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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物是人非事事休



                                            惊寒掩上门,拉我坐下,目光审视地看着我:“你打开那个盒子了?”

        我从袖中抽出纸卷,惊寒接过,唰唰翻着,几乎一目十行,越到最后她的面色越发凝重。我一手掩面,笑中带泪:“惊寒,你说怎么会这样,我该如何是好?”

        惊寒拨开我面上的手,轻轻地抱住我,“哈”地笑了一声,道:“连城,你也是怀疑过的吧,只是你不敢细想……连城,无论如何,我总是要与你同进退的!”

        我抱着她,痛哭失声:“惊寒,惊寒,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我和千重……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三年前我只身远走,纵然是胭脂玉薄凉刻骨之故,可扪心自问,对于千重火烧若耶山庄之事真的就心无芥蒂吗?可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千重他设计我,他几次要取我的性命,我都不在乎,我为他违心去算计华潋,我唯一介意的就是若耶玉家,可到头来,玉家却早已将我背弃,连城何以自处!”

        惊寒连连坠泪,声音愈冷:“世上再无若耶山庄,也不会再有玉家了。玉家各地人脉多纵向联系,其中脉络清晰,外人难窥分毫,你我却了如指掌。只要剪断几条主线,暗布的势力就会成为散沙,不肖几日便无迹可寻!”

        我悲怆一笑,道:“又能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惊寒见我满面悲恸,不想言语,遂扶我到床上躺下。

        她湿了帕子擦着我的脸,半晌道:“连城,其实你根本没有见过沐小楼,对吧?”

        我渐平复心绪,微微笑道:“是没见过。她生如何,死又如何,前因后果半分不由人。她若因此而难为你们母子,她母子在阴曹地府也休想得半分安宁。”

        惊寒微怔,抚上我的脸:“连城啊连城,如此说来你是哪边都不会眷顾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笑道:“无碍,还有舅舅呢。”“他?”

        惊寒冷哼一声,“谁还能倚仗上他一分,他早已修炼到铁石心肠了。”

        我掐掐她的脸颊,道:“也不尽然,这次就是他带我过来的。”惊寒撇撇嘴,纵心里有所震动,面上也不愿显露。

        默了一会了,我浅笑道:“我想先回若耶山庄一趟,到时无论做了怎样的决定,都会支会你一声。你在狩玉城安心等我就是了。”

        惊寒点点头道:“如此也好。你先睡一下吧,睡着了就好了。”我笑着点头,她起身走出去。

        “惊寒!”我突然叫道,惊寒回眸一笑,我轻声道:“那日琅儿跟我说千重,提了一嘴风迟迟就被你吓跑了。千重和风迟迟?”

        惊寒淡然笑道:“也没什么,风家重提婚事,千重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这事就这么搁下来了,有三个月了吧。”她转身行去。打开门,顿足,道:“在你料理完这些事情之前,什么事都得给我停一停。”她合门出去。

        我咧嘴,无声地笑,扯了被子蒙在头上。睡得极不安稳,前尘往事悉数入梦。

        “连城,上天给与玉家的荣宠已足以让我们诚惶诚恐,你怎么还会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当真不怕给玉家招来灭顶之灾吗?”

        “你我同为一方之主,无长幼高低之分,倒是沐某往日不知庄主身份,多有怠慢,还望庄主恕罪!”

        “可是连城,对于玉家你也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吗?当有一日,你发现你费尽心思维护的玉家早已将你背弃,你当如何自处,是心生怨怼,还是无怨无悔?”

        “若耶山庄是世上最大的一座囚笼,它蛊惑,引诱无数女子只身上山,若耶山庄玉家百年声名就是由这些女子的枯骨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不一样,他们对你居心叵测,但我从未想过加害于你。”

        “连城,我约你来,是想给你讲一个很悲伤很悲伤的故事。”

        “有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何必呢?”

        “是非对错,软罗已无意追究,姐姐就当从来都不知道吧。”

        “啊!”我叫了一声,大汗淋漓地醒来。

        琅儿进来,欢喜叫道:“姑娘醒了!”她手脚麻利地浸湿帕子,擦擦我的额头,笑道:“我烧了热水,姑娘洗个澡吧。”

        我点点头,由她将我扶起:“你家夫人呢?”琅儿立刻抿嘴偷笑:“大公子命人将损坏的物件,列了账单送上门来,夫人正气着呢!”

