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回家了?」程湘岚问她。
赵依海点点头,旁边绳桥已搭上。
「我要走了。」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姊姊,若你再回到那个伤心的家,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小毛儿难过的问。
「不,我已经跨出去了,至少我已放下心中的怨念,解开了心中的结。」她说完,转头看了程湘岚,「家终究是家,找个时间回去吧!」
「总有一天我会带小红回去的。」他点了点头。
转过身,赵依海缓缓走上接驳船,她往後望去,甲板上只看见小毛儿他们三人依依不舍的和她拚命挥手,仍不见懿臣的身影。
怎么连最後一面都不让她看看呢?
她将披衣盖住头,这次竟没有掉泪,船慢慢行远,内心对懿臣的羁绊,希望也能慢慢的看不见。
送走了赵依海,小毛儿拭著泪走回船舱,他敲了敲懿臣的门,大人明知道姊姊今晚就要走,却叫他不准来吵他,现在既然人都走了,来通报一下也好。
他敲了几声门没回应,索性轻轻打开。
一打开,一阵酒味扑鼻而来,懿臣醉醺醺的倒在床边,旁边摆了好几壶酒,看是独饮了一天一夜。
「大人,赵依海走了。」小毛儿叹了口气。
「走了就走了!」他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门。
「小心一点啊!」小毛儿要扶他,却被他给挥了开来。
懿臣拖著歪斜的步伐,跌撞的走上甲板,一个人自言自语,又是笑又是骂的,看来醉得挺茫的。
他走到右方甲板,看见程湘岚和小红还拭著泪依偎著,突然不知哪来的一股怒气,他拔出了刀,走向前去,抵在程湘岚脖子上。
「别这样啊!」
小红惊叫出声,程湘岚反倒很冷静。
「你为何还在这里?你这个始乱终弃的杀千刀!」他带著满满醉意,咬牙瞪著他。
程湘岚没有反驳,他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
「她昨晚这样哭著,你竟然无动於衷,还狠心的在这里谈情说爱,你为何不跟她一起走?」懿臣愤然的说。
「你误会了,昨晚我们已化解心结了。」程湘岚抬起头。
「你胡说八道!那她为何还这样哭著?」他的刀刃往他的脖子更接近了一些。
程湘岚这时已猜出懿臣和赵依海的关系,也领悟出昨晚赵依海说的话。
「此时此刻让她痛心的并不是我。」他看著懿臣,转述了赵依海昨晚最重要的一句话,「她已能体谅当时的我不是真心要伤害她,她说因为现在她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欺骗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那个她真正深爱的人。」
语毕,懿臣的心重重的震了一下。
酒意,霎时清醒了。
漆黑的街道,只有两旁屋檐下的灯笼亮著微光,梦正酣的深夜,每条街都睡了。
上了亦港,赵依海头盖著披衣,在黑暗中往家的方向走去,回家的路她还记得,她甚至觉得每一颗石子,都和离家时一样。
转过街角,眼前却一片灯火通明,那是她久违的家,檐下大红灯笼高挂,大门也开启著,内院有人影走动,她心中一惊,躲到了门前的橡树後,家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探出头往家里看去,来回走动的是家丁,她看见福叔也在其中,疑惑的张望。
「是谁?」门内的人看见树下闪动的人影。
赵依海一惊想往後跑,但屋内的人已一拥而上,拦住了她,他们高举长木棍,挡在她身前。
赵依海以为他们要往她身上打,惊叫一声,往後退,盖在头上的披衣滑了下来。
「小姐?」出声的是福叔,他揉了揉眼,眼角揉出了泪,激动的看著她,「小姐,你是上哪去了?可苦了大家。」
「我……」赵依海顿时不知要说什么。
「我这就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别啊!」赵依海阻止他,她还不知道要用什么脸见爹娘?
