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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十里青山行(一)



                                    瓦拉纳西是恒河之岸最大的圣城,河岸之景蔚为壮观。清清的恒河水无声地流过,河岸边则是错落不齐、风格迥异的神庙,一座紧挨一座,形成陡立的峭壁。东方欲白,晨星黯淡,河面上笼起了茫茫薄雾,乍一看去像是行走于云雾中。

        颜陌在印度的任务告一段落,这个国家贫瘠而神秘,她习惯于每日清晨静静立于恒水河畔,看缥缈晨雾,仿佛在这云里雾里,由着波澜壮阔的圣水洗涤心头的迷惘。

        远处一个淡淡的人影,似是个和尚,金黄的袈裟像是披戴着耀眼晨光缓缓行近,他眼中一道淡淡的睿智光芒,和蔼的凝聚在颜陌脸上。

        “姑娘执念深重,怨气徘徊千年,生生世世轮回挥之不散,唉....前世宿命....”老和尚合掌垂头喃喃低语。

        这和尚对着她说中文,或者他只是个东方前来的云游僧人,可是他所说的话像是鬼片中的对白,颜陌不禁有些莞尔。

        颜陌用日语说了句自己是日本游客,听不懂大师的缄言,请自便之类的话,想以此打发他走。

        和尚微微一笑,用能透穿世事的清明目光看着颜陌,“姑娘遭遇宿命之人,这生生世世的纠缠牵绊今世亦无可避免啊....不是他因你而亡就是你因他而终结,纠葛致死方休。”

        还越说越神乎了,这往后就要说要帮她化解了吧,再跟着就是要钱,这种事情颜陌倒是遇到过的。为免和尚继续纠缠下去,颜陌取出一张美金欲打发他走。

        和尚却是不理会她的举动,眼角瞥都没瞥钞票一眼,不过这化解宿命之论倒是如颜陌所料。难道做戏也要做全套?这和尚还当真奇怪。

        “解铃之手还需系铃之人,贫僧便将姑娘下世送返宿命起源,如何化解就看造化了。”说着右手食指挽起一抹金光,瞬间印向颜陌的眉心,那金光一闪而逝,快得来不及捕捉。

        颜陌的反映多年来已是练得迅疾如电,可是那刻眼前的老和尚浑身散发的强大气息竟让她无法动弹,他手中的那抹金光是否只是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金光的幻觉?颜陌已是不能确定。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老和尚喃喃念着“十五载后混沌便逐步开解,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和尚身形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万丈金光初起普照的河岸。

        晨雾在金光中慢慢消失弥散,河水中晨沐的人越来越多,一生中至少要在恒河中沐浴一次,这是一个自古流传的神话,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情结。这个古老神奇的国度,真的相信圣河能洗净生生世世所有的罪业吗?

        风云突变,天地万物支离破碎,瞬间的悲喜爱恨、尘世点滴像缓慢播放的胶带,一幕幕倒叙插播,而始终离不开一双深如幽潭的黑眸,一双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黑眸,时而蒙上如恶狼般嗜血残忍,时而清澈忧郁,时而冷如恒古不化的冰川,直直冻入心扉。

        他的剑尖刺穿颜陌的时候,眼眸中闪耀的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暖意,残忍悲伤的温暖,原来,就是这样一点点的温度,就足以融化了所有的坚持,那一霎那随着身体落入冰冷的海水,心底却沁透出一丝丝的唤作幸福的东西。

        澈,让我们重逢于千年之前。

        “啪啪啪啪....”有人不停拍打着她的脸颊,好吵,不要闹啦,是谁....

