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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问道.

        他这句话如耳语一般,距离她耳边如此之近.她强迫自己把目光盯在孩子身上."会怎样?"

        "直立起来,"他说道."他看起来好象见到鬼了一样,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尤里那样子傻呼呼的,但是他很可爱.不过她没有让这个诺曼人看出她的笑意."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她说道.

        他不置可否.

        "你该不会打算把尤里一起带到伦敦去吧,男爵?这路程对他来说未免艰苦了些."

        他不睬她的问题,只是策马前行,直到铁门之前才停下来.他敏捷地下了马."你在这里等着,"他命令着,同时将手放在她的腿上."你明白吗?"

        他的手压得她的腿刺痛,她把他的手推开.她才不要听从他的任何命令,但他抓住她的手指开始捏挤."我明白,我会待在这里."她扯着谎,心里暗祷这样说谎并不算罪恶,因

        为这诺曼蛮子是她的敌人,而上帝仍然站在她这一边.上帝会帮助她逃走的,她心里如此断定.等这个诺曼人一走进修道院,她就要带着尤里往北走.

        但然后呢?男爵的手下一定会注意到她的离去.

        当罗伊又把尤里自她手中抱走时,她完全放弃了这个逃跑的念头.

        "把他还给我."她命令道.

        他摇摇头.

        "你要怎么样?"她问道.

        "我要你留在那里."见到她要下马,他命令着.

        他的声音只不过比耳语大一点,却含有一股她不得不注意的威严."把儿子还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妮可等着,他却径自走入修道院去了.她在外面足足担忧了十分钟以后他才出来.

        孩子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反而拿着她的行李.他把行李放在鞍后,然后自己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院长会命人把尤里送回家吧?"

        "不会."

        她等着他作进一步说明,可是一直到他再度把她安放在他腿上又里好斗篷,这个无礼的男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谁会照顾尤里?"

        她那焦虑的口气终于使他的态度软化了."在你未来的命运决定之前,尤里会一直待在修道院里."

        "你是怎么让院长同意照顾尤里的?"

        "我提出一项她无法抗拒的条件."罗伊答道.

        她听出他的玩笑之意.她想转头看他的表情,但他按住她不让她动弹."什么条件?"

        他带着她开始朝山下骑去,迟迟才回答她的话."为了回报她肯照顾尤里,我答应照顾杰堤."

        她大惊."你怎么可以提这种条件?杰堤快死了,或者是你已经忘记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快死了,"他说道."在你的脑子里某处一定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杰堤也许不想活,可是他会活下去的,妮可."

        她正要回答,他却用手捂住她的嘴."这两个月来你们的国家经历了很多变化.英格兰现在是我们的,威廉现在是我的国王,也是你的国王."

        妮可的心整个破碎了.他说的是事实,她也无法假装不懂.她自己也听说过这些变化.这修道院虽然僻处一隅,但那些修女总是能够随时得知外界最新动态.妮可非常清楚撒克逊人在哈斯汀之役的惨败情形.

        "你还是没有权利对院长作这种承诺.杰堤是我的弟弟,我会照顾他."她说道.

        他摇摇头.

        她真想打他."要是你有一丝丝同情心,就该让我在这段时间陪在弟弟身边安慰他."

        "你弟弟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听起来是那么肯定.但奇怪的是他的态度竟然使她产生一线希望,似乎他对杰堤的命运能够提供答案.她实在为弟弟担心死了.他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他要怎样才能学会在这无情的世界自立呢?

        "那么你认为他需要什么?"她问道.

        "他需要有人教他怎样求生存.同情心不能让他活下去,适当的训练却可以."

        "你该不会忘记杰堤只有一只手吧?"

        他回答她的时候,口气里含着笑意."我没有忘记."

        "可是你还是相信你能够训练他?"

        "不错."

        "为什么?"

        "那是我一直在做的,妮可,"他耐心地解释着."我专门训练人."

        他好象已把杰堤的事结结实实地换到了他身上,这令妮可又惊讶又担心.她真的能信任这个人吗?"等你回到诺曼底以后,你所承诺的事又怎么办呢?"

