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刚坐定要开会，东
条便恼羞成怒，冲着海相喊道：“根本没有必要继续在华盛顿谈判。”在东条强迫
之下，及川开口说：“我们正处于十字路口——战或和。如果要继续进行外交，那
就要放弃备战，全心全意地谈判——谈判了几个月，然后又突然改变我们的方针，
是不行的……海军愿意完全由首相作主……”近卫无可奈何地说：“不管作出什么
选择，都得立刻作出。两种办法都是危险的。问题是哪一种办法危险性更大？如果
我们立刻在此作出决定，那么我赞成谈判。”急不可耐的东条把脸转向丰田海军大
将，并带讥讽的口吻问：“外相先生，对谈判阁下有信心吗？”“从阁下发表过的
高论看来，鄙人觉得，阁下不能令总参谋部信服。我倒想听听阁下是否有什么信心。”
“权衡两者，”近卫急忙替外相回答说，“我们选择谈判。”“那不过是你的一厢
情愿罢了，”东条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继续刻薄地说，“你说服不了陆军参谋本
部。”及川海相同意和谈的态度更惹恼了东条，他强求近卫不要仓促作出决定，说
：“我想听听外相的意见。”“这要看条件是否许可，”丰田不紧不慢地说，“现
在最棘手的问题是在支那的派遣军。如果陆军对美国毫不让步，那就没有必要继续
谈判。假如陆军愿意作出些小妥协，谈判倒不是不可能的。”“在支那驻军对陆军
是生死攸关的问题！”陆军大臣咆哮道，“在那方面不能妥协！决不能！”“日本
已原则上同意从中国撤兵，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让步。”东条更加激动，他站起
来继续说，“现在，很明显，美国是要日本立刻从中国撤出所有军队，这是不可能
的。有一百万的日本人还被困在中国战争中。在中国的秩序恢复之前，日本不能完
全撤军。中国内地是共产党人和土匪的温床，只有驻守日军，才能保证法律和秩序
得以维持。战争之目的未酬而先全面撤军，是与我陆军尊严不相称的。”最后，他
翘着胡子恶狠狠地说：“我相信，整个参谋本部以及国外的派遣军都同意我的看法。”
近卫说：“你不认为现在正是弃虚名而求实的时候吗？为什么不能在形式上向美国
妥协，即原则上同意全面撤兵，暗中在不稳定的地区留驻日军呢？”日本首相使出
他的阴谋。
“这是不可想象的，一旦屈服于美国的要求，中国人就会嗤之以鼻。让中国人
瞧不起是最可怕的。全面撤军将会丢尽面子，并会导致共产主义的兴起。这好比是
多米诺骨牌，不仅华北，而且连朝鲜也可能丢掉。”东条英机固执己见，他不顾别
人的反对，继续鼓吹战争解决问题，他喋喋不休地说：“陆军无意改变那天御前会
议的决议。如果在最高统帅部规定的期限以前有成功的希望，那就应该继续会谈。
海相刚才说，是战是和，全由首相决定。本人决不同意。战争的决定应由政府与最
高统帅部共同作出。
在现阶段，我认为没有办法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战争能否打胜，我没
有把握，”近卫无力地反驳说，“除了用外交谈判外，没有别的办法克服目前的困
难。至于战争，我将让一位有取胜把握的人去打。”然后，他转向东条威胁说，
“如果你坚持战争，我不能对此负责。”东条英机勃然大怒，用手指着近卫说：
“如果外交失败就开战，这不是已经定了吗？你不是出席了那次会议吗？我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能对战争承担责任。”“那次的决议只不过是‘内定’而已”，近卫争
辩道，他认为，9 月6 日的御前决定只不过是个内部秘密决定，如果天皇同意，可
以重新考虑。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我对谈判信心较足，我为什么要负责？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转而提到中国，说：“我对中国战争负有重大责任。这场战
争至今已打了四年，胜败未卜。我很难再下决心进行一场新的大战。目前，只有在
没有进行谈判的前景时，开战的决议才算是具有约束力。现在还有成功的机会。”
东条寸步不让，激烈争辩，反对近卫的意见。他说，哪怕只是为了维持军队的士气，
也需要一场战争。东条的话很像本世纪初日本进攻俄国前有人讲过的一句话：“只
要战争打响了，枪声就会把国民团结起来。”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以双
