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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独立小桥风满袖



                                            那人深深一揖,道:“迟迟小姐这厢就有劳公子多加照拂!”他虽为燕凛侍卫,一旦战事起,便是冲锋陷阵的将领,云含亦不敢怠慢,忙扶起他,道:“将军客气了,客气了。”端的是作茧自缚。一阵虚礼客套,那侍卫感恩戴德地走了,阁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萧晚偷偷地呵我的痒,我咯咯笑出来,云含阴戾的目光射过来,我拍开萧晚的手,微微笑道:“本庄主可不曾对公子出言不逊,公子何必拿这种眼神看我,仿佛跟我有多大冤仇似的。我进阵多日,一直不曾见公子登门拜访,公子难道不知当年康王兵败,连城万两黄金相助之谊?康王似乎立下家训,其族中子弟凡见玉家之主当行半膝之礼,公子如此怠慢,无怪世人尊令尊一个‘王’字,到了公子这里就只是‘公子’二字了。”

        云含面色煞白,倒是他身后立着的老者阴森一笑:“若耶山庄一炬焚之,还提什么玉家,况姑娘身上也并没有玉生烟的凤印!”同萧晚相视一笑,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各写下“欺主之奴”四个字。云含面有不悦,道:“祥叔是父亲帐前第一谋士,万担不得这个奴字,还望两位夫人慎言!”

        萧晚立刻怯怯地躲到千重身后,如此不义之举休怪我当即狠狠踢了她一脚,她越发往千重怀里委,竟红了眼眶。千重缓缓抬头,暮然一笑,轻声道:“乡野村妇,没什么教养,公子勿怪。”倾城绝世的面容一时竟让云含讷讷不得言。

        反观萧晚,她几乎气绝,我越发笑靥如花,起身道:“诸位公子商议大事,连城妇道人家,留下只会添乱,先行告辞了。”先前揶揄沐花卿之人犹目不转睛地盯着千重,却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句:“沐家好门风啊!”见无人搭腔,他干干笑了几声,不意招来云含冷眼相对,登时闭嘴。

        沐花卿悠然一笑,从袖中掏出几枚花瓣,抛入口中,他因“昆仑”刀伤未愈,面色微带苍白,眉目间褪了一分英气,显得愈发俊美异常,加上他指间口中的花瓣,端是妖娆。几人面色一凛,沐花卿向后一靠,抖袖散了一身花瓣,拈起一枚,慵懒笑道:“诸位想必都知道我被家主所伤,又被洛大公子锁了一身功力的事了吧,诸位是不是觉得花卿已到穷途末路,翻身无望?”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骇的一干人等连连赔笑:“四郎说哪里话!”“四郎玩笑了!”“四郎……”一手拢了大半花瓣,攥死,花朵汁液从修长指缝间缓缓溢出,滴答滴答落下,沐花卿淡然一笑,道:“不是就好。”撒手,将揉烂了的花瓣抛在桌上。宁倾城掏出丝帕擦净他的手,欢笑道:“四郎,这里无趣的紧,我们回吧。”

        二人起身,方转过去,就听得一声欢欣大叫:“四郎?!”一道人影随着这短短二字,从极远处蹿到近前,来人稳住身形,华服金冠,一把纸扇挡住大半面容,桃花眼水漾星光。楚鸿凑上前一些,嘻嘻笑道:“我就说四郎福大命大,怎会折于山寇之手!”沐花卿侧身一让,楚鸿也不客气,坐到他的位置上,合扇,挥臂一指,拦住了欲见礼的众人,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楚鸿一手叩击桌面,奇道:“云大公子你不是在太湖泛舟吗,林二公子不是去漠北遛马了吗……四郎明明困于猎氏山……”他一连道出十几人的去向,有些不解,“可诸位怎么都跑到这一处来了?”众人心下寒意遍生,竟无人知晓他们被困在奈何阵中!

