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打!打他狗日的一顿再说!” 好在谁都知道汪油嘴的话是信不得的,何况今天他说得太离谱,所以全大头满脸困惑:“唐吉坐在对面,怎么看得到我的棋呢?
”
“那就是舒娃给他打暗号!
”
汪油嘴不愧是“油嘴”
,嘴巴的确很油。
唐吉把桌子一拍:“你说舒娃打暗号,是你看见的?
那你就说嘛,舒娃的暗号是怎么打的?
”
“不是他打暗号,你咋晓得人家这个东西是总司令?
”
“这个么,就是老子的水平啰!
”
唐吉得意地举目四顾,顺便朝卓娅芳那边瞥了一眼。
“水平?
滚你妈卖×哟,你狗日的有个毬的水平!
”
汪油嘴习惯地做了个下流的手势——把中指头伸到唐吉脸前。
唐吉将他的手一打,他赶紧向后一缩。
汪油嘴自从留级来到我们班后,一贯奉行两条原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骂。
第一条原则适用于包括我在内的小同学,但是对于唐吉他只敢使用第二条。
论力气他俩差不多,但是唐吉打起架来有股子不要命的劲头,令他有些畏惧。
因此他往后一缩,躲到安全地带,娴熟地破口大骂起来。
骂是汪油嘴的强项,他从来不使用“埃尔”
“埃蒙”
之类“舶来语”
,总是一开口就涉及对方的女性亲属,语言下流、形象而具体,因而恶毒得不堪入耳。
被他如此当众辱骂是件很丢面子的事情,何况这个“众”
里还包括女生!
所以唐吉两只招风耳朵气得通红,举起拳头便要扑过去,却被陈胖鸭拉住了。
“大家都是同学,何别这个样子嘛。
”
陈胖鸭说,他来自附近某个县的农村,口音与我们不大一样,老是把“何必”
说成“何别”
。
“下棋的事情嘛,何别这个样子呢?
明天你跟他下一盘,把他赢了他就没得话说了嘛。
”
这时放学的铃声响了,大家纷纷收拾书包打算回家,在这种氛围下动手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唐吉说:“那好!
汪油嘴,明天老子跟你决战一盘,你输了你就是龟儿子!
”
“那你输了呢?
”
汪油嘴狡黠地看着唐吉,每逢他发现了占便宜的机会,便是这种眼神。
“我输了?
”
唐吉愣了一下,“我输了我就也是……龟儿子嘛。
”
“哗”
的一下,大家都笑了,卓娅芳的声音最响。
只有汪油嘴没笑。
他把鼻子一抽,说:“那不行!
你输了,舒娃这副军棋就归老子,唐吉你狗日的敢不敢答应?
”
我气得脑袋发晕。
你汪油嘴和唐吉谁输谁赢跟我有什么关系?
唐吉输了我的军棋凭什么就该归你?
这个汪油嘴简直不是东西!
然而最不是东西的是唐吉。
他见两个世界的人都把眼睛望着自己,就把胸脯“当”
地一拍: “敢!
怎么不敢?
明天我们三战两胜!
”
于是后面的一连串事情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第一部(2) (起4X点4X中4X文4X网更新时间:2007-1-25 19:14:00 本章字数:3966) 唐吉和汪油嘴的“决战”
是第二天下午在我家的天井里进行的。
按照课程表的安排,这天下午是“家庭自习活动”
时间。
当时嘉平市的中学普遍在初中推行“二部制”
,每个班每星期都有半天的“家庭自习活动”
,以便腾出教室给其他班使用。
所谓“家庭自习”
,并不是各自在家做功课,而是由班主任老师在学生的住处中间选择几个地方相对宽敞一些的作为“点”
,把住在每个“点”
附近的五六个学生编成一个“家庭自习小组”
,在这个“点”
集中进行自习。
我家有个小小的天井,所以被选作一个“点”
。
我们这个小组共有五个成员:我、唐吉、陈胖鸭、汪油嘴和一个绰号“小数点”
的圆脑袋男生。
对于我们小组五分之四的成员来说,这种集体自习至少有一半属于集体娱乐性质。
剩下那五分之一就是陈胖鸭。
他总是将全部时间用于做功课而且总是永远做不完。
唐吉多次建议他照抄我的作业本,“何别呢……”
他每次都这样回答。
这天一起床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我这副崭新的军棋怕是要完蛋。
昨天放学时我把唐吉狠狠埋怨了一通。
唐吉也有些后悔,一路上乖乖地听着没有还嘴,走到家门口时,他叫我把军棋借给他带回去“研究研究”
。
今天还我棋的时候,他叫我尽管放心,“我今天下午保证把水平拿出来,不信你就看嘛!
