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有很多步伐急促而有序地接近。
2
巡逻的守军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阖闾低头看着倒在脚下的承欢,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脸颊上。雨声淅淅沥沥,下得无休无止。
看到他,再看到刺客的尸体,守军早跪了一地。
阖闾抬目,淡淡说:“今天巡查这一带的是谁?”
立时有两个士兵跪前一步。
阖闾嘴角噙着半个笑容,走过去,猛然挥剑。
鲜血“蓬”的一声爆出,他的脸上手上瞬间热了一热,两个士兵的尸体顿了顿,分向左右倒下。
其他的士兵跪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阖闾喘息着,指向承欢,冷冷道:“立刻送他回宫,传医救治。”又指向两个刺客的尸首,说:“翻查他们的身上。”
吴王遇刺的讯息,虽然被小心翼翼封锁着,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朝野上下。
那一剑自承欢的左肩到背部划了个深深的口子,直深入骨,幸而没有伤到要害,不足以致命。
阖闾也受了点伤,在上药的时候,火辣辣的痛楚感让他不止一次想把面前白发苍苍的医者拖出去斩了。
侍卫报来的结果让他更为心浮气躁。那两个刺客身上,并没有任何足以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听取报告的人里面,还有伍子胥在内。
他思索了一会,抬头问:“刺客的剑是哪国铸的?衣服又是什么地方织的?”
侍卫飞奔而去,片刻以后,回禀。
刺客的剑出自越国,衣服却是楚国一带的纺布。
伍子胥听完了,回头看看阖闾,问:“你有结论了么?”
阖闾阴沉着眉目,冷冷回答:“没有。”
他又加上一句:“想来也就是越国人干的好事。”
伍子胥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倒也未必。”
阖闾冷冷回望:“你总是不遗余力,为越国开脱么?可惜你开脱也无用,歧籍的大军,已经出发了。”
“既然开脱也无用,我怎么会替它说话。”伍子胥低目,淡淡地说,“大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罢。”
阖闾凝神看着他,半晌,冷哼一声。
“大王登基以来,这是第六次刺杀。”伍子胥忽略了阖闾那尖利的冷笑,继续说下去,“前五次,一共有十三名侍卫为保护大王而死。”
“你想告诉我什么?”阖闾挥挥手,赶走了医者,转头问。
伍子胥说:“我只是陈述事实。”又说:“他没事了。比起那十三个为大王献身的侍卫,他算得上幸运。”
阖闾侧头看着他。由于他半躺着,要看清伍子胥,就需把头仰起来。这一仰首间,从颈到肩的线条立刻绷紧了,现出一种绝伦的妖异感。
伍子胥避过眼睛,淡淡地说:“大王,您的衣服乱了。”
阖闾依然斜斜挑着眼,看向他:“那你帮我理好吧。”
伍子胥愣了愣,俯身下去。一缕头发垂到面前,他随手拨了拨,把它掠到耳后去。但是头发又顺着他俯下来的肩颈而飘垂下来。他索性不去管它,只伸手轻轻拢上了阖闾的前襟。
阖闾忽然捉住他的手,呼吸软软地吹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动。”
伍子胥的身体立刻僵硬了。
阖闾却只是伸出手,指尖轻柔地破开他额前的垂发,向两边分开,掠上去,梳理了一下,而后帮他拢在耳后。
这些动作他做得极其轻巧,指尖擦过的细微触碰犹如羽毛般柔。他的手指在对方的头发上面停留了很久,才恋恋地收了回来。
他抬起眼,很柔软地笑了一笑,悄声说:“这样就好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伍子胥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发梢,都有一种疼痛的错觉。
3
承欢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身体醒来而神智仍依依地眷恋着睡眠的时候,他觉得有一种意外的轻松。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昏迷过去了,因为刚才的沉睡实在非常深,非常沉,多年来他都没有拥有过这样深沉黑甜的睡眠。
连一个梦都没有。
等他完全清醒了,才发现自己为什么有这样轻松愉快的感觉。
他没有梦见姐姐,也没有梦见其他家人。
等他醒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对自己产生了瞬间的刻骨的恨!