        楚鸿又笑道:“要是燕凛也在就好了,燕家为了寻找这位少主,沉寂多年的‘雪影’都出动了。”他自倒茶来喝,先前一心要置风迟迟于死地,对燕凛语多不敬的几人立刻冷汗涔涔。惊鸟乱啼,丈外不知何时立了一名黑衣人,他面色冷峻,沉步走过来,置一张纸在云含面前,冷声道:“烦请云公子支会这几位,明日此时我家少主设宴恭候。”

        楚鸿跳起,大叫:“燕凛果真也在这儿?”黑衣人面不改色道:“是,不知楚家主有何见教,小的定代为传达。”楚鸿跟着一笑:“慢走。”纸上列了几行人名,竟囊括了在座的半数之上,云含半低下头,双手拇指压在一处。探头看到自己名字的人,难免惊惶,乱作一团。

        “闭嘴!”一声大喝,云含缓缓抬起头,微微笑道:“燕少主设宴,诸位安心赴宴就是了。洛大公子诳我们到这奈何阵中……”“啪”楚鸿手中的扇子脱手砸在桌上,他颤声道:“云大公子,你刚才说的什么?”云含皮笑肉不笑,揖道:“回禀楚家主,云含方才所说的是奈何阵。”

        楚鸿懊恼一叹,一拳砸在桌上,倒拎着扇子疾步而出,方走到高树之后,又一步一步倒退着回来。藕衣女子笑意盈盈地现出身:“是哪个混账敢惹楚大公子生这么大的气啊!”楚鸿死命地扇扇,倚桌背对众人而坐,翘着二郎腿。藕衣女子夺过他手中的扇子,殷切地帮他扇着,软语轻声道:“公子且消消气,你看这阳光明媚,万物欣荣,正当饮酒欢歌,若是气坏了身子多不好。”

        楚鸿冷哼两声,藕衣女子掩唇笑道:“我家公子已备下佳酿,管弦,侯君多时。公子若是有什么脾气尽管朝他发去,何必在这里跟我执气,惹外人笑话!”话落,恭恭敬敬奉还纸扇,楚鸿展扇在指间转了几下,终于微露笑意:“坏丫头敢跟我逞口舌之利,待我跟你家公子说一声,遣你去浣衣劈柴。”

        藕衣女子秀眉一挑,劈手夺了他的扇子,作势要撕,楚鸿哈哈一笑:“这话你也信,你家公子虽不如本公子这般怜香惜玉,却如何也舍不得罚你去做那些辛贱之事。”藕衣女子面色一红,摔扇到他怀中,扯了他就向外推,一直送到路之尽头。

        “四郎,我们走吧!”宁倾城脆生生叫道。沐花卿微微一笑,示意她再侯一下。藕衣女子很快回转,一张脸冷若冰霜,她道:“我家公子沿河设下垂钓,诸位若有雅兴,不妨前往一试。”她自转身离开。宁倾城登时冲沐花卿灿然一笑:“四郎,我们去钓鱼吧!”

        杨柳荫蔽,河水蜿蜒,悠然见满山青翠,几处红、粉、黄、白招来蝴蝶蜜蜂飞舞忙。千重,萧晚,我,沐花卿,宁倾城依次排开,因河水迂回,云含几人正坐在我们对面,另有几人分在上下游。抛竿入河,向藤椅上一歪,身边瓜果酒食俱全,在外人眼里,我们悠闲的近无所事事。

        鱼钩下沉,千重挑竿,一尾鱼活蹦乱跳,“好大的鱼啊!”萧晚叫道,不意千重一抖手,鱼儿脱钩而去,落竿,水面顷刻恢复平静。众人都冷眼望过,萧晚小声道:“千重,你怎么了?”千重倦怠一笑:“同为钩上鱼,何必为难与它。”众人心有戚戚然,一时只闻黄莺乱啼,半个时辰过去,竟无一人有所斩获。

        千重面色不济,萧晚低声问了几句,扶他回去了。沐花卿看一眼兴致勃勃的宁倾城,又看一眼一脸淡漠姿态的我,索性闭目小憩。“玉姑娘别来无恙?”耳边传来爽朗的一声,我回头,正撞上燕凛轻浮的目光。他夺过我手中的钓竿,临我坐了。

        我道:“燕公子。”他长叹三声,道:“真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啊!”叹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想起风烟阁中他的癫狂之语,我不由微朝沐花卿靠了靠。燕凛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抓了几枚石子,一扬手直袭向沐花卿面门,沐花卿恰于此刻坐起,冲燕凛一笑,道:“风烟阁一别,燕兄安好?”

