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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昨天,首相已在海德公园同罗斯福总统进行了初步会晤,并把自己对种种问题的看法以书面形式提出来,中心意思是要求美国暂且放下在法国组织登陆行动的计划,转而考虑“攻敌无备之处”——在北非实施“体育家”作战计划。但是,在美国军界一片“欧洲第一”的呼声中,罗斯福总统能否同意这种改变战略重点的做法,丘吉尔尚无十分把握。

            首相一行在一个身穿常礼服的中年人的引导下,穿过铺着耀眼大理石的宽敞前厅,电梯把他们送上楼,来到罗斯福的办公室。

            “哦,来啦!”总统笑着大声打招呼,嘴咧得很大,他那张亲切的脸庞容光焕发。他的嗓音有一种清脆、精力充沛的回响。总统坐着轮椅,从办公桌后面出来。他身穿一件柔软的绸衬衫,系着一条黑须带。这位未穿外衣的总统上身魁梧壮实,但是下身那辜青灰条花薄麻布裤子像口袋一样。可怜地下垂着,松松地贴在他那消瘦的胯骨和软弱无力的小腿上。

            “你好!”总统很高兴地和丘吉尔握手,他的手很热而且湿。天气很热,尽管这个椭圆形办公室里的窗子都打开了,室内仍然闷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你们来得太巧了,正赶上喝头一轮。尝尝我刚调的马提尼酒,蛮不坏的哩。”

            英国人这才看见,书桌上的配酒器具里盛着搅拌好的鸡尾酒。在这炎热的夏天,双方啜着清凉、香醇的马提尼酒,愉快地交谈着,伊斯梅在一旁打量着这两位世界头号强国的伟人,暗自思忖,他俩无疑是各自国家的第一号人物,可是凑到一起,他俩谁更出类拔萃呢?罗斯福站着要高出首相一头,然而他是撑在一副冷冰冰的金属架上。丘吉尔呢,是一个弯腰屈背的胖老头,他年龄更大,更严肃,更自信。不过,首相时不时地流露出敬佩对方的神色。看来还是罗斯福更胜一筹。难道真像人们所说的到了英美“换岗”的时候了吗?

            一位副官轻轻地敲门后走进来,交给总统一张粉红色的活页纸。罗斯福扫视了一眼,这是一份写有简短消息的电文。总统稍有犹豫,一言不发地将电文递给丘吉尔。一排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托卜鲁克投降,英军2.5  万人被俘。丘吉尔粗短的双手抖动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他的心犹如被一条绳子捆紧了,疼得要炸裂一样。首相皱起眉毛,睁大了眼睛,发呆地盯着眼前这张纸条。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托卜鲁克,这是英国在利比亚坚不可摧的阵地,英国坚强不屈的象征。5  月份以来,在利比亚,隆美尔的向前挺进的德军和奥金莱克上将率领的英军正在进行一场决定性的战斗——加扎拉之战。丘吉尔一直关心着这个战区,他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也总是抱着乐观的态度。就在昨天,他还对罗斯福说,他预期这里会产生“重大的成果”,“或者一场不折不扣的决斗”。但他怎么也未料到,事态竟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

            “首相,”耳边传来伊斯梅轻轻的呼唤。

            丘吉尔像是从梦中惊醒,他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身将电文交给伊斯梅,“打电话到伦敦去查证一下!”

            几分钟后,伊斯梅带着地中海舰队司令哈伍德海军上将的电文进来了:“托卜鲁克已经陷落,情况恶化,亚历山大港可能即将遭到严重的空袭;鉴于月圆时期即将来临,我正调遣东方舰队到苏伊上运河以南,以防万一。”

            丘吉尔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色,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声,仿佛一面铜锣在他脑子里轰鸣,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他双手抱头,痛苦地抖动着身体。阳光从窗外射进,正好照在首相的脸上,只见亮晶晶的泪珠,在他的眼睛里滚动,然后,一颗颗顺着他那堆满了皱纹的脸上滚了下来。

            总统那双充满友善的眼睛看着丘吉尔,没有说话。对于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首相来说,此时的无言胜过任何安慰。此时此刻。丘吉尔不想对总统掩饰他的震惊,他的痛苦。失败是一回事,耻辱则是另一回事了。

            托卜鲁克失守,大概是开战以来对丘吉尔的最大打击了。它不仅在军事上的影响是严重的,而且,它还影响到英国军队的声誉。前不久,在新加坡,8.5  万名英军向数量处于劣势的日军投降了。现在,在托卜鲁克,2.5  万名(实际上是3.3  万名)久经风霜的士兵,向为数也许只有他们一半的敌人缴了枪。而且,这支军队在过去的一年里,曾顶住敌人长达33  个星期的围攻,这一次却在敌人的一阵猛攻下,不到一天就土崩瓦解了。难道这就是骁勇善战的英国士兵吗?如果这是沙漠军队士气的典型,那么,非洲东北部所面临的灾难将更无法应付了。托卜鲁克悲剧是新加坡悲剧的重演,从全局的影响来说,其严重性可能还会远远超过那一场灾难。因为托卜鲁克既然陷落,就没有多少办法阻止隆美尔长驱直入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开罗及更远的地方了。德日会师的可怕前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可能出现,甚至大有即将实现之势。坐在一边不显眼的位置上的伊斯梅也显得闷闷不乐。今天,6  用21  日,星朝日,既是托卜鲁克投降的日子,也是中东英军总司令奥金莱克的生日,但这好像还不够似的,碰巧也是他伊斯梅本人的生日。

            椭圆形办公室里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儿,罗斯福慢慢地转过头来问丘吉尔:“我们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们呢?”