        "如果我回诺曼底,杰堤会跟我一起走."

        "不行,"她喊道."我不能让你把我弟弟带走."

        他听出她口气中的恐慌,捏捏她的手臂以示安抚.他当然明白她的苦楚.如果他的消息没错,她的哥哥已经战死,她当然认为她对杰堤有绝对责任.她肩头的负担太沉重了,他想着,以她这么小的年纪来说实在太沉重了.

        "训练结束之后杰堤就会回英格兰.而且我也有可能留下来,妮可."

        老天,她希望他会留在英格兰.这只是为了杰堤的缘故,她想.妮可松了一口气.男爵会言而有信的,她对这一点如今是毫不怀疑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把一个撒克逊士兵的事搅到肩上,因为你……"

        他再度捂住她的嘴."这个话题结束了,"他宣布道."我已经对你很有耐性了,妮可.我让你说出你所关切的事,也解释了我的立场.我们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她不同意他这无礼的说法,然而他有权如此.他策马快跑使他们之间无法再进行对话.

        他很有威严地走着,然而当他在山脚下要取回盾牌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帮他拿盾牌的那个士兵显然想表功,就把盾牌拋给他.但是那风筝形状的盾牌太重了,结果就掉落在两匹马之间的地上.

        妮可差一点要笑出来,但是她见到那个士兵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她若再嘲笑他,会使他更觉羞辱.她咬住下嘴唇,垂下目光,等着看罗伊如何处置.

        但罗伊一言不发.不过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害她差一点忍不住又笑出来.他一定也料到她觉得很好笑了,因为他捏捏她的腰示意她保持安静.

        那可怜的士兵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下马去取盾牌.当他把盾牌捡起来的时候,脸色是赤红的.

        不过罗伊仍然没有责骂他.罗伊只是接过盾牌,然后骑到前头带队去.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妮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以为他也会笑,因为那确实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然而他没有,只是把斗篷的帽子拉下来罩住她的头.

        接下来那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天色黑得无法继续赶路的时候,他们搭起了营帐.妮可开始发觉罗伊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随时都使她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还把她的帐篷设在离火较近之处.

        但随后他又破坏了她逐渐建立起来的好印象,提醒她他为什么要带她去伦敦.他提起即将到来的婚礼,也不断称她为国王的奖赏.

        那时她开始构思自己的逃亡计划.她故意装出很乖又很累的样子,一方面却在耐心地伺机而动.

        罗伊又把他的斗篷给她加在毯子上,让她更暖和一点.她对他的体贴表示感谢.

        他笑了.

        妮可正要走进帐篷去,突然又停下步子,转边身来."罗伊?"

        他很讶异她竟然称呼他的名字."什么事?"

        "不管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能违背你对院长的承诺.你必须照顾杰堤,对不对?"

        "对,"他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满意了.几分钟以后,她假装睡着了.她脑子里的逃亡计划早已成形.她打算等他所有

        的士兵都睡着以后,她就要偷偷溜出帐篷.她对这一带非常熟悉.这里是亚烈男爵的领地,就在她自己领地的南边.不过要走回修道院倒有颇长的一段路,大概得走一整天才走得到.她必须在林子里走,并且尽量避免北边那条难走的路.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想着.

        那温暖的营火再加上她实在太疲倦了,结果她竟沉沉睡去.

        罗伊一直在等着,见她已经睡熟了,他就在她正对面的方向坐了下来.他靠着一棵树,闭上眼睛.他想,在全营都安静下来之前她是不会逃走的,那么他至少能有一、两个小时略微休息一下……心里也能够平静一下.

        半夜的时候,妮可突然惊醒过来.她立即看见了罗伊.她对他瞧了许久,直到她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他看起来非常安详也非常满足.他的头盔放在身边的地上,左手搭在上面,右手则离佩剑只有几英寸.

        他确实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比一般标准长了点,看起来又黑又卷.

        妮可嫌怨地打了一个颤.这么一个要毁掉她生命的人,她怎么还能认为他长得不错呢?他只是把她当成一项财产,一个将要踢给某位武土的小玩意而已.