        离了狩玉城,收到夜如初传书,说萧家二公子病情反复,他需赶去瞧一瞧。我雇了马车,一路向北行去。车夫平日是个极稳重的汉子,只是一见到说书的就迈不动腿,每每涎着脸求我,我也乐得听听这三年间又发生了哪些新鲜事,就随他去了。

        听了一路,说书先生都对奈何阵一语带过,直接跳到以康王为首的各家军队和洛家姽婳军、萧家裂天骑一战上。说洛千重与萧晚在帐中饮酒,姽婳军并裂天骑如入无人之境,肆意杀戮。酒到酣处,洛千重出帐,搭弓射了一箭,看也不看就回了营帐。

        而这随意一箭与乱军从中直取康王右肩,生生扯断了他一只臂膀,康王忍剧痛,力劈□□惊马,带兵突围,三万兵马只余八千,逃回蜀中。

        此事无论从何人最终说出都神乎其神。而神州三年无战事。但各家家主都如坐针毡,谁晓得那一日洛千重会不会再来一次千里奔袭。

        车夫笑呵呵道:“姑娘,姑娘,你知道吗?洛大公子那一箭射断了康王的胳膊后,并未落在地上,而是直冲向康王军大旗,那箭尖在旗杆上轻轻一点,嘿,就转了方向,正射向白家主的心窝,带着他的尸体又蹿起一段,最后啊,‘哆’地一声钉在地上,真是太神了!听说啊,这种箭法就是神箭洛家的绝技‘回风箭’!”

        我失笑:“你啊,都可以该行去做说书先生了!”

        车到半山腰,让车夫在此侯我,我徒步上山,值天高云淡,风和日丽。走了一段,竟看见三、五群人正下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听了几句,原道车夫诳语,不料这若耶山庄真的已成为文人墨客凭吊抒怀之处。

        行了近半个时辰,若耶山庄废墟一览无余。青草及膝,中间可见残垣断壁。那些飞檐斗拱,红漆廊柱,富贵牡丹,十里荷花,在烈焰中一点点支离破碎,而软罗,护着所有人逃命的当口,被人在心口狠狠刺了一剑,她倒在地上,美丽的脸庞充满了震惊,愤怒,悲凉与绝望。一根柱子砸向她,她用力翻滚,挣扎着站起,看着满身血污,悲泣一声:“姐姐啊!”

        “软罗!”我痴痴念着,清风拂面,骤然惊醒,眼前碧草连天,早已分不清何处曾置象牙床,何处曾有青花瓷瓶,何处曾闻笑语欢声。

        旁边一名少年公子叹道:“想当年玉生烟破土拓庄,满朝俱贺,何等风光!就是三年前玉连城,玉惊寒的那张画像流传于世,惹得多少男儿为之倾倒。想楚家主有云:若得连城与惊寒为妇,愿以半壁江山换之!此话虽有不敬,却也是大大的实话了。如今,玉惊寒嫁人生子,玉连城下落不明,这玉家也算是彻底地败落了。”

        身旁几人附和相叹,我俯身抚着青草,它们一离一离地枯荣,轻易掩盖了若耶玉氏一门所有的繁华与没落。

        我毅然转身,惊寒说的是,世上再无若耶山庄!给了车夫几倍的银子,得他连声道谢,欢天喜地地回乡去了。

        策马赶了一段时日,渐到水网密集处,弃了陆路,择舟赶赴蜀中。入夜,不少船家停舟略作休息,船老大入水捞了几尾鱼,他的婆娘手脚干净、利落,不一会鲜美的鱼汤就送入舱中。每次船靠岸,我都让船家添置点心,蔬果,这一路的吃食倒也算顺心。

        我坐在船头,撩着江水,一点点细碎的管弦声传来,时冷月高悬,开阔江面染了清辉,静谧中暗含幽雅之意,借着这歌声,立刻泛出无边的诱惑。

        极目远眺,一艘华美大船张灯结彩而来,不知有什么玄妙伎俩,船身竟有浅浅云雾缭绕。几行舞姬随心舞着,两排乐姬技艺精湛,如斯月色下,这大船无异于海上仙舟。

        大部分睡下的旅客都爬起来张望,大船行速极缓,船浆破水声也透着一份闲散之意。一名歌妓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歌声袅袅,余音不绝,与江上光辉相得益彰。

        大船渐靠过来,一名舞姬扬袖巧笑,叫道:“这位大哥!”