            丘吉尔立刻答道:“英国第8  集团军需要坦克。尽可能地将你们能够拨出的谢尔曼式坦克给我们,尽快地把它们运到中东去。”

            “好的,我马上让马歇尔将军来安排此事。”总统随即拿起电话,吩咐派人请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将军来一趟。

            几分钟后,身材瘦高的马歇尔将军走进总统办公室。听了总统的要求后,马歇尔回答:“总统先生,谢尔曼式坦克刚刚投入生产。第一批几百辆已经拨给我们的装甲师了。”

            罗斯福叹了一口气,用手向后抚平他那薄薄一层蓬乱的灰白头发,把轮椅转到他的办公桌旁。“哎呀,今天可真够热的,”罗斯福讲话的声音突然显得疲倦了,“喝点马提尼酒好吗?将军?我配的马提尼酒还可以,”

            “再好不过了,总统先生。”

            “你看,从中东传来的坏消息,”说着,总统将那纸电文推到马歇尔眼前,“开罗和苏伊士运河受到了威胁,我们的英国朋友急需帮助。”

            马歇尔吼着马提尼酒,略一思忖,说:“要从士兵的手中拿走武器,那是非常困难的事。”看着丘吉尔那焦虑的目光,马歇尔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派一个装甲师去埃及。小乔治·巴顿少将指挥的第2  装甲师能够迅速启航,绕过好望角。”

            “可是,将军阁下,要知道,运送包括步兵、炮兵和后勤部队在内的一个齐装满员师,花的时间太长了。我们的英国士兵正在争分夺秒,拼力守住埃及。”马歇尔看不大清这个被浓浓的雪茄烟雾包围着的老人说话时的表情,只见他大张双臂:“我们需要的是大批武器装备,尤其是坦克。”

            马歇尔探询的目光投向总统。

            罗斯福把冰凉的配酒器摇得嘎啦咆啦响,然后斟起酒来。“你总该知道怎么办的,乔治,”罗斯福狡黠地说。

            “当然,假如英国急需一批坦克,我们自当设法,”马歇尔立刻表态,“此外,我们还可以给英国100  门105  毫米口径的自行火炮。”

            美国人在危急时刻慷慨解囊,将他们如此急需的训练装备送给英国,令英国人大受感动。布鲁克将军后来满怀激情地回忆道:“我总感到在总统办公室听到的托卜鲁克失守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双方之间的友谊和谅解的基础。”丘吉尔也对他的美国朋友的同情心和侠义之情大加赞扬。

            然而,这种感激之情并未动摇英国人要改变美国的“欧洲第一”战略的决心。当天夜晚举行的军4  次会议,会谈完全集中在中东局势的恶化上。托卜鲁克的陷落,使英国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美国人的思路从进攻法国西北部转到了援助北非地中海战区。去营救被围困在中东的英国军队。困祸得福,这大概是丘吉尔始料不及的。是的,英国后院起火,美国人哪还会有心思考虑渡海作战,开辟欧洲第二战场呢!

            4  天以后,丘吉尔最后一次同总统及其顾问哈里·霍普金斯在总统房间里共进晚餐。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黄色墙壁上挂着一幅镶在精致而沉重的金色画框里的海洋画:一艘英国军舰颠簸在海洋上,正全速前进,天空被暴风雨遮盖着,露出黯淡无光的月亮。就餐前,丘吉尔站在画前端详了半天。

            “怎么样,这幅画很对你这位前海军人员的口味吧?”总统打趣道。

            “何止是对我的口味,这简直是我的真实写照,”首相感慨万分,“不过,我现在已是一艘老朽的旧船了。不知道能否冲破这惊涛骇浪,顺利到达彼岸?”

            餐桌上,总统和霍普金斯竭力谈些轻松的话题,想使气氛轻松起来。他们当然明白英国首相心绪不佳的原委。托卜鲁克守军的投降在全世界引起了反响。首相连日来受到英国报纸甚至美国报纸的抨击。这些报纸使用了令人注目的标题:“英国一片愤怒”,“托卜鲁克的陷落可能导致政府改组”,“丘吉尔将遭到不信任投票”等等。首相已从美国报纸上看到来自伦敦的报导,说下议院要求他立刻回国“去回答议员的指责”,说这是“他当首相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