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馨咬紧了牙,一个字也不说。
“把他的手指给我一根根砍下来。”阖闾伸手,轻柔地环抱着承欢,看向扶馨,淡淡地说,“你还有十次机会开口。”
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说:“连你的主人勾践都是我的阶下囚,你真以为,凭你就能翻云覆雨不成?!”
扶馨被拖下去的时候,承欢紧紧塞住了耳朵。阖闾看着他,放柔了声音,问:“你怎么会遇上他的?”
承欢惊惧地抬头。
阖闾审视着他的脸。
这张小小的脸庞上只有受惊后惶恐的神情。
阖闾叹口气,说:“以后你要出去散步的时候,让个人跟着,知道了么?”
承欢乖乖点头。
阖闾大概不想让他看见流血的惨状,才让人把扶馨拖出去行刑。
而帐外也没有意料中的惨叫声。
只有利刃割过肉体的沉闷声音,和从紧咬的牙关后发出的无法压抑的闷哼声。
这声音持续了很久,终于消失。
一个士兵走进来,跪倒,禀告:
“大王,他什么也没有说。”
阖闾沉思,挥手:“继续拷问。”
“再拷问下去,命就保不住了。”士兵小心翼翼地说。
阖闾挑挑眉。
“那就拷问到死吧。”他漠不关心地说,“谅他也不知道些什么。”
承欢低头盯着士兵。
血污从士兵盔甲的下端,一直滴落到衣襟上。随着士兵跪倒的姿势,在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血水印子。
他必须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才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阖闾看着他,玩味地一笑。
“你不用害怕,”他说,“这是战争。这种事情,以后每天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被越军俘获,下场也不见得比他好多少。”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
“啊……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他一把抱起承欢,向外走去,一边说:“我们要出发了。我看,你也走不动了罢?”
走出营帐的那一刻,承欢来不及闭上眼睛。
在他心底某个残酷的角落里,一个声音说着,你必须看,必须看到这一切,这样,你才能够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曾经名为“扶馨”的这个人,将要消失在世界上。
留在地面上的,是一堆堆的血肉碎屑,连着红白色的经络,和森森的骨头碎片,散了满地。那其中最大的一块,依然在蠕动,并发出低低呻吟的,承欢觉得有些眼熟。
——末借之死,他没有亲眼目睹。
其实那天他如果去得早一点,是赶得上看末借的死刑的。但是出于微妙的自我保护的心态,他没有去。
而他逃避的一切,此刻如此汹涌地面对他!
不过如此而已,他冷冷地对自己说。
下一瞬间,他推开阖闾,跪倒在地,肠胃之间翻江倒海的呕吐起来。
阖闾低头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地面上垂死的人体。
使他很不愉快的是,扶馨那几乎已辨不出容貌的脸上,竟然带着诡秘的笑意。
3
天色熹微之时,阖闾的大军,已到了李地。
李地多水泽,岐籍的三万大军因而择地搭营,从地势干燥的山坡上绵延下来,形成半圆形状的两翼。
这营帐的阵列利攻亦宜守,而阖闾带来的兵将则在一侧的低地扎营下来,等待岐籍前来朝见大王。
跟随阖闾前来的将士们心情都很好。
岐籍的大军,军容如此严整。他们要去进攻的越国,刚刚死了国王,而继承者却被岐籍压在大营里,他们不觉得这场仗有什么危险性!
已经有人谋划着,回到阖闾大城后,如何消耗胜利带来的快感了!
岐籍前来朝见阖闾的时候,承欢坐在阖闾身边,看着他,打了个寒噤。
他还没有从看到扶馨惨状而受的刺激中恢复,一路上,都是阖闾抱着他坐在马上,甚至在他吐了阖闾一身的情况下,都对他轻声细语,没有半点责怪。
他无暇去思索这缘由。
他一见到眼前这个名为岐籍的男子,心底就感到恐惧。
面对深渊的恐惧。
这铁甲峥嵘的男子,沉稳而彪悍,那带着吴国王室鲜明特征的脸,线条明晰如刀削。
他的眼睛就是那深渊。承欢暗暗地想,深黑色的,燃烧着静静火焰的深渊。
他猛然打了个寒噤。
他读懂了扶馨临死前,那个诡秘的笑意!