方妥协而告终。东条同意谈判延至10 月15 日。如果统帅部觉得有必要，还可再
延长，但在中国驻军和同共产主义打仗这一点上，决不作任何让步。
东条坚持他的战争政策主张，但及川海相的表现说明，海军对战争没有做好充
分准备。在从获洼回东京的路上，东条开始感到9 月6 日的决议也许做得太仓促了，
因为海军好像缺乏信心，而只靠陆军是难以同美英抗衡的。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战争，可能是个大错误。回到陆军省后，他立刻召见了已是
军务课长的佐藤，对他说，海军好像仍在动摇。
“陆相”，佐藤大佐说，“我愿为你与海相和两位参谋总长安排一次会面。在
馆子（艺妓饭店）里开，作为一次私人会面不好吗？你可以问‘海军对这次战争有
没有信心’？这样的战争，主角要由海军担任。如果你们海军真的没有信心，这仗
就打不得。在这种情况下，我决不会说，仗打不成，是因为海军缺乏信心。相反，
我负全责，说：‘是我这个陆军大臣不愿打。’”东条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
唾沫横飞地说：“你说，像海相和两位参谋总长那样的负责人物，有话在御前会议
上不说，在馆子里就会说了吗？”东条拒绝这样搞。
近卫首相对自己在会上的妥协也有些后悔，只是他觉得让步太多。在中国问题
上，如果不进一步作出让步，想与美国佬达成协议是不可能的。这一大难题不与东
条合作根本解决不了，于是，他决心找东条非正式谈一谈。就在限期到来前一天，
即10 月14 日清晨，近卫打电话给陆相东条，约好在10时整开内阁会议前作一次
私下会谈。
“除了你对中国驻军的立场外，其它我都同意，”近卫企图说服东条，他的条
件是从中国撤兵，做个样子给美国人看。
一听又是从中国撤兵，东条气得毛发倒竖，阴沉着脸对首相喊道：“如果我们
让步，美国就会采取高压态度，而且会步步进逼。你的解决办法确实不能算解决办
法。几年内战争必然再起。首相先生，我尊敬你。不过你的观点太悲观了，美国也
有他的弱点。”“那不过是一种看法。”近卫提醒说， 1904 年2 月4 日，明治天
皇召见了伊藤公爵，问他，日本能否打败俄国。伊藤进言说，他们能在朝鲜边境上
抵挡俄军一年，同时请美国出来调停。明治天皇便批准向俄国宣战。“在目前情况
下，”近卫回到现实中来劝道，“没有第三者出面调停。因此，必须谨慎行事，特
别是美国在物资方面有巨大优势时，更应如此。”听到“谨慎”两字，东条挺直身
子说：“有些时候，我们也要做点非凡的事情，像从清水庙的平台上往下跳一样，
两眼一闭就行了。”近卫说：“作为个人来说是可以这样做，而身居要职的人可不
能这样。
作为肩负两千六百年的国体和一亿国民的首相，不能那样轻率从事。即便被说
成是因循姑息，自己也不能那样做。总之，安全第一，若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就
必须避免战争。”东条重提以前的话题，他冲着近卫说：“印度支那的橡胶、锡、
钨，煤和大米，就是丢在街上只等我们去拣拾的东西，为什么我们还要犹豫！大日
本的资源早已殆尽，汽油只够维持18 个月。在地球那一边，德国已拿到了整个西
欧大陆，意大利也赶到了南欧和北非。现在正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机会！”近卫反击
说：“进占东南亚，就等于是向美国宣战。而美国的飞机架数是我们的二倍，海军
的吨位是我们的三倍，而钢铁的年产量是我们的十倍，以退为进，以柔克刚。应该
继续和美国谈判，通过政治交易得到好处更划得来。”近卫说完，意犹未尽，又阴
笑着对东条英机说：“政治家戴着脚盆就看不见月亮。”东条勃然大怒，把桌子猛
地一拍，墨水瓶跳起来翻倒一边，墨水汩汩地流出，滴下桌面，溅了东条一皮鞋。
“混蛋！皇军无坚不摧，无敌不克，为什么不能向美国开战？就是掉进了肉锅里，
你近卫也只能喝汤！”陆相咆哮道，他轻蔑地看了看近卫，又补充说：“所有这些
都是我们之间个性不同而已，难道不是这样吗？”“这个人太软弱，在这个时候不
配当首相。”离开近卫的会客厅，东条恶狠狠地说。他决心在接下来的内阁会议上
采取强硬的立场，强迫近卫下台。
上午10 时整，内阁会议准时开始。东条第一个发言，他显得非常激愤，一边
轻轻地用手指弹着小纸条，一边发难说：
“陆军将继续做好准备。我认为，这不一定会干扰谈判，我不愿意考虑再拖延
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