        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决心采取行动.她在毯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去的时候

        只觉得脚趾头刺痛.夜里的风冰冷刺骨,走回修道院那一段漫长的路将是一项恐怖的考验.想到这里,她几乎要大声叹息出来.

        妮可用罗伊的斗篷把自己里得紧紧的,然后悄悄走向空地之后的那片林子.没有什么人注意她,不过站在另一准营火的三个人之一朝她这边瞄了一眼.见他并没有喊出声,她想他大概以为她是需要方便一下.

        她一转过身,罗伊就示意手下留在原处.他自己则等了一、两分钟,才站起来,伸一伸腿,朝她的方向尾随而去.

        他早就料到她会走这一步.这个女人相当勇敢,竟甘愿冒着这么恶劣的环境逃避他.很傻,他想着,但是也很勇敢.

        穿过林里浓密的落叶时,妮可开始用跑的.在半月的微光照射之下,她无法看得很清楚路上的障碍物,走起来着实不是一件易事.她本来是非常小心的,但是后来她好象听见有人在后头.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是不是真有士兵在追她.

        她绊到一根腐烂的木头,于是一头栽下一处深谷.幸好她脑子还算清楚,知道用手护住头,并且在落地之前侧翻过身子.

        她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沉沉的撞击声,还有一声诅咒.她的一只鞋子丢了,罗伊的厚斗篷也丢了.她好不容易坐起身,发现自己狼狈不堪,头发里尽是落叶,浑身都是泥土.

        罗伊站在暗处等着,这个莽撞的女人差一点跌断了脖子.不过从她刚才发出的那句很不淑女的诅咒来看,她似乎无恙,只是有点愤怒而已.她刚才那句诅咒声音大得足以把修道院里的修女都吓醒.

        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棋手.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算计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她也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敌人.他早已有了结论,断定她生性就不知道怎样恨人……或者怎么报复人,她连怎样算计人都不会.罗伊笑了起来,想到她曾问到保证照顾杰堤的事.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打算逃走了.她那么容易就让人看穿心思,每一个表情都老实得近乎透明.

        他觉得胸口发紧.妮可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那么娇嫩,那么难以置信地柔软,那么美丽.

        他那朵娇嫩的小花此刻正在咒出他从未听过的难听字眼,每一句都没有多大的意义.

        她就是发脾气也不会持续很久.她说那些粗话连她自己也觉得很羞愧.她匆匆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站起身子.她刚在脚上一使力,脚踝处就发出一阵剧痛.

        妮可大声叫了出来,又跌回地上.她坐在那里足足坐了一分钟,考虑着应该怎样办.罗伊听见她的呻吟声,立即朝她走过去.

        妮可终于认输了,她出声求救.

        她还没喊完,他就已经站在她旁边了.她这时已经痛得不及注意他会这么快就赶到.

        他手里拿着她的鞋子.他把鞋子丢在她腿上,单脚在她身边跪下来.

        她以为他在生气."如果你现在对我说'将军'了,我就要尖叫."

        "你已经尖叫过了,"他答道,口气听起来颇愉快的."现在真的是'将军',妮可,棋局已经结束."

        她没有心情和他争辩,她垂下目光."我摔倒了,"她说道."踝骨大概扭断了."

        她听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头发被散在跑上,肩膀处的衣服也扯破了,身上尽是枯叶.

        罗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俯身为她检查伤势.他还没有碰到她,她就发出呼痛的声音.

        "妮可,人通常都要真的痛才喊叫."他说道.

        "我只是预作准备."她辩道.

        他忍住笑.他已经确定她的脚没有断了,骨头附近并没有肿起来,脚趾扭动的时候也不会疼,这表示只不过是一点瘀伤而已.

        "没有断."

        她不相信他.她弯下身子,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求平衡.她检视着自己的脚究竟如何了,脸庞距离他只有几英寸.她望着自己的脚,而他却望着她的脸.

        "看起来好象断了."她低声说道.

        "没有断."

        "你一定要这么幸灾乐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