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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出了什么事,管家先生?"那几个骠骑兵看见他死白的脸色,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管家用颤抖的手指摸了摸他那皱纹纵横的额头,好象要振作一下精神似的.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最后他低声地说."死人的脸真可怕!

        还是不看的好."然后他又急忙地补充说:"快去叫维顿卡来,把它锁上.快些!快些!"维顿卡进来了,但在动手之前,他要求喝一杯酒壮壮胆.维顿卡一口气把强烈的饮料喝下去之后,就重新把棺材锁上.

        "怎么样,管家先生?我跟你说过不要看,"他耸了耸肩膀说,"这一下,你到晚上一定要做恶梦了."

        第二十四章最后的荣誉

        一阵阵的寒热发得老布达依不断地打颤,但是他不愿意屈服;他仍旧用很快的步子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这是他每逢碰到疑难事情而无法解决时的一种习惯.他沉思了好久,嘴里咕哝着一些毫不相关的话,最后,他好象作出了一个决定,用拳头使劲敲了一下窗台,随后就踏着坚定的步伐急忙走出大厅,吩咐佣人把他的一个助手喊来.

        "立刻叫他们准备一辆四匹马的车子,"他用他平常那种柔和的声调命令着说,但是他把"立刻"两个字讲得特别重,"你快乘车子到翁格伐尔去,并且一定要在天亮之前从那里请一个白铁匠回来,叫他把棺材盖用锡焊上,明白吗?""我不懂为什么要这样急,管家先生?因为如果必要的话,老爷,我们在中午之前焊棺材也来得及.也许在早晨还有一些亲戚要来和死者诀别.""用不着争辩,你照着我的命令去做好了."布达依整整站了一夜,在白铁匠没有来之前,他决定不去睡觉.整座城堡也忙了一个通宵.厨房里忙着杀鸡宰鸭、揉面团、搅黄油、捣罂粟籽、煮、烤,准备在举行葬礼之后,请大批客人在城堡里吃饭.每当祝贺一位高贵的老爷诞生时,在举行洗礼的宴会上总要牺牲不少只火鸡;每当一个老爷仙逝时,为了准备丧宴也要杀掉好多只火鸡,所以对于可怜的火鸡来说,无论是生一个人或死一个人反正都要它的命.

        城堡的每个角落里都在忙碌着.卡波施和翁格伐尔两个地方来的裁缝差不多挤满了七个房间,在缝制丧服.卡杜什卡也在帮着他们缝.画师们在大幅的纸上画着布特列尔家族的家徽.工匠们在砍削柱子和柱脚,这些东西以后都要用黑纱包起来.维顿卡监督着他们工作,并以十分不满的态度批评着那口金属棺材的式样和尺寸.

        "不错,东西是华贵的,但是不太轻巧.要是我用木头做一口出来,那可要比这口棺材好得多."到了下半夜,白铁匠终于来了,而且很快地把棺材焊好了.布达依先生直到那时才去睡觉.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我不要再醒过来!"但是至高无上的上帝并没有听信他的话.一清早他就被陆续来到的马车声吵醒了.院子里又来了许多马车,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如:斯塔拉伊、玛拉托夫、施恩伊、隆尼亚等的四轮轿形马车,巴拉·依白朗依的有名的四匹灰马马车,吉拉尼的五匹黑毛牡马马车以及罗里的四轮"音乐"马车(不过,现在没有把放送音乐的机钮开开),马车一辆一辆的来到了,好象四个省内暖房里所生长的鲜花都到这里来参加这个死者的殡礼.

        由于感激死者生前的慷慨,从全国各地来了许多代表团,如:卡波施和翁格伐尔的手工业行会代表;帕塔克地方的大学生(他们的耳鼻都冻得通红);佩斯城路易学院的学员;凡茨哑子协会的四个哑子代表;"沉默派"教徒的三个代表("沉默派"教徒现在正在最近成立的科学研究院内召开会议)……真是难以统计!客人挤满了这座巨大的房子.

        高贵的太太们,男爵夫人和伯爵夫人们裹着珍贵的毛皮大衣急匆匆地来到大门口.有的客人送鲜花,有的送花圈,只有一个穿着蓝色外衣的老头子拿着一根上面覆着霜的、枯萎的树枝,交给一个看管花圈的人——管家的助手加尔.

