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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谁该规定上帝的母亲把自己的避难所安置在哪里?倘若基督被人藏匿,他为什么就不能藏匿在这些地下室里?他为什么就不能在此时此刻身居此地呢,身居吊在隔壁女人乳房上的孩子中间,身居呆滞木讷世故狡猾的小姑娘中间,身居谢尔盖.涅恰耶夫自身中间?

        "你在嘲弄上帝.如果你想和上帝的仁慈赌博,你会输掉的.不要再有那样的念头了———听我的话吧!———否则你会下地狱."

        他的声音是如此喑哑,以至他差点说不出话来.涅恰耶夫的同志,头一次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涅恰耶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软弱.他开口说话,那声音像狗一样撕咬着他."从基督诞生,已经过去了十八个世纪,将近十九个世纪!我们现在处在一个新时代的边缘,可以自由地思考任何问题.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想的!你肯定知道这一点.你肯定知道———这是你笔下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在病倒之前说的话!"

        "你疯了,你不懂怎么读书,"他喃喃说.可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他明白.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是因为,在这场辩论中,他不相信他自己.而他不相信自己是因为,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切都坍塌了:逻辑、理性.他瞪视着涅恰耶夫,他只看到一个水晶球在荒漠之光下闪烁,自我封闭,固若金汤.

        "小心点儿,"涅恰耶夫敲击着一根手指,意味深长地说."小心你说我时用的字眼儿.我是俄国的:当你说我疯了的时候,你是在说俄国疯了."

        "说得精彩!"他的同志慵懒嘲讽地拍了拍手,说道.

        他最后一次试图使自己振作起来."不,你说得不对.那只是你的诡辩.你只是俄国的一部分而已,只是俄国疯狂的一部分.我只是个———"他的一只手放到胸口上,继而被这做作的姿势感动着.他垂下手继续说,"我只是个关心那种疯狂的人.这是我的宿命,这是我的负担.不是你的.你还是个孩子,还不到背负这种负担的年纪."

        "又说得精彩!"那个人说,拍着巴掌."他把你给定位了,谢尔盖!"

        "那么,我就和你谈谈条件吧,"他继续说."我终究会写的,为你的印刷厂写.我会讲出真相,按你的要求,在一页纸里讲出所有的真相.我的条件就是要你照实印出,不许改动一个字,把它们发出去."

        "写吧!"涅恰耶夫眼里闪着胜利的光果断地说道."我喜欢这些条件!给他纸和笔!"

        另外那个人把一张写字板放在排字台上,摊开了纸.

        他写道:"公元1869年10月12日夜里,我的继子巴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伊萨耶夫死于细木工码头的制弹塔处.有谣言说,他的死是帝国警察第三厅所为,这种说法是故意捏造.我相信,我的继子是被他的不仁不义的朋友谢尔盖.根纳德维奇.涅恰耶夫谋杀的.

        "愿上帝宽恕他的灵魂.

        "费.米.陀思妥耶夫斯基.

        "1869年11月18日."

        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把手中的纸片递给涅恰耶夫.

        "好极了!"涅恰耶夫说,把纸片递给另一个人."真相,瞎子所看到的真相."

        "印了它吧."

        "印吧,"涅恰耶夫命令着那个人.

        那人半信半疑地使劲看了他一眼."这是真的吗?"

        "真的?什么是真的?"涅恰耶夫的尖叫声在整个地下室里回响."排啊!我们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此时此刻很明显,他已经跌到圈套里去了.

        "让我改改吧,"他说.他把纸片拿了回来,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涅恰耶夫没有试图去阻止他."太晚了,"他说."你已经写了,有证人在眼前.我们会把它印出来的,就按我答应你的,逐字逐句印出来."

        一个圈套,一个恶意的圈套.他考虑过了,他终究不是某个派别中的人物,可以轻易插入他的继子和无政府主义者谢尔盖.涅恰耶夫的争吵中去.巴维尔的死只是个诱饵,促使他从德累斯顿来到彼得堡.可他自始至终都是个猎物,被人引诱得无处藏身.此刻涅恰耶夫的话堵着他,让他如鲠在喉.

        他怒视着他;可涅恰耶夫放弃了得寸进尺.

        第十七章毒药毒药(1)

        天空苍白发亮,太阳低低升起,浮出梅夏斯卡娅街拥挤的街巷,他不由自主闭上双眼.痉挛眩晕过去了,他几乎渴望起那种被人蒙住双眼,被一只手牵着走的惬意来.