        船老大猛地回过神来,四下一望,欲操舟一旁让开水道。见船老大误会了她的意思,舞姬一抛彩绫,正搭在船老大腕上,她似怒犹嗔道:“大哥船上之贵客正是我家公子朝思暮想之故人,大哥若是手快一些,纵是无心助她走脱,我们也不好向公子交代,大哥也无端摊上祸事。”

        早有两名劲装少年垂下圆木,上面凿出一级一级的台阶,那舞姬抽回彩绫,翩然归于众人。我知再难走脱,遂过去,拾阶而上。舞姬散聚簇拥,让我到舱前。雕花木门打开,现出两名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宫装丽人,引我绕过屏风。

        入目一片清幽雅致之景,一女抚筝,一女沏茶,一女作画,正中软榻卧了一名公子,丰神俊秀,桃花眼似眯非眯。在他左手侧案前坐下,一名宫装丽人跪坐在我脚旁,为我斟了满满一杯酒。

        榻上楚鸿见我没有碰杯的意思,嗤笑一声,道:“怎么,几年不见,玉庄主就和在下生分了?”

        我淡然一笑,道:“家主误会了。酒多伤身,且连城多心思郁结,经大夫诸番劝诫,这酒已经戒了。”

        他狐疑地看我两眼,并未追究,半起身,懒洋洋道:“玉庄主这几年走南闯北,定见了不少市面吧?”

        我微微笑道:“不过随舅舅四下游历,人世繁杂,尚未窥及一二。”

        楚鸿笑道:“夜如初?我和他平辈相交,从他那方面论来,我倒要倚老卖老叫你一声侄女的。”

        我恬静笑道:“楚叔叔。”

        平和双眸刹时凌厉,似乎要将我分骨而食,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连城欲往何处去?”

        我道:“蜀中,遁玉城。”

        楚鸿大袖一挥:“同去,同去!”

        不待我言语,径自吩咐:“带这位姑娘去客房休息。”我起身随一人出去。进了一间房,布置的倒颇合我的心思,我留在小船上的东西跟着送过来。遣退婢女,我熄了灯,躺在床上假寐。

        半梦半醒之际,听得楚鸿拍栏放歌,歌曰:“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

        楚鸿终日在前舱歌舞升平,饮酒作乐,偶尔想起我来,就派人来请,我婉拒了两次,他不再理会我。

        进了蜀中,河道迂回,水流湍急,这样的大船再难以前行,楚鸿命众人靠岸相侯,与我策马赶往遁玉城。

        午后时分进了城,微风轻扬,城中风土人情与中原繁华之地大同小异,商旅相接。

        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楚鸿自去赌场找乐子,我则拣了一座茶楼。说书先生是断不敢讲康王兵败之事的,讲的却是:四郎强娶玉连城,惊寒怒剑伤齐朔。倾城受辱寿辰宴,连城险殒风烟阁。其间齐朔叛主,小楼出走,沐花卿父子失和虽有杜撰和遗漏,倒也未偏离太多。独到了沐青原与沐花卿挥戈相向一节,语焉不详,敷衍带过。

        说书先生拍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连声叫好。

        我撇下一锭碎银子就欲离开,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一摇一晃地上来,甫触及他的面容,我不由叹喝一声:好俊的娃儿!

        他人虽小,身上却自有一份尊崇气度,小二不敢怠慢,立刻上前热络地招呼着:“小公子里面请!”

        男娃身后跟了几名家仆,衣着简单,面目平庸,一时也瞧不出有什么特殊的身份和来历。男娃乌黑的眼珠一转,径朝我走过来,他歪头看了我一眼,如同女娃一样俏丽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忽然一蹿,半趴在我膝盖上,伸手就来扯我的面纱。

        我轻易钳制住他的小手,暗中呵他的痒,他嘻哈一笑,泄了力气,经我略略一送,落到地上。他身后一人趁机上前一步将他捞在怀里,轻声喝阻:“小少爷切莫胡闹,给夫人知道,想再出来可就难了!”

        这话果真拿捏住男娃的七寸,他一脸乖巧道:“青儿知道了。”那仆人也就顺势放他下来。一行人在邻桌坐下。我站起身,小二唱了个诺引我下楼,那男娃忽然冲过来,拦在我面前,有模有样地作了一个揖,脆生生道:“姐姐天仙化人,青儿有幸遇之,一心仰慕,姐姐,等我长大了,你作我的新娘子好不好?青儿定一心一意白首不负!”

