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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说呀."

        "放我走?"

        "放你去哪儿?"格里沙怒吼道.

        他把头巾从她头上扯了下来,攥着她的头发.殴打使她变得凶狠起来,恶感唤醒了她的整个灵魂,给了她莫大的快乐,她原本只需三言两语便能妒火全消,可她并不,她反而去挑逗他,在他面前发出意味深长的笑.他气得出手就打她,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

        可在晚上,当她浑身是伤、痛得难熬地在床上躺在他身边呻吟时,他斜着眼看着她,叹着粗气.他觉着恶心,备受良心的折磨,他清楚,他这么吃醋毫无根据,而且他还平白无故地揍了她.

        "嗯,得了,"他难为情地说,"难道是我不对?你也够可以的……你本该劝劝我——可倒火上浇油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不吭声,可——她知道为什么,知道现在的她,遍体鳞伤、受尽欺侮的她会要得到他的抚慰,热烈的、温柔的、寻求和解的抚慰.为了获得这种抚慰,她宁可让自己的腰被打得疼痛难忍.此时,丈夫还没能来得及抚慰她,她已经由于期盼丈夫的抚慰而高兴得泪流满面.

        "嗨,够了,莫特丽娅.嗯,宝贝儿,啊?别再哭了,你饶了我吧."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而且因为是整个身心都充满了痛苦,而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他们的窗子大开着,但天空却被邻舍的高墙遮住了,他们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又暗、又闷、又挤.

        "哎,生活.简直像服苦役."格里沙悄声地说,他无法把感受到的痛苦全部倾诉出来,"都怨这个洞,莫特略娜.我们算个啥?像是被活埋了一般……""咱们上别的房子住去."玛特略娜含着甜蜜的泪水建议说,她单单从字面上去理解他的话.

        "嗨.不是那么个意思,姑奶奶.哪怕搬到顶楼上,我们还是住在洞里……不是说屋子——是洞……生活——是洞."

        玛特略娜思考起来并且说:

        "上帝保佑,没准,咱们会好的……"

        "是呀,咱们会好的……你老这样说.但是咱们的景况,玛特略娜,并不见好……吵吵闹闹越来越频繁,——你明白吗?"

        这倒一点不假,他俩吵闹的间隔越来越小,这不,最后到了每个星期天一大早起格里沙就瞧着妻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今儿晚上一歇工我就到酒馆找'秃子'……喝个痛快……"他宣布道.

        玛特略娜奇怪地眯缝起眼睛,不吱声.

        "你不吱声?你就这么不吱声吧,你会得逞的."他警告着说.

        他整天凶神恶煞,越到晚上样子越凶,他无数次地提醒她说他打算喝个饱,他觉着,她听了这话会难受的.可看到她顽固地闭口不开,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作好了干一架的准备,他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晚上他们闹事的报信人先卡·奇日克宣布"战况".

        揍完妻子,格里沙有时整夜不见身影,有时星期天也不露面.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她总是表情严肃地、默默地迎接他,可内心对被撕破了衣衫,也同样时常被打得够呛的、浑身脏兮兮、两眼充血的格里沙充满了隐密的怜悯.

        她知道,他得喝点酒以解宿醉,并且她已准备了半瓶伏特加酒,他也知道这个.

        "倒一杯给我,"他哑着声音请求说,喝了两三杯,他便坐下开始干活.

        他一整天都受到良心的谴责,他时常忍受着揪心的痛楚,他放下活儿,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娘,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或是一头倒在床上.玛特略娜耐着性子等他冷静下来,那时他们又和好如初.

        以前,这种和解里还含有许多辛酸和甜蜜,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日渐消失了,他们之所以和解,无非是到星期六之前这整整五天时间里,他们相互不说话,极为不便.

        "你会成为酒鬼的."莫特略娜叹着气说.

        "我会的,"格里沙表示承认,而且还显出一副成不成酒鬼他都不在乎的样子,向旁边啐了一口."而你就会从我身边逃走."他想象着未来的情景,探询地望着她的眼睛.

        有一段时期她眼睛低垂着,她以前从没这样,格里沙瞧她这样,便恶狠狠地紧锁眉头,小声地咬牙切齿.可她现在还是背着男人去找算命的女人和女巫医,从她们那儿带来各种各样的符*'和炭块.而当这些玩艺儿都不灵验时,她又去向保佑人不贪杯的伟大的殉教者圣沃尼法季耶祷告,在祷告时她自始至终跪倒在地,伤心落泪,双唇无声地颤抖着.

        而且她越来越经常地感受到对丈夫强烈的,冷酷的憎恨,这种憎恨在她心中引起了忧郁的思绪,她越来越减轻了对这个人的怜惜之情,三年前,这个人用他欢乐的笑声,温柔、绵绵情话使她的生活那么丰富多彩.