        他厌倦彼得堡这些祸乱.德累斯顿如同平和的珊瑚岛召唤着他———德累斯顿,他的妻子,他的书本,他的稿纸,只有家里才有的上百种小小惬意,更不消说在这当中穿上崭新内衣的快乐了.但是,没有护照,他无法离开!"巴维尔!"他低声唤道,重复着这个充满魔力的名字.可是,从逻辑推理上说,他与巴维尔之间已经彻底断了联系.现在,攫住他的不再是对巴维尔的回忆,甚至也不是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而是巴维尔的出卖者给他掘出的小阴沟.他不准备向左拐,拐向蜡烛街的方向.相反,他朝右拐去,朝着萨多沃伊街走,朝着警察局走.他焦躁不安,心里巴望着涅恰耶夫在后面钉他的梢,暗中监视他.

        接待室像先前那样拥挤不堪.他在队伍中排好.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排到了那张桌子."陀思妥耶夫斯基,按规定来报告,"他说.

        "按谁的规定?"桌子那儿的办事员是个年轻人,身上甚至没穿警服.

        他愤怒得朝前挥舞着手."我怎会知道向谁报告?你们规定我来这儿报告.现在,我要报告."

        "您请坐,有人会接待您."

        他气得唾沫星子乱飞."我不需要接待,我来这儿就够了!你们已经看到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你们还要我做什么?还有,没座位,你让我坐在哪儿?"

        在他的火气面前,办事员明显退缩了.屋子里的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把我的名字写下来就可以结束了!"他蛮横地说.

        "我没法只写下一个名字,"办事员公事公办回答他."我怎么知道写下的就是您的名字呢?让我看看您的护照."

        他憋不住自己的火气."你们没收了我的护照,这会儿倒要让我自己生造出一本来!多么荒谬!让我见马克西莫夫督导!"

        要是他以为办事员会被马克西莫夫督导的大名吓倒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马克西莫夫督导不在.您最好坐下来平静一下.有人会接待您的."

        "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不光您一人有麻烦."他朝拥挤不堪的房间指了指."无论如何,有怨的话,按正常的程序走,都要写个书面的东西交上来.没有书面的东西,我们没法办事.听说话,您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当然应该明白这一点."话毕,他就转向队伍中的下一个人.

        毫无疑问,他心里会这么想,要是此刻能让他见到马克西莫夫,他会用涅恰耶夫去换取自己的护照.要是他犹豫一点儿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相信自己被出卖了———被他自己出卖了,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出卖了———而这恰恰是涅恰耶夫所期望的.要么,事情会变得更糟糕,他们会更深地搅和在一起?涅恰耶夫那些多得过分的冷嘲热讽背后,那些讥讽他会去告发的言辞背后,有没有可能是故意迷惑他压制他呢?他每想到一点,就觉得自己被击败了.被击败了,也许是他有意想使自己被击败———被一个玩家击败.而这个玩家,从他认识他的那一天起,甚至更早,就意识到降服他人的乐趣所在———筹谋、唆使、诱骗———竭尽所知去套牢他.对于自己愚蠢到家的被动,对于自己意识上的半推半就,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呢?

        巴维尔的情况亦是如此?在他内心最最深处,作为继父的儿子,他会易于受到花言巧语般承诺的诱惑吗?

        涅恰耶夫说到金融家,把他们比作蜘蛛.可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恰恰是涅恰耶夫蜘蛛网里的一只苍蝇.他能想到的蜘蛛,比涅恰耶夫更大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坐在桌子后面的蜘蛛马克西莫夫,吧嗒着嘴唇,盘算着他的下一个猎物.他希望自己能把涅恰耶夫当一顿美餐,活吞了他,咬碎他的骨头,吐出干巴巴的残渣.

        这么看来,在一番自我满足之后,他已经堕落到这些渺小之极的报复中去了.他到底能堕落到多么低的地步?他想起马克西莫夫的评论:在这样的年纪,保佑女儿们的父亲吧.倘若有儿子的话,做父亲的最好别在身边,就像青蛙和鱼的关系.

        他在脑海里描画了蜘蛛马克西莫夫在家里的情境.他的三个女儿们烦着他,下巴蹭着他,轻轻地嘘他,小心翼翼地对着他看,以不惹急了他为准.

        他一直希望阿波隆.迈科夫快些给他答复;可公寓的看门人信誓旦旦地说,他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你能肯定我的信发出去了吗?"

        "别问我啊,问问那个送信的男孩."

        他试图找到当初送信的那个男孩.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

        他该再写封信吗?倘若迈科夫收到了他的第一封求救信,却对他置之不理,他难道就不会拒绝第二封求救信吗?他并非是乞丐.可是,眼前的现实的确令人不快,日复一日,他要仰仗安娜.谢尔盖耶夫娜的施舍度日.这消息会传出去.倘若现在还没有传出,将来到了人人都知道的时候,恐怕会有半打的债主不会再借钱给他的.身无分文的状态也不会保护到他:一个狗急跳墙的债主,很轻易地就能估算出价码,估出他的妻子、他的家庭,甚至他的作家同道为了帮他洗刷耻辱能够筹出的钱数来.

        更多的理由需要他逃离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