他披衣坐起。
背上仍猎猎地疼痛着。
那是被刺客砍了一剑的痛。
他记得很清楚,是阖闾把他推到刺客面前,用他的身躯阻挡了刺客的攻势。
但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更恨阖闾。
也许是因为,如果阖闾没有牺牲他,而是保护他的话,他已经满载了过多感情的心里再载不下这没来由的爱护了吧。
他沿着狭长幽深的回廊向外面走的时候,弧形的回廊给了他奇妙的错觉,仿佛在走一个永远走不完的循环。
还有点微微的发烧,以至于他看见的一切都如在梦中。
他看着士兵从宫苑中的西殿冲出来,拖着一个中年人,一直拖到庭院中。那中年人头上的长冠脱落了,衣襟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号叫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承欢有些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阖闾那黑色的高挑身影从正殿门口出现,才下意识地把身体往廊柱后面掩了掩,继续看着这一切。
阖闾缓缓走下长阶,一直来到滚落在地的狼狈的中年人面前,低头看着,冷冷地笑了笑:“别来无恙,宁陵君。”
被叫做宁陵君的男人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忽然眼睛亮起来,扑上去匍匐在阖闾脚边,声嘶力竭地叫:“大王,冤枉,那些刺客不是我派去的!”
阖闾冷冷看着他,语调轻柔地说:“你怎么证明?”
他顿了顿,又说:“寡人说是,那便是了。”
宁陵君被拖下去的时候,手指一直死死扒着地面号冤,以至于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十道血痕。虽然是夜晚,但庭院中的灯火却十分明亮,那些血痕看起来仿佛已经深深印到了石头里面,大约再也不会消逝。
承欢觉得有些晕眩。眼前的庭院和外馆那尸横遍地的场景重叠起来,这华美无比的宫殿也只不过是一片大一些的墓场。
他看向阖闾,阖闾一直低头看着庭院中,直到他身后的黑暗里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伍子胥越过阖闾的肩头看着庭院中的一切,而后他说:“宁陵君是无辜的。”
阖闾没有回头。
“没有人是无辜的,”他漠不关心地说,“他是王族,有一半越国血统。这已经成为清算他最好的罪证。刺客是否他的人,无关紧要。”
伍子胥沉默了很久,说:“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场战争是个错误,你怎么想?”
阖闾猛然转首,凌厉的目光盯向他。
良久,阖闾才说:“太晚了。”
一声轻微的叹息随风飘进承欢的耳内。由于两人站得很近,承欢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二人中的哪一个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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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暗火
(起6H点6H中6H文6H网更新时间:2007-3-22 18:09:00 本章字数:5072)
1
一缕黑发从交缠着的肢体间滑下来,束发的金色丝带仿佛带着自己的慵懒生命力,自发梢绞卷着,飘垂到地上。
岐籍对着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眯了眯眼。
他撑起上半身想坐起来,这动作引得怀中人在睡梦里发出几声不满的呢喃。
他低头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勾践,手指不由得压上去,在勾践红润的唇边捻了捻。
勾践像是被打搅了好梦般唔了一声,半转过身,又沉沉睡去,黑发滑落后露出的肌肤,并没有岐籍抱惯了的吴越美女那种柔软纤细的触感,却充满青年人紧绷的张力。即使深深浅浅地漫布着青紫的瘀痕,依然闪耀着健康的光泽。
岐籍深思地看着他,心事重重地皱了皱眉。
自己究竟是怎么捕获了对方的?
不。
自己究竟是怎么会被这只妖物捕获的?!
几日前,他在发兵时,恶意地命令手下停止给勾践供应饮水。
船队穿过太湖,进入南下的江河时,勾践已因脱水而陷入半迷狂的状态。
明明窗外就是浩瀚的水波,全身却干渴得像是每一寸肌肉都要裂开。岐籍并未短少勾践的食物,甚至每日送上的还都是由随军的名厨制作的精美糕点,只是,没有水而已。
这种残酷而不动声色的折磨,持续了好几天。
有时候岐籍觉得,吴国的王族那苍白的身体内,一定是流淌着黑色的血液。阖闾也好,他也好,都嗜好于优雅的谈吐间,观赏他人极端的痛苦。
当他昨晚再次踏足勾践的船舱,一进门,赫然看到这位高贵的越国世子已经在狂乱中开始咬噬自己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