        两人寒暄,我见那几枚石子穿透藤椅,不由暗暗心惊。对面云含等人含笑见礼,燕凛笑道:“本公子见诸位闲钓也没多大意思,不如由本公子设一彩头,搏君一乐!”云含笑道:“燕少的彩头定不是常物。”燕凛笑笑,击掌,两名妙龄女子轻飘飘走过来,各托了木案,上覆黑纱,隐约见得下面是方形的薄薄物件。

        燕凛抛了钓竿,笑道:“凛有幸,幼年得卜门中人批过一次命,他说本公子福祚绵长,若是贪恋红尘,阎王也不敢妄收。本公子混世二十几年向来是顺风顺水,这次也不例外,居然从书架上翻出这两本札记来。”他揭去黑纱,露出两卷书来,封面破旧,脏浊,众人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皆起身相望,一时竟齐齐屏息,溪流无声。

        燕凛拍掌笑道:“这彩头可值得诸位舍命一搏?”饶是沐花卿也微微动容,两卷书都提了字,均为“奈何阵”,一落款为玉生烟,一落款为原西凌。云含眸中掠过一抹精光,喉咙微动,笑道:“不知燕少可读过这两本札记?”

        燕凛拿起两卷书,拍了拍,混不在意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燕凛向来得意尽欢,哪有心思去翻这劳什子。”随手掷回木案。一人颤抖着声音问道:“不知燕少想怎么个比法?”燕凛略一寻思,笑道:“以一个时辰为限,计两斤以上之鱼,数最多者胜之,如何?”众人自连连点头称是。

        燕凛拾起鱼竿,递到我面前,道:“玉庄主?”我淡淡笑道:“有劳燕公子。”一时众人凝神屏息,连树上的蝉儿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吧。夏日绵长,我和宁倾城志不在此,瞧了一会儿,渐生困意,索性到树下软榻小憩。

        恍惚入梦,月如钩,我悄然溜出暖冰阁,穿过丛丛牡丹,一路不停歇地奔到后山山腹,洞口裂开,长明灯亮起的一瞬,千重含笑静立。我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重重喘息,千重抚着我的后背,笑道:“怎么赶得这么急?”他一问,我顺势歪在他身上,撒娇道:“好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千重失笑,自顾拉着我的手向里走,我不依,他看着我,眉目微嗔,我一时看痴,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脚下一轻,千重业已将我拦腰抱起,我惊呼:“千重!”

        “我赢了!”一声狂呼将我惊醒,喃喃念了一声:“千重!”才渐渐清醒身在何处。俨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众人围在一处,刚才欢呼之人,向燕凛伸出手,颤巍巍道:“燕少,李某赢了!”燕凛似笑非笑:“是,李兄斩获颇丰。”

        那人面上喜色还未扩上一分,就听得燕凛道:“四郎,这两本札记你可要好好参详,我等的性命可都交到你的手中了!”一语出,众人皆惊,得胜之人愕然,语无伦次地叫嚷:“燕少……李某……鱼,札记……你说的……李某赢了……”

        他几近癫狂,越出几步,一把扯住燕凛衣襟,燕凛向下扫了一眼,轻声笑道:“我改主意了。”话未落,骤然出手扣住那人的咽喉,“咔嚓”一声,我方自心惊,燕凛一撒手,那人一头栽在溪水里,掩去了他面上疯狂、喜悦、愤怒、惊恐诸多情愫糅合成一团的表情。

        燕凛吹吹掌心,歉然笑道:“凛失礼了。”他回手拿起两本札记恭恭敬敬地递到沐花卿面前,见他没有要接的意思,遂叫道:“四郎?”一直无甚表情的沐花卿淡然一笑,接过,道:“花卿自当竭尽所能,终君所托。”仿佛未看见众人阴霾的面容,燕凛抱拳笑道:“如此,燕凛便先走一步了。”他转身便走,两名侍女亦步亦趋地跟着。

        世间仿佛随着他的离开而凝滞,直到风扬起众人衣衫,猎猎声中,沐花卿拉起宁倾城的手,笑道:“我们走吧。”踏出第一步,一人粗声叫道:“四郎且慢!”沐花卿顿住脚,背对着众人,安然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那是一个肤色苍白的年轻人,嘴角倨傲地抿起:“这两本札记关乎众人性命,容不得一点闪失,以四郎只能不日定能参透其中玄奥,助我等逃离奈何阵。但此时庄子里鱼龙混杂,不乏宵小之辈,若他们之中有人动了歪念,打起这两本札记的主意,四郎岂不是无辜受累。当然以四郎之能,他们定是自讨苦吃,但尊夫人怀有身孕,恐怕受不得半点惊吓,在下不才,愿为四郎看护庭院,且四郎研究札记,在下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二。”

        此时众人神色各异,有满目不屑,亦有懊恼叹悔,更多的却是冷眼旁观。宁倾城嫣然笑道:“这位公子说的是,不过萧晚姐姐已经邀我去她院中住上一段时日,倾城之安危就不劳公子费心了。”那人讥笑一声:“萧晚姑娘?她那痨病丈夫一斗一斗地吐血,怕是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会有时间来周全夫人呢!”