”
我当然不信他这一套。
谁都知道军棋这玩意儿输赢主要决定于运气好坏,与唐吉所说的“水平”
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唐吉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有水平,据我所知,他输的时候比赢的时候还多。
那天下午汪油嘴来得最早,喜气洋洋的样子,一进门就问舒娃你的军棋是好多钱买的。
仿佛这副军棋他已经到手,打算评估一下占的便宜有多大。
我正要回答,他却突然收起笑容,因为我奶奶拐着小脚从后面厨房出来了。
奶奶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服,还拿了一把蒲扇。
她一面用蒲扇拍打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面对我说今天是某某亲戚的生日,她要去“做客”
。
我对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一向弄不清楚,只听明白她要晚些回来,叫我不要乱跑,在家等她回来做晚饭。
奶奶对汪油嘴毫不理睬。
她对这个矮而粗的留级生没有好感,不止一次说过这娃儿长不高是因为他净长心眼了。
奶奶摇着蒲扇刚走,其他人就到齐了。
汪油嘴马上催着唐吉快摆棋,又说今天不许舒娃当裁判。
唐吉就说小数点你来当吧。
唐吉的调门低得反常,还挺客气地让汪油嘴先走,汪油嘴则扯起他的公鸭嗓趾高气扬大呼小叫,弄得我在一边提心吊胆的怪不舒服。
幸好刚一开战,他的旅长就被唐吉的师长吃掉,于是他就不叫了。
汪油嘴赶紧把他的军长调过来。
唐吉盯着军长的背面看了一会儿,出动另一颗棋子碰上去,于是这位军长也阵亡了。
吃掉军长的这颗棋子显然是唐吉的总司令。
汪油嘴满怀复仇欲望把炸弹走出来,直奔对方的最高长官而上,却又被唐吉的工兵拦腰杀出来吃掉了。
汪油嘴狐疑地盯着唐吉。
我和小数点也有些纳闷:总司令吃军长和工兵吃炸弹这种凑巧的事情是很少发生的,难道唐吉今天真的用兵如神啦?
唐吉谦逊地看着对方的棋子作专心沉思状。
沉思的结果是类似的奇迹层出不穷:唐吉的各级干部都专门找比自己官小一级的敌人决战,军长专吃对方的师长,旅长专吃对方的团长,到了地雷面前它们又巧妙地迂回包抄,直到对方总司令出来才急忙撤退,等到唐吉的炸弹准确无误地炸死那位总司令以后,它们就长驱直入直抵对方大本营跟前。
这时汪油嘴十分紧张。
他的两个大本营各扣着一颗棋子,唐吉的前锋面对的那个是地雷,它只要冲进这个大本营就会粉身碎骨。
唐吉站起来,探过身子把两个扣着的棋子细细端详一番,然后他的军长向另一个大本营挺进,一举拔下了对方的军旗。
第一盘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盘开始前,汪油嘴又来了新花样,他说舒娃你不许看老子我的棋,你狗日的把老子看霉了。
尽管大家都说他是“屙不出屎来怪茅坑”
,为了避嫌起见,我还是站到唐吉身后来了。
这一盘汪油嘴下得很用心,每走一步都要想半天。
然而他依旧“屙不出屎来”
,比第一盘更快地失败了。
“三战两胜,”
唐吉像结束比赛的选手那样,欠起身子作伸手求握状,还郑重其事地称呼着他的大名,“汪得财同学,你老人家彻底失败了。
”
汪油嘴立刻耍赖。
他说第一盘不算数,那盘是舒娃给你打的暗号。
我被他一气,照例说不出话来,唐吉却很大度地同意再来一盘。
我在心里把唐吉骂了一顿,然而他今天似乎如有神助,三下五除二就把汪油嘴战胜了。
“你狗日的肯定作假了!
”
汪油嘴气急败坏地叫起来,脸都青了。
我赶紧把棋子收进纸盒,生怕他再节外生枝。
“嘿,你这个人真怪,下不赢就找些话来说。
”
唐吉还是笑嘻嘻的。
“那你狗日的使劲盯着老子的棋子看是干啥?
”
“干啥?
你说是干啥?
下棋不看棋子看什么?
”
“你在看记号!
”
汪油嘴从我手里一把夺过装满军棋的盒子,“老子要检查!
”
但是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名堂来。
陈胖鸭便过来劝他:“输了就输了嘛,何别这个样子呢。
”
“算了算了,不理他。
小数点我们两个来下一盘。
汪油嘴你把棋拿来!
”
唐吉要去拿他手中的军棋。
“下你妈卖”
汪油嘴怪叫一声,猛地抡开胳膊使劲一甩,我这盒心爱的军棋就飞上了房顶,把两只麻雀惊得噗的一下飞走了。
我们都惊呆了,怔怔地望着房上的棋子顺着瓦沟稀哩哗啦向下滚,左一颗右一颗从檐口啪嗒啪嗒掉下来,就像稀稀拉拉的雨点一般。
唐吉怒吼一声,向汪油嘴扑去。
汪油嘴转身就逃,连书包都不要了。
唐吉追到门外,又被陈胖鸭拉了回来。
大家七手八脚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捡起来,一数,只有三十一颗,还有十九颗在房顶上。
可是房顶怎么上得去呢?
我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后来还是唐吉想出一个办法:把桌子搬到房檐下面,叫陈胖鸭站在桌子上,他踩着陈胖鸭的肩头爬上房顶。
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可是唐吉踏上陈胖鸭的肩头后,陈胖鸭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说唐吉你龟儿子实在是太重了。
于是由我来代替唐吉。
陈胖鸭在我身下可怕地摇摇晃晃,桌子在他身下更可怕地吱吱作响,仿佛随时可能垮掉,但我终于手足并用爬上了房顶。
房顶散发着灰尘、鸟粪和发霉的旧木头的混合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