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她带刺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你出什么事了?” 我把与印国祥的五分钟谈话告诉了她。
她抿嘴一笑,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方丽华:“瞧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跟我一样吗?我因为不写入团申请书,在班上显得很各色,引起了种种误解和压力,你因为一份检查,居然闹到辞职的地步,同样显得各色,同样会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你不会后悔吗?”
说话间又到了应该分手的地方,我不想和她分手,便干笑着说,我这点压力算得了什么,我中学有位女老师,是个高干子女,因为放不下内心的感情,许多年来一直承受着巨大的政治压力,连她家里都和她断绝了往来,那才叫真正的代价呢。
“是吗?你把这事给我讲一讲。”
方丽华立刻来了兴趣。
我正要开口,突然觉得背上有种被灼伤的感觉,扭头一看,那是赵军投来的一道雪亮的目光。
方丽华也看见赵军了,然而她像没看见似的,引着我拐弯走进小树林,连声催我赶快讲。
月光下的树林一片蓝色的静谧,只有落叶在我们脚下发出嚓嚓的脆响。
我将我和唐亚辉发现刘思秀那封情书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往昔的梦幻。
方丽华被刘思秀感动了,因而替她着急起来:“人家这封信那么重要,你们怎么能够放在门缝里呢?要是落在别人手里,不就成了悲剧吗?”
我说这种悲剧并没有发生,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后来黎明被下放到农村去当小学教师,刘思秀经常去看他,他们的关系才尽人皆知,于是各种压力接踵而来。
但是去年暑假我回嘉平时,他们已经结婚了…… “你觉得她幸福吗?”
“是的。虽然他们的处境很艰难,而且分居两地,只有寒暑假才能团聚,可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他们是幸福的,特别是刘老师,性格都变得开朗多了……”
方丽华感慨万分:“真没想到,高干子女里面也有这样忘我的人……”
“高干子弟”
这个字眼使我心里酸溜溜的,我忍不住说:“赵军不也是高干子弟吗?”
“可他压根儿不是这种人!”
她脱口而出。
我心头一喜,很希望她再谈谈对赵军的评价,然而她把矛头指向了我:“反正你们那种做法是不负责任的。你们应该把她的情书直接交给那位男老师才对。”
我说我们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想让黎明知道我们跟踪过他。
“对了,你们干吗要跟踪人家?就因为他是右派吗?”
我说这事说来话长,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然后我一边回忆一边告诉她,我们如何偶然发现了一本古怪的日记,唐亚辉如何一口咬定那里面的‘黎明’就是那位右派老师,我们又是如何争论不休……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
方丽华忧心忡忡地问。
“当然不是。后来我们的政治老师章志伟在课堂上拿黎明来举例子,说黎明原本叫黎彼得,他们一家都是基督教,所以给他起了这么个怪名字,解放后他为了伪装进步,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黎明。这一来事情就清楚了,因为那本日记是解放前写的,那时黎明还叫黎彼得,所以日记里的‘黎明’不可能是他。”
“不是他就好。你们这位女老师太令人同情了……”
方丽华松了口气,然后就露出嘲讽的笑容,“你们可真能胡思乱想,大概是侦探小说看得太多了吧?”
我承认的确看得很多,不过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的课桌里出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我们不许跟踪黎明,否则必将后悔莫及。
“哟嗬!你们俩还真的成了福尔摩斯和华生啦,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遇上。那么请问华生先生,这事后来搞清楚了没有?”
“没有。不过可以肯定与黎明没有关系,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跟踪他,否则他那天晚上就不会继续到寒林寺去,把他写给刘老师的信放在老地方了。所以我们断定这封信是另一个人写的,这人形迹相当可疑,但是那以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卡壳了。
“华生先生,怎么不说话啦?”
她笑着问。
“方丽华,你还记得吗?国庆节前有一天,一个人在地质学院门口向我问路,后来你上车去追他,追上没有?”
方丽华猛地站住了。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皎洁的月光下,我看见她乌黑的大眼睛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神色,猛然意识到那人可能与她很熟悉。
我生怕自己的回答会把她吓着,迟疑着不知怎样开口。
“舒雁,这个人你认识,是不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叫什么名字?”
“怎么?难道他不是你的熟人?”
我纳闷地问道,她摇摇头,于是我放心了。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徐……”
“姓徐?”
