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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二十二,疼痛



                                            罗密坐在天翼面前:“看新闻了吗?”

        天翼点点头。

        罗密说:“已被证实,是人类所为。”

        天翼点点头。

        罗密说:“你怎么看这些人的疯狂行为?”

        天翼沉默。

        罗密说:“他们是一群疯子!”

        天翼轻声道:“我想,他们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罗密怒问:“什么理由?什么理由可以杀死这么多无辜的平民?”

        良久,天翼慢慢回答:“如果可以活下去,谁会选择用结束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别人的死亡呢?你真的认为别人选择同归于尽,只是因为他是疯子吗?”

        天翼轻声地:“平民,是的平民,不过每一个平民喝过的红色饮料里都有人类的血。平民,这里本是人类的家园,每一个平民踩的,都是我们的土地。我们沦陷了,全部都成了低等生物,你们占领了,变成了平民,不可以杀的平民。”

        罗密的脸变得惨白,好象所有的血,都流失了。他没有再反驳,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看法,争论与说服解不了几代人的仇。

        原来是这样,原来——天翼虽然选择罗密做朋友,却也选择把所有吸血鬼当仇敌。

        罗密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冻结。他喃喃:“我们中的多数人,都是希望和平平等的。”

        天翼轻声但坚定地回答:“不,大选结果证明,你们喜欢好战的总统,谁的人类政策严酷,你们就喜欢谁。你们自己可以日行一善,但是你们要一个严酷镇压压榨人类的政府。你们的善良是没有用的。”

        罗密站起来离开。

        天翼沉默地看着罗密背影,友谊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年少的孩子们总把友谊看得至高无尚,其实,友谊是很脆弱的东西,你非要维护它,得付大代价。

        半晌,罗密转回来,那个渐渐长高长大的孩子又慢慢走了回来,不,他不要这样不明不白地同他的朋友生分让他的友情蒙尘,

        不,他要知道,那件事是不是真的是天翼所为,问清楚,然后怎么办,然后再说。如果只是政见不同,还是可以做朋友的,这个朋友曾有意无意救过他的命。

        罗密慢慢走到天翼面前,他蹲下来,轻声问:“你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是吗?”

        天翼看着那双渐渐血红的眼睛,没有出声。

        罗密问:“你救了我的命?”

        天翼没有回答。

        罗密仿佛听到周围空气结冰的声音,呵,原来——天翼真的是凶手!罗密颤抖:“你为什么不说不!你为什么不说谎?!你以为我真的想知道真相?!”

        天翼慢慢露出一个平和温暖的微笑:“罗密,我们不是朋友吗?”

        天翼眼看着一只拳头向他脸上打过来,吸血鬼的拳头,奇怪的是,那一拳打在脸上并不痛,他觉得受到极大的冲击,身子向后仰,眼前景物划动,并伴着一串金花,可是并不痛,只是震得恶心。

        罗密的这一拳,把天翼从沙发上打得飞出去,摔倒在地。

        罗密低吼:“你!杀死无辜的女人儿童!”

        天翼慢慢爬起来,又一拳打在天翼脸上,天翼眼前一片红光,然后是濡湿的感觉,什么地方出血了?然后整张脸猛地痛起来,痛得天翼流泪,痛得他无法呼吸。然后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前一次痛苦还未开始后一次击打已经结束,天翼的身体没觉得痛,他只是不住地震动,他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嚓”一次又一次响起。差点忘了,罗密也是一个吸血鬼,他有着吸血鬼的可怕力量,他的拳头,能打断人类的骨头,那咔嚓声响了五六次,终于疼痛象烟花绽放,他的整个身体成了无尽的黑夜。天翼闭着眼睛,仍然能看到那烟花般七彩闪亮的灿烂的光辉。

        烟花照亮了黑夜的天空,天翼快要被疼痛杀死。

        天翼曾经试图挣扎起来,现在他满足于可以静静地躺在地上。

        罗密在对他说话:“为什么不杀我?”

        天翼无法回答,拳头打在他身上,他眼前一黑,眼睛看不到,可是意识清晰无比,他听得到罗密说的每一句话,感受得到身体的每一丝疼痛。

        罗密问:“因为你认识我?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呵,是。

        拳头又一次打下来,眼前的黑夜忽然洞明,变成雪白雪白的一片光亮世界,眼前是白色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白色,天翼嘴里喷出血来。

        罗密轻声问:“你可知道,他们与我,是一样的!你知道吗?我们是一样的吸血鬼!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不杀我!却忍心杀他们!天翼,我们是一样的!”说到后面,声音渐大,他重复着:“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他抓着天翼的头发,向地上撞去,每一声一样的,都伴着一声沉重的撞击,他怒叫:“你记住了吗?下次!把我们一起杀死!”

