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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漫卷诗书喜入川



                                    就在静韬同庞统等了下去之后,过没几日,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韫卿与张飞约定要在众人面前比试,说是当作韫卿能否随同他入营的试炼!

        乖乖!这还得了?静韬听见这消息的一瞬,只觉得姊姊莫非又傻了不成?阿爹的武功这么厉害,姊姊怎么可能有胜算呢?

        只是看姊姊胸有成竹、豪气万千的模样,静韬竟是不知不觉中,也给她打动了。

        结果,姊姊比试虽败,但终也是获得大伯与阿爹的任用;静韬打从心底替姊姊高兴,只因姊姊多年努力,终究是获得了回报呀!

        而后,果真如师傅所言,川蜀那儿脚步是也不慢;张松前脚才走,法正就急忙从川蜀又赶来荆州;若说上回只是有献西川之意,这回可真要付诸实行,将他们风风光光的迎入西川啦。

        就在法正前来的那日,庞统待在议事厅,彻夜未归,是陪着刘备招待法正,亦是鼓吹刘备下定决心;经庞统分析利弊,晓以大义之后,终始刘备点头允诺,当下便召来诸葛亮,共商图取西川之大计也。

        静韬与苓等庞统等了一夜;两位姑娘待在厅堂守着大门,竟是没有回房安歇。还好现下正值春暖,两人披着衣裳,饮茶谈天,是也觉得颇为惬意。等到后来,静韬真受不住浓重倦意,趴在桌案上睡熟了;苓稍微打了个盹儿,捱到了天明。

        抬头望着天色,东方天际透出了些许鱼肚白;厅堂的两根蜡烛也全烧成了烛泪。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运气调息了一回以驱散倦意,正打算梳洗一番,不料却听见叩门声响;早晨宁静清冷,那声轻响,顿时吸引苓全副注意,她急切的赶到门边来,开口轻问。“士元叔?”

        “ㄚ头?对,是我。”听见是庞统归来,苓拉开门闩,只见他搔着长发,带点歉疚带点倦的笑着,“抱歉……在议事厅待得晚了,想派个人来知会妳们一声,却又怕妳们已经睡了……”他跨进门坎,苓顺手眼上门扉。

        他往厅堂一探,先是看见静韬趴在桌案上睡,心底疑惑顿生;回过头来,这才发现苓身上外衣穿得妥贴,简直不像刚起床的样子。

        “你们没回房?”果不其然,眼前的黑衣姑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早知道我该自个儿上锁,带着钥匙的。”他搔了搔头,直觉得有些抱歉;若不是为了等他,这两个孩子不会彻夜守着厅堂的。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厅堂。只闻身后的苓丢了一句。“士元叔,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东西……”

        “别忙。”他摆了摆手;让她等了整晚,他已经够歉疚的了。“妳也累了吧?带着静ㄚ头回房歇息去吧;我与主公、孔明三人彻夜商议,也没什么休息……”他毫不遮掩,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我想先睡一会儿,等到睡醒了,再跟妳们两个说件事儿。”

        苓原想直接问清楚,但见庞统步履沉重,知道他是真累了,也就不好开口打扰;将静韬叫醒,两位姑娘回到房里,也很快便入眠了。

        *

        等到庞统真正睡醒,已接近晌午了。

        他伸了伸懒腰,正当觉得精神饱满、神清气爽之际,身旁成堆书卷像是响应着主人的呼唤,登时滚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哇!打死人啦!”庞统抱头惨叫,直到纸卷堆到与他自个儿一般高,这才停了下来。

        静韬闻着菜香,忍不住唾沫直流;她打从昨儿个晚膳后便没吃东西,现下美食当前,肚里馋虫自然闹得受不了。

        “偷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忽地一声惨叫,将她这坏念头吓得无影无踪。

        正巧苓端着最后一道菜入厅,也听得分明。“季姊!快,快去看看师傅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虽然她在庞统家待了两年,庞统那古怪夸张的行径是也见得多了,但这回叫得忒惨;莫非真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没事儿,就跟平常一样;妳坐着,我去看看就行。”苓拍上静韬的肩,而后丢下围裙,走到庞统房门前,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推扉而入。