        "你要把它送到哪里去呀?"管家的助手冲着他的脸不客气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有我知道,"老头子回答他说,"请您也把它放下去吧,假如死者能看见,那他一定会知道,这根树枝是什么东西.""朋友,你是谁呀?""我跟你是什么朋友?我是辽斯克的一个贵族捷尔吉·托特."我们那可敬的捷尔吉·托特拿来放在棺材上的那根树枝,就是从亚诺什伯爵最后一次跟比罗什卡一起走过的那个树林子里的树上摘下的.

        院子里每来一辆新的马车,那些聚在炉火烧得很热的大厅里的老爷,特别是太太都奔到窗前,好奇地向玻璃窗外看着,于是,玻璃窗上的那些霜花都由于他们的呼吸而融化了.假使来的人是一位重要人物,全厅的人就会立刻轰动起来.

        可是,他们一次也没有轰动过,这可以从他们不高兴地嘟起嘴唇那一点上得到证明.

        巴尔·小布达依(霍尔瓦特家庄园的管家)是从鲍尔诺茨来的,他报告说,他那年青的女主人病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因此她不能来了.

        "哎哟,可怜的姑娘!"有几个人叫道,"这个沉重的打击伤了她的心!"大家都衷心地替病人表示惋惜:他们宁愿她先到这里来,然后再生病.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涌向窗前.

        "谁来了?谁?……""'寡妇'来了!""嘿!Ox!Sapristi!"很多人都顾不得寒冷,打开窗户,探出头去,还有些人拚命想爬得高一些,因此所有的窗口都聚满了重重叠叠的人头,好象一堆苹果;要是射一箭过去,准能打中一个人的脑壳.

        真的是寡妇来了,她穿着重孝.仆人也都穿着黑色的仆人制服;连马也是黑的;赶车的和跟车的仆役的帽子上都垂着一条黑色绉纱带子.

        城堡里所有的仆役都出来迎接伯爵夫人.(难道这真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吗?)他们排成一个半圆圈,深深地躬着腰,一直等到老布达依扶着她走出马车.

        "瞧这个臭女人!"窗口上面有人吃惊地喊道,"她点头的样子多么骄傲,好象一个女王!"接着,在她的后面,从马车里出来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那时,又听见惊讶的喊叫声了.

        "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是谁?""她的女儿,马丽亚·布特列尔.""好一个人物啊!""布达依先生,请你带我的女儿到一间暖和一些的房间里去,"马丽亚·裘里低声说,"她冻坏了,可怜的孩子.现在我要到他那里去,他在哪里?""在大厅里.""我可以看看他吗?""不可能了,夫人,棺材已经焊好了."马丽亚很熟悉城堡里各个房间的位置.她从仆人手里接过白茶花的花圈,径往大厅走去.

        这时,大厅里正好一个人也没有.护灵的骠骑兵恰好到院子里去了,为的是要跟其他的骠骑兵整理一下队形,因为灵柩出发时,灵柩的两旁要由八个拿着马刀步行的骠骑兵护送;灵柩前后,也要各跟一队由五十个骠骑兵编成的马队.一个老爷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应该有个老爷的派头!

        大厅里笼罩着死一样的静寂.厅堂又大又空,中间放着一口阴森森的棺材.时而可以听见烛火的爆裂声和搬动家具的声音.

        马丽亚浑身颤抖着,向四周看了一看.让一个死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这样的事情可未曾听见过!她正要转过身来往回走,忽然发现有一个男人在灵柩旁边轻轻地做着祷告.

        虽然她穿着丝绒的鞋子,走起路来几乎毫无声音,但那个男子还是听出了她的脚步声而转过身来.这是乌恩克省的议员,西格蒙特·别尔那特.

        马丽亚认识他,她憎恶地向他看了一眼,在他的身边走过去,把自己的花圈放在灵柩上面.

        别尔那特走近灵柩,狂怒地把山茶花的花圈丢在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

        "请您不要这样残忍,"他用气得发抖的声音说,"不要再惊扰他,现在就让他安静些吧,我请求您."马丽亚刚刚准备跪下去,但由于这个意外的攻击而跳了起来,她象雌老虎一样,高傲地昂着头.