        宝珞猛的睁开眼睛,只见眼前极近距离凑来一张无限放大的脸,一双非常漂亮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掩映着一双异常清澈的明眸,正眨巴眨巴着凑近了看来。

        一声惊恐的大叫震耳欲聋,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被忽然睁开双眼的宝珞吓得尖叫弹跳开来。而宝珞也因猛然看到一张几乎贴近自己的脸而骇然张嘴尖叫,却更为惊骇的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还是在梦境中吗?有一种鬼压床,就是自以为已经梦醒,却不能翻动身子,张嘴不能言。

        “砰”一声响,尝试翻动的宝珞一头栽下床榻,磕到手肘处痛得龇牙咧嘴的。这才清醒意识到不是梦境,那个梦似乎很长很长,清晰得仿如昨日。

        一觉醒来,已是穿越了千年。

        宝珞定睛看向愣在一旁惊讶而张大嘴巴的十五、六岁少年,蜜色肌肤充满健康光泽,微卷及肩乱发俏皮零散拨向耳后,漂亮的脸孔甚是熟悉亲切。一身粗布兽皮缝制的夹裳,露出结实修长的臂膀,穿着看着倒像是林中的猎户,可是五官脸孔加上那双迷人漂亮的丹凤眼,却像是家世显赫的贵族子弟。

        那少年忽然对着她指手画脚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跟着连蹦带跳推门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嚷嚷,声音清脆得就像清晨啼叫的鸟儿。

        宝珞双手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手足无力、关节僵硬,勉强走回榻边坐下,方才留意到身处于一间简陋的竹屋中,除了一张竹制卧榻,便是一个竹桌案,屋角堆满了稻草杂物,屋顶也是由稻草油毡铺盖而成,要是屋外下大雨,屋内定也是下小雨。

        揉了揉额头,一个个的记忆画面跳跃式的回到尚且混沌的脑海中,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阿爹惊恐悲恸的脸,拓跋嗣不顾一切的飞跃山崖,最终....自己还是落入了翻滚沸腾的河水中。

        可是,那时分明是身中鹤顶剧毒,现在看来却没有一点中毒时麻痹的迹象,只是,喉中却发不出声音来,莫非,那毒仅是伤到了咽喉?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那蜜色少年带了一个身着蓝靛色无领枇杷襟衣,头上银饰琳琅垂挂,鬓角斜插一根鸟羽的妙龄少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年轻男女在门外探着头好奇的张望,脸上绽开着淳朴明亮的笑容,似是看到宝珞苏醒过来由衷的高兴。

        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南方部落群族,语言不通实在是没办法沟通,任那蓝衣少女在一旁叽里咕噜说了半晌,宝珞也无法听得明白,而今又伤到咽喉说不出话来,无计可施,仅能大眼瞪小眼干着急的份。

        那蜜色少年忽然一拍脑袋“啊”了一声叫了出来,随即说道:“你听不懂苗语,只会说汉话,是吗?”

        宝珞展开笑容忙不迭的点头,幸亏他会说汉话,于是比手划脚的指指自己的咽喉,又用力摆了摆手,张嘴示意啊了一下表示自己说不出话来。

        蜜色少年挠了挠头忽又双眼放亮,“哦,我明白了,你是说你是哑巴!”于是眉飞色舞的叽里咕噜翻译给身旁的众人。顿时周遭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同情以及唉唉叹息声。

        宝珞摇头苦笑,好想大声说自己不是哑巴,只是暂时说不出话来。

        接着蜜色少年欢快的声音指着自己告诉宝珞他叫“鱼儿”,蓝衣少女名唤“茶花”,这里是西坡族山寨,而宝珞,已是整整昏迷了一个半月,就在大家认为她已经是变成“活死人”的时候醒来了,那一刻把少年吓得不轻。

        在榻上躺了一个半月,难怪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呢。在吃过茶花端来的稀饭小菜后宝珞小心的下榻走出了屋外,这一踏出门外竟把她愣住了,小屋居然是修建在巨大的榕树干上,名符其实的树屋,而这整个山寨,所有的房屋都是修建于榕树上,连绵不绝甚为壮观。而屋与屋,树与树间用长长的竹排连接到一起,就像是架设在丛林中的空中山寨,这西坡族人往来穿行在竹排上如履平地,这样的居住方式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森林中尽是百年古榕,茂密苍翠,树屋掩在重重繁叶下甚为隐蔽,好一个神秘的族群。

        宝珞手扶竹排围栏,慢慢行走活动手脚,鱼儿蹲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好奇的看着她,模样纯真得像个孩童。