        “啊,苓ㄚ头……”庞统丢开砸在身上的纸卷,听见门扉轻响,往门的方向探头;果然是他的宝贝女儿过来了。

        “被书卷砸的滋味如何?”苓暗自勾唇,侧着脸面,睐了庞统一眼,“好了好了,别玩儿了,我弄好了饭菜,就等着你呢。”

        庞统扁了扁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ㄚ头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把他所有能玩能做的把戏都看透了。他掀开被子,认命也认份地起身梳洗。

        用过了饭,苓沏上一壶茶,又切了几份水果,三个人待在厅堂。庞统看两个姑娘都在,这才笑嘻嘻的开口,“对了对了,刚刚吃饭的时候,有件事儿没跟妳们两个说。”

        静韬喝着茶水,听见这道饵,毫不犹豫的开口咬上。“师傅,莫非是要告诉咱们,昨晚谈出些什么结果?”

        “跟这有点关联,不过,倒也不全然相关。”庞统捻了块瓜果品尝,一眼瞟向身旁的苓。“苓ㄚ头、静ㄚ头,我已经跟主公报备过了,这回入蜀,妳们两个,跟我一道去。”

        两位姑娘闻言,反应却是大不同。

        “真的嘛?师傅,这回我总算能光明正大的去了?”静韬喜不自胜,想不到师傅这回恁地主动,她还没开口请求,他却已经先给她请命了。这样好、这样好!师傅说要带她去,定会替她向家里的人交代,她也就不用费心扯谎了!

        不似静韬兴高采烈,苓听见了,却是拧起细眉来。“士元叔,连我也跟?”

        “对,我跟主公说要多带妳们两个。”庞统颔首,像是心意已决,“苓ㄚ头,此回入蜀,少则一年,真要久了,两三年省不了的,虽说荆州这儿有孔明他们在,但留妳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能够安心呢?”

        苓听了,似显得有些为难;静韬见状,亦是加入了说服她的行列来。“季姊啊,妳就跟我一道去嘛!不说陪师傅,就当作陪陪我这个妹子呀;妳一个人待在这儿无聊没人说话,我一路上跟着师傅大眼瞪小眼,不是两个人都无趣嘛?妳跟着我一道,咱们两个姑娘,至少能互相给个照应,一起去嘛!”她眨了眨眼,撒娇似的绕过桌角,拉着季苓臂膀请求着。

        “静ㄚ头说得对。”虽然他对那句“大眼瞪小眼”有些意见,“苓ㄚ头,静ㄚ头她一个姑娘家在营里是也诸多不便,有妳帮衬着,两个人互相照料,我才能放心啊。”

        “这……”苓看着身旁的静韬,又瞧了瞧庞统;面对两人的哀兵政策,饶是她一向心如止水,这回也要被两人说动了。她轻叹,覆上静韬手背,“我不是不愿意去,我只是担心……”她顿了顿,睐了庞统一眼,“给士元叔添乱啊。”

        “我又不像静,能替士元叔出主意、瞻前顾后的;沙场上那种地方千军万马,我纵有一身武功,又有什么帮助呢?”