        我失笑,萧、沐两家无多交情,但这并不代表沐花卿与萧家的关系,照那晚萧晚所言,沐花卿同萧家几位子弟可谓交情甚笃,果沐花卿惋惜道:“这山谷风景如画,端的不是杀人的好地方。”倨傲的年轻人张狂大笑:“人道沐家四郎圆滑变通,怎么今日一见却如此迂腐,真要为了那点虚名拼上一条性命吗?”

        沐花卿笑道:“怎么会是虚名,当是实至名归。”他突然俯下身去,众人大惊,尤那年轻人一错步,横剑在手,沐花卿缓缓直起身,手掌一摊,多了几枚薄薄的石片。他转过身去,朝众人一笑,道:“从来就没有人能看透我沐花卿,所以从来也没人敢轻易招惹我。像你这般跟我说话的,都不在了。”

        他缓缓扬起手,众人悄然散开,年轻人面色愈发的白,似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很快就被可以击败沐家四郎的兴奋所代替。正是剑拔弩张之际,突闻一声闷哼,然后是滴答滴答的声音,那人缓缓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后刺穿他胸膛的短剑。锋利的剑尖,血珠悠忽落下,肩上被人一推,他直直倒入溪水中,双目圆睁,一手仍死死地握着剑,只苍白的面上突然涌上几抹血色,鲜活动人。

        施加暗手的少年,极见老成之态,他谦卑道:“在下替四郎料理了,这等货色只会脏了四郎的手。”沐花卿不悦斥道:“多事!”石子击出,少年不避不让,石子正敲在他肩颈上,沐花卿转身拉了宁倾城便走。

        那少年卑微谄媚的笑容突然僵住,人直直倒下去,众人相顾失色。云含身旁的老人沉思几息,蹲下身,一拍少年的肩头,跳出一枚银针,他厉声道:“针刺肩颈,肺叶破裂,‘扬花手’唐喧是你什么人?”沐花卿未停脚步,应道:“老爷子如此多事,难怪到了这把年纪,还是个奴才的命!”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直到见不到二人身影,才常常舒了一口气,老者面上仍青一阵红一阵。“沐夫人!”一声切齿低呼,众人回首,才发现我还在塌边,我笑道:“你可以唤我玉庄主。”转身离开,因方才四郎之积威,竟无人敢拦。

        回到主院落,见一处柳荫正浓,遂过去坐下,身侧小桥上走来两人,我瞥了一眼,竟是燕凛和那一直自称燕凛的俊秀公子。我强凝幻术,掩住自身气息,风摆荷叶,俊秀燕凛道:“五哥,你何必如此为难四郎?”被换作五哥的燕凛懒洋洋道:“我怎么是难为他了,那两本札记你一直看不出什么头绪,若说这阵中还有能参悟透的,也只剩下沐家四郎了。我知道你和他交情匪浅,放心,你五哥还没有本事逼死他。”

        一时相对无言,燕凛突恨恨地一拍栏杆,道:“小九,燕家需要我的武威,你的机谋,可我们却只能冠着那早殇的燕凛的名号,燕凛,燕凛!”他一拳一拳地砸着柱子,恨道,“就因为他是长房嫡子,纵然他死了,他的名字也要响彻神州,受万千敬仰,可谁又在乎过我们两个为一个死人作嫁衣的可怜虫!他沐花卿即不是长房,又不是嫡子,凭什么世人一提沐家,就单指他沐四郎!燕凛,燕凛,燕凛,我恨死这个名字!”

        眼角泪痣更显眉目落寞,燕九倦怠笑道:“五哥不必如此,四郎亦没有他表面上看到的这么风光。依他的性子,被人生生拘束十年,一定也很难挨吧!”“小九!”容不得弟弟为他人辩白,燕五怒喝。

        燕九低笑一声:“五哥!”燕五拂袖而去,燕九抚着栏杆上裂痕,咧嘴一笑:“何必呢!”他面朝湖面,背挺得笔直,风将他的衣袖吹的鼓鼓的。他仰面望天,喃喃道:“何必呢。”他紧紧衣衫,缓步离去。我咬着手背,无声落泪,是不是除了一手测命一手改命的卜门中人,我等芸芸众生只能乖乖任由上苍摆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无声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