        宝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但是瞧这里的地貌,该是距离京城极远了吧。昏睡了这么久,阿爹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死了。而这长长的一个梦,却是将这前世全然唤醒了,颜陌并非一个不相干的梦中人,跨越千年恍然初醒,脑海中挥之不去前世临死前那一幕,以及对澈无法忘怀的爱念。只是无论如何回想,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他的容貌,只有一双变幻莫测的双眸。

        前世的澈,这一世又会是谁?生生世世至死的纠葛又该去何处追寻根源?实在是摸不着头绪,便如那和尚所说“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顺其自然罢了。

        次日清晨,缭绕不断的山歌唤醒了梦中山寨,熟睡了一夜,宝珞伸了个懒腰,竟觉经络舒畅了许多,推开屋门,只见屋外负手背立着一个青衫儒袍客,模样不像山寨中的人,俨然是一派文人学士的装扮。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长须美髯、朗目星眉,不动声色凝视着宝珞,眉目间似有些微震惊之色。

        鱼儿不知从哪棵树上飞快的荡了下来,灵活得像只小猴子,扑腾一下站在那中年人面前,脸上绽放开甜美纯真的笑容,大声唤他“陶叔叔”。

        那陶叔叔微笑着替鱼儿拍去肩头的草叶,宝珞见他是鱼儿长辈,该也是晓得汉话,或者也对自己来到此处的来龙去脉有所知晓,于是便双手比划着见了个礼,请了他进入屋中。

        “老夫姓陶,姑娘唤我陶先生便是。”舜又想起她口不能言,便从怀中掏出纸笔,放置在桌案上,自行在案前盘腿坐下。

        “敢问姑娘芳名,为何会落入河中?”

        宝珞略为迟疑,提起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颜陌”两个字。

        颜陌......从此,就是这个名字了吧。

        两月前,陶先生偕鱼儿前往京城访友,回程途中,在淮河岸上隐隐看见有人在端急的河流中起起起浮浮,鱼儿跳下河将她捞了上来,当时她仍未断气,只是一直昏迷不醒,陶先生便将她带回山中,此处是桂林郡新北山岭中,陶先生居住在山寨外三里处的山顶,因不方便照顾昏迷的宝珞,便将她送来山寨由茶花看护。

        鱼儿能在恐怖的淮河鬼域口将她捞了上来,这点让宝珞吃惊不小,不过他既然名为鱼儿,定是在水中有着非比寻常的能耐吧。宝珞看着鱼儿感激的冲着他一笑,鱼儿也呵呵的笑开来。陶先生看着他俩恍然失神了片刻,欲言又止。

        宝珞告诉他们当日自己遭到仇家的追杀,不慎落崖,幸得陶先生与鱼儿路过,出手相救,这才幸免于难,宝珞欲跪下行礼谢恩,却被陶先生一把拉住,称是此地乃山野村林,不要拘泥于山外的礼节。

        “颜姑娘在京可还有亲人?”

        宝珞微怔,心忖阿爹兴许已经认为她不在人世了吧,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知道如何了?腿伤是否及时医治?是否已经登基为帝?册封皇后?若是回去了,只能让彼此的痛苦继续延伸,倒不如便当自己死了罢。宝珞眼神黯淡下来,不知该何去何从,自己又如何去面对拓跋嗣誓死相随的无悔深情?带着不完整的感情那便是害人害己。“嗣,给我一些时间吧,时间总能医治一切创伤,忘却前尘,到那时,便可完完整整地站到你的面前。”

        陶先生看宝珞沉思了许久,脸上变化莫测,心念她定是有不欲讲述的往事,于是说道:“颜姑娘若是不嫌弃山林简陋,喜欢就住下来吧,此处民风纯朴,气候适宜,对姑娘身子的恢复也是大有助益。”

        鱼儿听闻忽地跳起来,拉住宝珞高兴地摇晃着,“好呵好呵,姐姐留下来呵,鱼儿喜欢姐姐。”

        宝珞看着鱼儿纯真欢快的模样心中阴郁一扫而空,也跟着笑起来。

        陶先生捻须也笑了,“鱼儿今年也十六岁了,长年住在山林间,性情便如孩童一般单纯无忧,颜姑娘莫要见怪。”

        宝珞摆摆手,表示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