「怎么别呢?你可知道老爷夫人在你走後,是怎么苦盼著你回来的吗?」福叔叹了一口气,「从你走後,赵家大门就再也没开起来过,老爷夫人再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就怕你回家时进不了门,所以夜夜门户大开,灯火通明,派人守著,痴痴等著你啊!」
赵依海听著泪潸然而下,原来爹娘是这样过这段日子的。
「依海!」
一声苍老而激动的声音从身後响起,她转过身去,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在她和福叔对话时,其他家丁已向屋内报喜去了。
睡梦中的两老一听赵依海回来了,外衫都忘了穿,光著脚就奔出来。
赵依海一见到父母的容颜,脚已有些站不稳,她无法原谅自己。
才数月的时间,赵家却已悄悄度过了彷若十年,原本容光焕发的爹娘已白发苍苍,垂老的容颜憔悴无神,老泪纵横的脸上,写满著思念的悲苦。
「海儿啊!」赵夫人扑上前去抚著她的脸,「真的是我的海儿啊!原谅娘好吗?我把你给骂跑了,我恨我自己啊!」
赵夫人仍是呼天抢地,但声音不再饱满宏亮,她几乎哑了,这数月时间她把自己整整哭老了十岁。
赵依海心疼著父母,恨自己的薄情。
「对不起,依海错了。」她哭著紧抱爹娘。
「回来就好,都过去了。」赵棠海擦去她脸上的泪。
赵依海擦了泪,看见大门下的人影。
「小虎!」她唤了弟弟。
赵小虎往这里走来,一跛一跛的蹒跚走著。
「你的脚?」赵依海惊讶的看著弟弟瘸了的腿。
「你弟弟听人说看见你上船,他就往港口死命的追去,硬是要上船把你找回来,人家不肯,他往海里一跳,撞著了岩,摔断了腿。」赵夫人摇摇头说。
赵依海难过的抱著弟弟。
「姊姊,对不起,我不该骂你的。」赵小虎看著姊姊不断掉泪。
赵依海用力摇头,将他抱得更紧了。
这一夜,赵家被泪水淹没了,直到天亮才歇息,灯笼熄了,赵家终於关起了夜夜敞开的大门。
晨曦,惊醒了梦,暖风,搔著蠢蠢欲动的季节。
万物生机已从雪地里苏醒,草木萌发等不及要春暖花开,大地回春,悲伤都跟著冬天的雪一起融了。
赵依海坐在镜前梳著头,一切就像场梦,小红和程湘岚,懿臣和小毛儿,都是个故事,她没向任何人说起,她把他们全珍藏在心底。
她常常想起沉月岛的一切,不知道大家都奸吗?小毛儿今天肯定也挨了骂。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整齐摺叠的纸,喃喃唱著一首摇篮曲,她伸手触及墨笔字,仿佛看见懿臣写下这些字时,认真的神情。
就算她终其一生终老在这个房间,她也不会腐朽,因为这张纸证明她曾深深爱过,和心中那个人一样,永不会凋谢。
她收起纸走出房间,准备和娘一起上街买东西,虽街上的人仍喜欢议论纷纷,就像从前一样,但这些话她们母女俩已听不进心里了,没有什么可以再拆散赵家的人。
赵夫人已站在门口等她,探头往外频频张望。
「什么那么好看啊?」赵依海走向前去,挽上了母亲的手。
「你听这炮竹多响啊!从港口传到这里,不知是哪家姑娘要出嫁了?」赵夫人指著前方说,说完轻叹了一口气。
赵依海挽著母亲的手,将头靠在她肩上。
「海儿乖,娘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她轻拍了女儿的手。
「说好别再提的。」她止住了母亲的嘴,她知道爹娘仍为她心疼,好好一个大闺女却乏人问津。
两人正要走出门,脚又缩了回来,远方的炮竹声越来越近,雷鼓轰天,声势真是骇人,两人都给吓著了。
几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若近在眼前,耳朵岂不给轰聋了?
「是哪家姑娘嫁那么好啊?」赵棠海说著,他和赵小虎也被这罕见的热闹给吸引了出来,想看这震撼人心的轰天炮竹是怎么一回事。
漫天白烟朝这个方向席卷而来,他们就站在大门前张望著,远远的看见了迎亲队伍敲锣打鼓。
锣鼓喧天,一阵阵炮竹咻的街上天际,砰的不停绽放,炮竹声越来越大,慢慢的已经到了耳边,街道两旁围观的人群越涌越多,亦港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庞大的迎亲队伍。
迎亲队伍前头是舞龙舞狮,喧闹市井人人暍采鼓掌,抬著聘礼的队伍往後不知延伸到哪去了。
队伍前头的舞龙舞狮走到赵家门前时,开始在原地绕圈子,赵家人面面相觑,完全理不出头绪。
就在这时,前头的舞狮张开了大嘴,里面露出一颗头。
「小毛儿!」赵依海惊叫出声。
「姊姊,我率队来迎亲啦!看我多威风啊!走在最前头呢!」小毛儿得意的大声说。
「迎亲?」赵依海愣了一会儿,她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小毛儿对她有这种情愫?
「要娶你的可不是我,新郎官在後头呢!」小毛儿往後一指。
赵依海往後一看,飞舞的白烟幕中,一只高大俊马穿出,马背上的人一身英挺红袍不摺不皱,虽不知怎么的,左边衣摆似乎比较短,但仍神采奕奕、英姿不减,胸前还绑了个大礼花,这身装扮让懿臣别扭不已,但为了抱得美人归,他只得硬著头皮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