        "您怎么敢这样?您是谁?"她粗暴地叫道,"我是他的妻子.""不错,神父们认为是这样,"别尔那特以极度轻蔑的态度回答她,"但是上帝并不认为这样.现在他在上帝的身边了!"别尔那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眼睛充血,他用脚去践踏花圈,"把您的花圈拿去送给神父,并且告诉他们,他是被你们害死的."别尔那特在走开之前又对马丽亚看了一眼,恨不得咬她一口,但这已经不能刺痛她了,因为她已经昏倒在石头的地板上.

        这位可敬的议员轻松地叹了一口气,好象一个人摆脱了某种精神上的重压一样.他离开大厅,一直走到院子里,才对仆人们说:

        "你们去看看.大厅里有个女人昏倒了."人们找到了伯爵夫人,并且把她救醒过来,那时,他们很可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恐怕她还是很爱他的."是否还值得继续写下去呢?要是把整个的葬礼描写出来,或是把那些悲伤的和好奇的人群如何在路上排成漫长的行列都描写出来的话,那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布特列尔家族的亲戚们都聚集在外面的厅堂里等待神父的到来.死者的妻子也在那里,她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脸色惨白得跟死人一样.在宣读遗嘱时(秘书从维也纳带来的那张遗嘱),那里还出现了一些从别的庄园里来的管家和地方官员.

        那位亡故的伯爵在遗嘱里吩咐把自己的领地、收入、动产和不动产几乎全部都捐献给慈善事业.他只把爱尔乔杰列庄园收入的一半留给那个不幸的、自称为他的妻子的人,因为她好象还有一个女儿,所以后者在出嫁时还可以得到加拉高施农场上四千霍里达土地作为嫁妆.

        他有一部分财产遗留给亲友中的某几个人.例如布达依先生,由于他"多年的忠诚",亚诺什把佛烈平庄园内所有的一切动产和不动产全部送给他,使他能够安逸地度过自己的晚年.除此之外,所有的收入、土地和其他等等都应属于伯爵的亲爱的保护人伊斯特万·法伊,或者说得更正确些,属于法伊一家.

        假使今后查到,在某一笔指定的捐款落到某个团体手里,而在这个团体中,神父也能享用这些捐款的话,那末经查明属实后,遗嘱中的这笔捐款即可宣布无效,而将它分给波佐什的贫民,类似的情况还有许多.

        这时,神父们乘着四匹马的马车来了(由于天气太冷,只来了几个本区的神父),于是葬礼开始了,而且进行得很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所有的人都被那从未见过的豪华排场迷得眼花缭乱.农奴们拿着几千个火把.当送葬行列的前队已经到达陀鲍鲁斯克的墓地时,运灵柩的灵车甚至还没有动哪.花圈和鲜花装了四辆马车(当然,对比罗什卡·霍尔瓦特来说,即使她只送了一根木犀草,那她也决不会感到过意不去,她的荣誉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城堡里还从来没有聚集过象这一次那样多的人;不但是高贵的老爷,就是连普通的百姓也都感到光彩.全部翁格伐尔的居民、两个卡波施城及其四郊的居民都来到了这里.瞧,饭店老板格里比和美人哈达希(现在是他的妻子)也在此地.卡杜什卡正在指东点西地向他们作着各种说明.

        因为有一群贵族的缘故,所以一个普通人就不能挤到前面去看棺材.可敬的捷尔吉·托特跟其他人一起都被挤到后面去了,虽然他到这里来,完全不是为了欣赏那些老爷们肥胖的背脊.他是想来看看葬礼和哀悼一下死者.于是,他懊丧地向陀鲍鲁斯克走去.决定直接在墓地等候出殡的行列.

        捷尔吉·托特和第一批拿火把的人一起来到了墓地,他仔细地看了看墓道——一座普通的砖头建筑物,上面盖有一个瓦屋顶,和一个象窗户一样的通风洞,之后,他就决心爬到这座墓道的顶楼上去.也许,在顶楼上,他可以直接看到下葬的仪式,看到无数的马车、贵族、乍明乍暗的火把、彩色的家徽、披着黑色马罩的马匹,也许还可能看到他的那根夹杂在花圈当中的树枝.它是不是被放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