        “季姊,妳可别看轻自己啊。”静韬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俏脸上的神情倒是十足正经。“咱们去那儿,也不只是只有行军打仗,还有很多事儿是妳能做的,例如……欸……”平时头脑灵光得很,但到了这紧要关头,想要说上几句话来说服季苓,却是想不出个适当时机,可以让苓施展拳脚的。

        她想不出来无妨,好歹还有庞统给她撑腰。“例如帮我收拾东西。”庞统皮皮的笑了起来,一脸理所当然。“苓ㄚ头,方才妳不也看见了嘛?我的厢房要是让我自个儿整理起来,我可要天天给书卷伺候了。”

        “再说,妳的武功也非全然无用,妳瞧瞧我跟静韬两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他虚弱的抬起双掌晃了晃,“两双腿走没个几里路就要腿软,总是需要一个人保护的。那沙场上瞬息万变,我被主公奉为军师,免不得要带兵上战场,有妳在我身旁,我多少能够安心一些。”

        这话大概就只有他才说得出口。苓瞇起眼来,仔细考虑是否该开口拆穿那别脚的谎话。只见庞统又说,“万一我想喝茶、吃点东西的时候,只有妳最清楚我的口味呀;我说苓ㄚ头,妳难道就这么狠心,宁愿丢下我一个人跟静ㄚ头互看,也不肯随我一同入川么?”说到伤心处,他还假意的滴下两滴泪来,演得既入戏又逼真。

        苓简直哭笑不得。唉,有个这么爱演戏的养父,她的易容技巧想要不进步都不成。“士元叔,你理由最多……”

        庞统、静韬听到这句话,立刻面露喜色,“妳总算答应啦!”师徒二人简直想击掌庆贺,但在那双冷眼瞪视之下,只得收敛些。

        苓看着两人,心底又是一叹;她清了清嗓子,“不过我有条件的。”

        静韬听见这句话,不由得感到有些惊讶;乖乖!季姊什么时候学会跟人讨价还价来着?莫非真给她带坏了?正当心底这么想,只见庞统朝她这儿横了一眼……显然他也这么认为。

        “好吧,ㄚ头妳说,什么条件?”

        “士元叔既然都说,我跟去是为了保护静以及你的安全,既然如此,等到士元叔真有危难,需要我挺身而出的时候,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反而不让我护着你了。”

        “这个……”庞统就担心她这么说。这姑娘的责任心究竟有多重,他是知道的;听她这么讲,彷佛每回行军她都要跟似的。

        方才说需要她保护确实只是个借口,只是个让她随着他一道入蜀的借口,可没想到,却反而要让她为了他而犯险。

        虽说现下图取西川,情势一面大好,但谁知道等真入了川,时局是否永远都站在他们这边?饶是精通星相占卜之学的他,亦是说不得准……现下他因为担忧ㄚ头,带着她入川,可人有旦夕祸福,万一她真出了什么岔子……他怎么对得起她过世的亲爹呢?

        庞统双手环胸,显得有些两难。

        “士元叔,如何?”苓细眉轻挑,却反过来像是催促着他应承。

        “师傅,季姊这条件也没什么呀,怎么换你犹豫起来啦?”静韬不知他盘算,也在一旁催着;庞统望了静韬一眼,抿了抿唇。

        “好吧,苓ㄚ头,我答应妳就是了。”

        那黑衣姑娘在听见他那声允诺后,竟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

        这天夜里,苓铺好被子,正准备躺下就寝时,却发现静韬还在翻着那成堆纸卷,不知在寻些什么。

        “静,时候不早了,还不睡么?”

        她抬起头来,显然还因为能随着庞统入川而欣喜着。“季姊妳先睡吧,我现下整理妥当,明儿个就能开始动手抄录了。”这些心得批注,可都是两年她学艺的结晶,即便这些东西大多已是给她翻了又翻,早就记在脑海里了,但为了心安,也是担心一路上无趣,她还是打算稍做整理,再抄成一册,随她入川去以便翻看。

        “士元叔没说什么时候要走,妳又何必这么着急?”她侧着身子,左腕靠在枕上瞧她;静韬的兴奋,她能理解,毕竟此回又将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饶是苓对此行不甚感兴趣,受她感染之下,竟是也有些期待起来。

        “季姊,要是等知道时候了才来准备,肯定来不及的!”静韬笑得欣喜,摊开自己所写得纸卷,快速审视着,而后将之搁在一旁,再取下一份来。“而且这回入蜀,在那里头可能要待上好一段时日。”如果顺利取下西川,那更是直接将栖身之所安顿在那儿,把那里当家了。

        “我除了带这些东西之外,还要准备一些其它的家当,当然要早点准备才行呀!”