        这两个实际上并不错的人儿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着,他们在等着那彻底击碎他们痛苦的、荒诞的生活的某种事情的发生……在一个星期一的清晨,当奥尔洛夫夫妇在喝茶时,在他们那令人不快的宅子门口,出现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巡警.奥尔洛夫一跃而起,并试着在自己醉昏昏的脑瓜子里把最近发生的事想起来,他一声不吭,用模糊的目光盯着来客,等着最坏的事情发生.妻子惶恐不安地、责怪地看着他.

        "这儿,这儿."巡警在邀请着什么人.

        "这儿黑得像在深渊,让鬼把商人别图尼科夫捉去才好呢."传来一个年轻的、令人愉快的声音,一个身着白制服的大学生走进地下室,他手里握着顶制帽,头发理得平整光滑,高高的额头晒得黑黑的,眼镜底下闪动着一双逗人的、愉快的、褐色的眼睛.

        "你们好."他用男低音喊道,"很荣幸能自我介绍——一个卫生员.我是来打听你们生活得怎样……并来闻一闻你们这里的空气——你们这儿的空气真是污浊."

        奥尔洛夫松了口气,高兴地微微一笑.他马上就喜欢上这个大学生:健康的脸蛋儿显得绯红、和善,两颊和下巴上覆盖着淡褐色的绒毛.这张脸上总是挂着别具韵味的爽朗的微笑,奥尔洛夫夫妇家也因这微笑而似乎变得明亮和快活起来.

        "喂,两位主人."大学生不打顿地说,"秽水坑要勤清洗,要不里面会飘出这种恶心的气味.我建议您,大婶,要勤清洗,而您呢,大叔,为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他转向奥尔洛夫,抓起他的手便号起脉来.

        大学生敏捷的动作搞得奥尔洛夫夫妇有些发窘.玛特略娜张惶失措地笑了笑,静静地注视着他,格里戈里满腹狐疑地笑着.

        "你们的肚子没毛病吧?"大学生问,"说吧,别不好意思,——这是常有的事,如果有什么毛病,我们可以给您各种各样的酸性药物,而且一吃就灵."

        "我们没什么……健健康康的,"格里戈里笑着说,"可要是我不健康……那也仅仅是表面现象……因为,——实话实说,——我多喝了点酒."

        "难怪我闻见,您像是主人,昨儿个多喝了些,喝了一点点,您知道……"他说话的语调是那么滑稽,还做了那么一个鬼脸,奥尔洛夫忍不住笑出声来.玛特略娜用围裙遮住嘴,也笑了起来.

        笑得最开心,声音最大的是大学生自己,他又最早止住了笑.

        当那些因为大笑而呈现在他饱满的双唇和眼角的皱纹消失时,他那单纯、直率的脸不知咋地更显单纯了.

        "干活的人如果有节制喝点是应该的,——但是眼下最好是滴酒不沾.你们听说了现在人们中流行什么疾病吗?"

        他表情已变得严肃,他用通俗的语言谈起霍乱及其防治方法.他一边讲,一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会儿手摸摸墙,一会儿看看门后面,角角里挂着洗手罐,放着盛脏水的洗衣盆,他甚至还弓身闻闻火炉下是什么玩艺儿在散发出气味.他正处在换嗓音的年纪,故而说话声时高时低,他朴实的话语不知为什么不需听者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人刻骨铭记.他亮晶晶的双眸闪动着,他整个身心都洋溢着年轻人那种专注于工作的热情.

        格里戈里好奇地面带微笑地听着他说话,玛特略娜不时地扑哧发笑,巡警已经离去.

        "从今儿个起就得注意卫生了,主人们.你们附近正在建房,只消花上五戈比,要多少石灰浆,泥水匠就会给多少.说到酒嘛,得戒掉,主人……嗯,再见……我还会再上你们这儿的……"和他来时一样,很快就不见人影了,给奥尔洛夫夫妇的脸上留下了满意的微笑,他那双会笑的眼睛深深地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一种自觉的毅力猛地冲击着他们愚昧地生活,使他们仓皇失措.

        "蔼—呀."格里戈里摇着头扯长了声音说,"原来是——一个化学家.可有人说他们对人下毒.难道长着这般面孔的人会干这种事儿?……不,他正大光明地来,然后马上就——瞧,我就是这个样.石灰浆——难道这玩意有害吗?柠檬酸——这是什么东西?那不过是一种酸罢了,别的再没什么了.而主要是——处处都要清洁,包括空气、地板、污水桶……哎,真见鬼.说什么他们是下毒的家伙……这么个朴实的人,会吗?他说干活的人有限量地喝点酒总是应该的……你听到了吗,玛特略娜?嗯,给我来上一杯,——还有酒,是啵?"

        她不知打哪儿拿来了一瓶酒,心甘情愿地给他斟了半茶杯伏特加酒.

        "这确实是个好人儿……让人对他有好感,"她边说边面带笑意地回想着这个大学生,"可别的,其他的人——有谁又了解他们呢?也许,他们真的受雇于人……""受雇于人做啥呀,受雇于谁呀?"格里戈里嚷嚷起来.

        "害人吧……据说,穷光蛋多得不行,就下了一道命令——把多余的人毒死."玛特略娜说.

        "谁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