方丽华愣了一下,“你能肯定吗?”
“反正我们听见黎明叫他老徐……”
“老徐……”
方丽华凝视着月色朦胧的远处,突然显得心事重重,过了一会儿,又说:“舒雁,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他就是那个给我们写恐吓信的人……”
“什么?”
她还是被我吓了一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认错。那天我一看到他就觉得面熟,因为他这个地方,”
我指了指鼻子左边,“有个肉瘤。”
方丽华想了一下,“看来就是他……可是,你说这人形迹可疑,你们有什么根据?”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使我困惑不解:“这个问题对你重要吗?”
她点点头:“很重要。不过你别管我心里怎么想。你把知道的情况全部告诉我,一点也不要遗漏,好吗?”
我从我第一次发现“老徐”
跟踪唐亚辉那天开始讲起。
她低着头听得很专心,听完以后,立刻与我激烈地争辩起来: “就算这个老徐真的曾经跟在你的同学后面走,可是大街上这样走的人多了,你凭什么说人家形迹可疑?”
“你没看见他脸上那种表情……”
“大街上什么表情没有?”
她急切地打断我,“表情能说明什么?至于他跟你们那位黎明老师一起喝茶,就更不能算是形迹可疑了,你们不是自己也认为黎明老师没有问题吗?所以啊,我看你们什么确凿的根据也没有,只不过是些男孩子异想天开的幻觉!”
“但是那封信可不是幻觉……”
“可是你并没有亲眼看见是他放在你课桌里的呀……”
“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我们在跟踪黎明,不是他又是谁呢?”
“好啦好啦,咱俩别争啦!”
她骤然冷静下来,“这么说吧,不管你们是不是幻觉,不管这个‘老徐’可疑不可疑,如果你再遇到他,一定问他要个联络地址,或者电话号码,然后告诉我,好吗?”
“好。不过,我总得跟他说个原因吧?”
“原因……”
她迟疑一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一定会告诉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娇羞神色,但当我定睛去看时,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起5H点5H中5H文5H网5H授权发布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第二部(10) (起4R点4R中4R文4R网更新时间:2007-1-25 19:44:00 本章字数:2597) 星期六那天,我在她眼里又见到了这种神色。
那天下午唐亚辉来了,脸上的表情使我想起塞万提斯笔下的愁容骑士唐.吉诃德,便问他是不是要找卓娅芳。
他说待会儿再去找她,咱俩先聊一会儿吧。
于是两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溜了一圈又一圈。
唐亚辉一路上说的还是卓娅芳。
“舒雁,你说我的心思她究竟明白不明白?”
“应该是明白的吧。”
我说,“你表现得那么露骨,瞎子都看得出来……”
“那你看我究竟有没有戏?”
这个问题唐亚辉以前也问过我,每次都带着求知若渴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个洞察一切的先知,我的回答可以决定他的命运似的。
可惜我也心中无数,所以每次回答时都满怀歉意。
“这个……我说不好。”
我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呢?”
唐亚辉露出沉思的神色,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最便宜的那种),下意识地递给我一枝,见我摇手拒绝才想起我不会吸,于是自己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说:“怎么说呢?有时候吧,我觉得有戏,特别是她一边听我说话一边笑的时候,我觉得希望很大……”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立刻说,很高兴有了一个作乐观表态的机会。
“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根本没戏,特悲观失望。比如国庆节前那次吧,我那么好说歹说,可她就是不肯答应一起去玩……”
“也许她的确没有时间……”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唉——,”
唐亚辉的样子比少年维特之烦恼还要烦恼,“女孩子的心思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啊!舒雁,你是没有体会呀,这种希望和绝望交织的感觉真他妈折磨人!”
我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体会?
嘴里却说:“我真不明白,你干吗要这样折磨自己?与其这样,你还不如直接问问她……”
“这个你就不懂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直接问她呢?你别看她平时爱说爱笑挺开朗的,骨子里还是那种传统性格。要是我直接问她:‘卓娅芳同志,你到底喜欢我不?’她怎么好意思说呢?一定要说只能说不喜欢。那不就彻底坏事了吗?所以这种事情只能试探,懂吗?这些经验你也应该学着点,以后早晚有用。其实上次我约她去香山就是试探,结果呢,大败而归,搞得我回去以后一直吃不下饭,比0:N输了一场足球还难受,你看我这几天是不是人都瘦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