        血流披面,天翼想:“他们是一样的吗?是一样的吧,都有一点善良一点教养,关心别人关心弱小,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少的吧?真的是一样的,罗密也喝人血,也占有他人的劳动成果,也踩他们的土地,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遇到天翼。”天翼闭上眼睛,即使没什么不同,即使只是他遇到他,也许他遇到的别的吸血鬼也能成为朋友,可是既然是朋友,他不会炸死自己的朋友,如果非得选择,好,让罗密来杀死他吧,反正他要做事已经成功。

        罗密问:“我同你!有什么不同?他们同我,有什么不同!这差异,值得你杀死他们吗?”他好象想用凿子把这些话凿到天翼的脑子里,每一个字都伴随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进天翼大脑里。

        好痛,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一样绽放的剧痛。

        烟花把夜照得象白昼一样,天翼在一片白光中渐渐失去知觉。

        罗密终于累了,退到一边喘息。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类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象个人,象一只折坏了的木偶,手脚扭曲,全身是血。

        罗密后退,这个人,这个这样聪明的人,想必是知道的,两次出言阻止罗密去事发地,一定会引起怀疑,他不惜暴露自己来救他的命,难道他不知道暴露自己的后果吗?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会比死亡更可怕。罗密抱住头,是的,这个小人冒了生命危险来救他的命,他不后悔毒打了他,可是,他没有办法再去杀他。这个人想必也知道,罗密是来探他的口风的,可是他没有说谎,他向罗密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微笑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罗密的胸膛里象被□□一把火红的锥子,剧痛让他泪流满面,他双手掩面,又握紧拳头,他想惨叫又怕自己疯掉,良久,罗密离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紧了门。

        醒来时周围仍是一片白色,然后听到赵敏的声:“醒了醒了!”

        天翼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只睁开了半只,整个面孔都肿起来,实在没有容得下整只眼睛的地方,他看到赵敏关切心痛的脸,他想笑一下,却只是让面孔痛得抽搐,想说话,却无法出声。

        赵敏握住他:“别怕,你安全了,这里是医院,别急,你慢慢告诉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一角传来那个一直让天翼讨厌的声音:“一定是罗密干的。看他那么反常,就知道了。”

        天翼慢慢闭上眼睛。

        赵敏说:“闭嘴!”

        一勺水喂进他嘴里,象甘露一样。

        再一次嗅到玫瑰香,天翼很想叫妈妈,可是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妈妈。全身每一寸皮肉与骨头都在刺痛,连灵魂也在疼。

        天翼问自己,我杀死的那些人,与我,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认为另一个种族的智慧生物,仅仅因为非我族类就该屠杀,那么,就等于承认吸血鬼屠杀人类是正确的是应该的。

        天翼闭着的眼里流下泪来。

        一双温暖的手,给他擦去眼泪,那一天,死的人里,也有人有这样一双温暖的手吧?他们也都有亲人朋友,他们的死,让亲人朋友哭泣,他们的亲人不舍得他,一如天翼不舍得罗密。

        天翼很清楚,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后果。可是,他不能眼看着罗密炸成碎片,即使他的同胞曾被这个种族血腥屠杀,他不能杀死罗密。

        可是罗密说,他同那些死难者,是一样的人!

        罗密说,天翼与罗密是一样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都是一样的。

        反抗不公平,是要反抗不公平本身,还是反抗施加不公平的人?如果你要反抗施加不公平的人,那么,灭了全人类吧,所有的人,所有的智慧生物,都是一样。他们有智慧,所以在可能欺压他人时就欺压,在可以自私时就自私,可以使用特权时就使用特权,所有的智慧物种都是一样。不消灭制度,只消灭个体,杀死一个暴君,迎来新的暴君,包大人铲不平天下所有路,盼望救世主,与杀死魔鬼都是没有用处的。

        可是,对事不对人,真的能分得那么清吗?那些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不杀人可以成事吗?那么杀人又能成事吗?

        当然,杀死单个的人,比推翻一个制度容易太多了,只要手里有刀,杀死一个人是容易的,暗杀从来是容易,不过暗杀从来改变不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命运。恐怖活动,也同样如此。

        天翼所做的事,只是白白杀死了无数无辜的生命,对于他想做到的对抗命运,毫无作用。

        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改善人类的命运?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有人做点什么,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只有杀死平民个体这一种反抗方式,天翼是不是只得把杀人这件事一直做下去?因为,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必须有人做点什么!

        内心的不安让天翼忍不住挣扎,罗密呢?罗密怎么样了?不过剧烈的疼痛很快就淹没了天翼内心的不安,他不得不放弃控制自己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