        这一番话说的有板有眼,奈何抹不去眼角眉梢的奶声奶气,惹得满座登时哄堂大笑,我更是哭笑不得。先前那人一脸窘色,陪笑道:“小孩子听多了戏文,胡乱卖弄,万请姑娘莫往心里去,饶了他这口无遮拦之罪!”

        男娃面上如敷了一层粉,可爱的让人恨不得咬一口,却并无半分扭捏之态。他解了腰间佩玉,塞到我手里,兴冲冲道:“我们说好了!”

        我被逗乐了,作弄地揉捏他的脸颊:“青儿,你是哪个青啊?”

        “呜呜……”他口不能言,顷刻,小脸涨得通红。我松开手,倾身将佩玉端端正正地给他系好:“小傻瓜,等你长大了,姐姐就老了!”

        到底是小孩子,被我一句话弄糊涂了,拍拍他的头,我转身就走。

        他突然抱住我的腿,扬着粉嫩的小脸,大叫:“我现在就娶你!”“扑”几名客人喷了满口的茶,几位女客更是乐不可支地抹去眼角泪星。

        那几名家仆欲哭无泪,再顾不得许多,过来一把将男娃抱在怀里,任他拳打脚踢,叫骂嘶喊也不撒手。

        我转身翩然离去,到了楼梯口,听那男娃大叫:“姐姐,我是‘倾城’的‘倾’!云大你个刁奴,还不放手,看我回头让娘亲如何收拾你!”

        我一时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木然转过身,涩涩开口:“倾儿,你可是姓云?”

        先前开口说话之人面色一凛,将倾儿向另一人身上一抛,道:“带小少爷先走!”倾儿张牙舞爪地喊着:“姐姐!”那人不作停歇,带着倾儿从窗口跃下。

        我身形一动,鬼魅般地穿过那几人,跟着跃出窗口。

        熙攘大街上,那人未料到我动作如此之快,只得停住脚,伺机脱身,我摊开掌心,上卧方才从一人身上扯下的腰牌,龙腾四海,正是大重云氏一脉的徽记。身后跃下几人,为首一人冷声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我叹一声,正欲扬袖,不妨倾儿大叫一声:“娘亲!”那家仆顺势望过去,忙放下倾儿,倾儿冲到一妇人面前,委屈十足地叫着:“娘亲!”

        那妇人蹲下身,爱怜地擦擦他头上的汗,似嗔犹喜:“倾儿出门时是怎么跟娘亲说的?”倾儿一撅嘴,见妇人笑意不改,一头扎到她怀里,揽着她的脖子上蹿下跳地撒娇:“娘亲!”

        妇人宠溺地亲了他一下,小声说了几句话,才拉着他向我们走过来。那几名家仆行礼道:“夫人。”妇人见他们几人脸上的抓痕不由一笑,弯腰捏捏倾儿的脸颊,作狠道:“越发没规矩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一边倾儿忙着讨好他娘亲,一边家仆忙着向主子请罪。

        我静静地看着那妇人,看她面容不过二十几岁的少妇,可她的眼神却沉静亘长的如同阅尽世事沧桑。当她向倾儿笑时,我又发现了她眼角难以掩藏的那份苍老。

        她终于向我柔柔一笑:“看姑娘打扮应该来自中原,我离乡多年,正想着找家乡人好好聊聊,以慰思乡之苦。倾儿这孩子也很是喜欢你,姑娘若是有空,尽可到我府中坐坐,我感激不尽。”

        我嘶哑着嗓子道:“我本是路过此地,明日就要走的,但夫人盛情小女子不忍退却,得夫人不嫌弃,过府叨扰一晚。”

        云夫人欢喜一笑,冲倾儿笑道:“可是称了你的意了?”倾儿看我一眼,突有些脸红,死命地往他娘亲怀里钻。

        上了马车,一路行去,方知云夫人的家并不在城中,而是卧在山野的一处幽雅宅院。进了宅子,倾儿献宝似的在前面引路,不一会到了他母子所住之处。院中种了繁复牡丹,几棵梧桐树枝丫繁茂,花架旁置了秋千,院墙上垂下藤花。

        “吱嘎”一声,屋门打开,一妇人走出来,笑道:“倾儿回来了。”倾儿大奇:“娘亲?!你不是同姐姐在后面,怎么跑到里面去了?”

        傻倾儿,你怎么会明白浮生若梦,庄生化蝶,你怎么会明白这不过是让你引我到此的小小伎俩罢了,你怎么会明白你口中天仙化人的姐姐是挟着一腔怨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