了,而且还将它们扛出来,摆在他们眼前。

        看着旌旗,那旗帜遭朔风呼啸拍搏,正不断发出响声,曹仁这下始知,为何敌军敢拿这种玩意儿向他们进兵。

        “风向不对……”曹仁握紧拳头,打消了以火箭进攻的念头。他迅速下了高塔,吩咐着将士整装,“□□手准备箭矢,速速到大寨西侧来!”一边调派兵马,脚步也没闲着;他走进帅帐,抄起厚盾、尖叉,准备好好会会这西凉大军。

        “看看究竟是你们的□□锋利,还是我的厚盾坚硬!”他瞇起细眼,利落的转身出帐。
        *

        看着对头曹兵摆开阵势,已朝他们射出箭矢,静韬满意的颔首,与庞德位于阵前,亲率右阵进兵;两旁军校依她号令,挥动传令旗,以保持阵型紧密统一。

        静韬虽然初学带兵,但指挥起来瞻前顾后,号令明白清楚;将士依她指挥,踏着整齐步伐前进。庞德跟在她身旁,见她学得特快,经过一两回经验,已能驾轻就熟,不由得频频颔首。

        “一排二、七、十三伍,各上前两步。”别看她平时总是一脸不正经,真要她认真面对的时候,她可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呢。

        静韬命将士制成的厚盾,并非只是普通的木牌子罢了;木盾高可遮全将士身躯,而上头又接出一尺木板,两块厚板以铜皮、铜钉连结。只因她清楚,箭矢不会就这么乖乖听话,只是从正面过来,万一从上头来,这正巧能够保住将士性命。别忘了她们这回派出来担当攻寨大任的,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啊。

        木盾既厚且重,需五人齐心协力,方可举起,所幸他们位于高处,举盾前进,是也不这么费力,更何况,这只是短短一段路;要是要底下将士背着这种东西长途跋涉,别说她愿不愿意,底下将士早就要来跟她抗议了。

        她望着前方,看着前头两阵的将士,依她所言,前后排交互对调,不仅能减轻前排将士伤亡,更能加快消耗敌军箭矢;她羽扇一挥,挥动传令旗,要左、中两阵前后交替,而他们所在的右阵,则缓缓上前,准备跟在中间那阵后头接替。

        曹仁亲临寨前督军,整个寨栅站着三千□□手,正不断地朝眼前的西凉军放箭。看着箭袋里的箭矢正快速消耗着,箭矢离弦的响声已不知听了多少回,但射出去的箭矢,却彷佛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只是看见西凉军在阵中,尤能从容的变换阵型,等到前头的木盾插满兵箭,又迅速退了下,换上另外一面。

        此情此景,好似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曹仁登时忘了放箭,脑子突然忆起,数年前于大江之上的某夜;那时云雾蒸腾,简直什么都瞧不清,只见眼前晃漾的灯火,而船舰的影子,依稀可辨。

        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那些箭,后来全燃上了火苗,回到他们阵中,烧毁了战船,导致他们曹军大败。

        曹仁回过神来,在见着眼前景象时,突然熟悉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对头骑着白马的那人。

        身披大氅、头戴纶巾、手握羽扇……即使距离过远,令他瞧不清此人长相,但这身打扮,却令曹仁忆起了那先前曾摆了他们一道的诸葛孔明。“诸葛亮?他怎么可能在这儿?”

        曹仁脸色凝重,又想起了徐晃所言;莫非这就是那个智谋之士?“好大的胆子……”身为曹营名将的他,怎能忍受敌将在他面前这般张狂?他咬牙切齿,朝左右大喝,“拿弩来!”他瞇细了眼,打定主意,定要取此人性命,以绝后患!

        *

        庞德手舞大戟,将朝静韬身上招呼的兵箭全给挥落;而静韬举起盾来,亦是挡了几枚。“军师!够了,不能再前进了!”箭如雨下,打在左右将士的木盾上丁丁作响,他扯开喉咙大吼,劝阻着静韬。

        “右阵将士,停步!”静韬颔首,左手稍微撤下了盾,挥动羽扇下令,好让左右军校得见。

        此时兴许正直曹军箭矢补充之际,箭雨稍缓,静韬见机不可失,顿时要前头两阵士兵再度上前,准备提起□□,冲撞寨栅。

        就在戒心稍懈之际,一发箭矢快疾入电,打穿了覆在盾上铜皮,直贯静韬左肩!

        “啊!”静韬惨叫一声,身子登时向后仰倒,眼看就要坠马。庞德反应慢了一步,已是无法阻止此箭之势;回过头来,那枚箭矢已没入佳人巧肩。

        他睁大双眼,眼前此景,令他惊愕万分,“静韬!”

        脚下西凉骏马使将起来,他策马上前,敞开臂来,将那娇袅身躯护住;他着急探看,以自己的身子护她。“静韬!妳、妳的肩……”

        左肩剧痛撕扯着,似有一股力量将她向后拉去;多亏有他相护,才没使她坠马。以扇掩住伤口,她紧咬下唇,勉强睁眼,而眼前的男人,正一脸心焦的瞧着她。“没……”左肩伤口鲜血汩汩,染红了羽扇;下唇遭贝齿啃咬,简直快要沁出血来,静韬发挥十足的自制力来,努力不让哀号逸出口中,只因她清楚,此时此刻,身为一军统帅,若少了她,对全军将士将造成多大的影响。

        她必须振作,务要撑住才行!

        静韬任凭左臂垂下,额际凝聚着斗大汗珠,在这挽弓如裂帛、箭似落雨的嘈杂战场上,一字一句,清楚道出这句话来。“我没事。”

        “静韬……”庞德知道这有多痛,顾不得今夕是何夕,竟想伸手探她伤口。

        此时左右将士急忙来报,“军师!咱们左阵弟兄,已经开始攻寨了!”

        静韬朝眼前一探,果然最前头的将士,久等不到军师将令,已心急的揭盾,准备举枪上前。

        她举起羽扇,当机立断,“众将士听令。左阵前头三列将士即刻揭盾上前,后头依序跟上!揭盾后准备收拢间距,一到十伍向北侧,十一至二十伍向南,并派人朝潼关打出发兵号令,请马岱将军速引七千将士,赶来驰援。”

        “静韬……接下来攻寨就交给我,妳快回关歇息疗伤!”庞德见她明白的下了将令,立即准备将她送回。

        左臂业已了无知觉,静韬觉得眼前竟是起了雾气,令她瞧不清眼前事物;她揭下面巾,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那左肩热烫,疼痛难当,而执扇的右掌,却是渐渐冷寒起来。

        左右军校依令指挥,前头两阵将士得了将令,迅速揭盾,结起阵来,挺出□□,刺向太过接近栅缘的敌军;而后头将士涌上,已熟练的准备动手拆栅,以利己军前进。

        马岱于潼关内等待已久,看见旗号,火速率军出关。“令明!”他大老远就看见庞德一手握着大戟,而空出的另一只手,竟是扶着另外一匹马背上的静韬。知道情况不对,下令全军暂停于右阵后头,独自策马,前来探视。

        “军师?”马岱眼尖的看见那垂挂着的左臂,雪白指掌竟是染着鲜血;心头顿时一凛,他拍上庞德的肩,“令明,你快护送静韬回关,这儿有我!”

        庞德点点头,将那娇小人儿抱至自个儿马背上,策马掉头,扬起蹄往大门去了;他低头一看,怀中的她脸色苍白……已是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