        季苓听了,竟是莞尔一笑,“静,妳想的未免太周到了;咱们这回可是要随着士元叔一道出去打仗的,带这么多东西,岂不麻烦?”

        “季姊别说我。”静韬看完一份,将之分门别类;她抬起眼来,皱了皱俏鼻,“就我来看,妳要带的东西可也不少,所以咱们两个姑娘平分秋色,谁也不比谁少哇。”

        “妳倒说说看,我还有些什么可带的?”原本躺下要睡的她,倒给静韬挑起谈天的兴致来,之前的睡意,是也去了大半。

        “那口箱子,季姊必带的吧?”静韬努了努唇,指向角落那口大木箱,“还有那对刀、衣裳。我则是一卷抄录、佩剑及衣裳,差不多嘛。”

        苓这么一听,只觉得不大服气;她柳眉轻挑,是也质疑起来,“我的衣裳算来算去就这么一件,妳呢?”

        “这回我姊姊也要入川的,为了掩人耳目,我当然是只带我穿去西凉的那些儒衫、大氅啦。”静韬早就盘算妥当,“倒是季姊啊,妳不只要替自己想,还得帮师傅那个冒失鬼多操一份心。”她笑着朝苓拱了拱手,“可真要辛苦季姊啦。”

        “妳啊,比吉士元叔,理由可也少不到哪儿去么。”苓佯怒着,她翻身躺平,展了展双臂,“好了好了,不同妳瞎说了,快来睡吧。”

        “行行行,要睡了。”静韬看着尚未解开的纸卷,径自分配着时间;又一会儿才解了外衣,躺上床榻。

        眨着大眼,静韬光想到又有机会能够一展所学,又是笑开来。即便这回师傅在,真要论计谋策略,她还只能排在后头,但换个角度思考,总算有机会可以亲眼见识见识师傅的手腕,不也是乐事一桩?经过潼关一役,她这才学会了韬光养晦的意含,这回她大可置身事外,好好躲在师傅身后观察;兴许旁观者清,她反而能够将全局看得更明白些呢!

        听见静韬的笑声,苓敛上眼,檀口翕动,“静,想到什么了?”

        “没有没有。”她收敛笑声,转向季苓,“季姊啊,我突然想到,今儿个师傅说要带咱们一起去的时候,怎么反而是妳显得有些不愿?妳不是……一直希望自个儿待在师傅身旁的嘛?”

        “是啊。”苓缓缓睁眼;她鼻息一向清浅,只是说起这个,她却是一反往常的呼着气。

        静韬知道自己拨动了她心底的那根弦,亦是屏息以待。

        “我应该要一口答应的是不?”她侧着脸面,与静韬对望。“妳这么想,士元叔也这么想……”

        静韬点了点头。苓扯唇轻笑,“我不知道……当听见这消息时,我只是担心,自个儿会成了……士元叔的累赘……”

        “不会的,季姊,妳对师傅言这么重要,哪可能成为他的累赘呢?倒是妳后来开的条件,我只觉得师傅答起来好生勉强;师傅他究竟担心些什么?”

        她翻动娇躯,再度敛眸。“我想他亦是担心我为他犯险罢。”

        静韬噘起粉唇儿,轻轻吐了一口气。“唉,不管是父女还是什么的,爱一个人就是这么麻烦呀。”这不就跟她与庞德那个时候一样嘛。

        “妳才知道?”苓逸出笑声来;她转向内侧,背对着静韬,“好了好了,别多话了,睡吧。”

        看着苓那单薄的背影,静韬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应出声。“嗯。”她秀气的打了个呵欠,欠了欠身,终是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