阖闾却很高兴。
他轻缓地挥手,问:“寡人命你做的事情,可全都做完了?”
岐籍跪下,神态恭谨中带着一丝自得,正是他应该露出的表情。
“泽地叛军被斩杀殆尽,剩下的流民力量微弱,已不可能再滋事。越国外围屏障也被我军肃清,现在我的军中还关押着两万越国降卒,他们领头的,是越国大将灵姑浮。我安慰他们说大王来了就会开释他们,他们已经缴了械。”
阖闾微微皱眉,淡淡地说:“虽然降了,还是越人。找个机会,一起坑杀了。”
他说起上万条人命的时侯,倒是当真轻松。
岐籍肩头微微颤了颤,回答:“是。”
阖闾又问:“另一件事呢?”
岐籍点头,拍了拍手。
立时有几名士兵抬着具棺材上来,恭敬地放下。
“大王要的人和要的剑,都在这里面。”
阖闾点点头,离座来到棺木前,低头看去。
棺木内芳香馥郁,显是塞满了防止尸体腐烂的药材。他伸手拨了拨,药材散开,现出下面一具孩童的尸体。
孩童的尸体已经因时日过久而肿胀不堪,即使药味也掩盖不了中人欲呕的腐臭,但还能依稀看得出他与常人相异的相貌,和比常人宽广许多的眉距。
孩子双手环抱着一柄长剑,卧在药草中。长剑长约三尺,剑脊上交错着菱形的格纹,寒光湛然,却隐隐透着奇异的黑色。
阖闾看着他,微微挑眉,问:
“他就是干将与莫邪之子,名为赤比,又被叫做眉间尺的么?”
岐籍跪下,恭恭敬敬地回答:“正是。”
“怎么让剑给尸体污了?”阖闾冷笑,“把干将剑起出来,清洗过了,再呈上来!”
岐籍垂手说:“是。”
然后他恭谨地站起来,绕到阖闾所在的棺木一侧,伸手去取孩童尸体上的那柄长剑。
在他取剑的时候,阖闾已经回身,细长而神经质的手指轻压在自己的唇鼻之间,形状漂亮的双眉微微绞起,不欲闻到那令人不快的尸臭。
承欢坐在案边,看着他们。
阖闾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眼看着他,微微一笑。
这一切都恍惚得像是梦中场景。承欢看着岐籍伸手拿起长剑,不胜惶恐地捧着,仿佛这剑有千钧的重量,而阖闾正看着他,展开半个笑容。
然后一切都变得那么快,岐籍猛然执剑在手,一剑砍向阖闾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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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黑血
(起8O点8O中8O文8O网更新时间:2007-4-15 20:11:00 本章字数:4374)
1
星火四溅。
光线亮了一亮,又暗了下去。承欢一瞬间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一瞬间有多长?
每一次睡眠,每一次造爱,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消耗了无数的一瞬间。
可是一瞬间也够决定很多事情。
承欢甚至还来不及去想一想,他,是否希望阖闾倒在这一剑下?
他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了。
阖闾不知何时已经将莫邪剑取在手中,架住了岐籍这一剑。
干将剑雄浑古朴,透着怪异的乌黑色泽;而莫邪剑细长优美,雪亮如银。
一黑一白两剑交接着,两人都在手臂上使着力道,剑刃与剑刃磨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你早知我会暗害你?!”岐籍咬牙,问。
“我不知道,”阖闾微微一笑,眼底却染出狠戾之色,“如果知道了,我不会孤军深入,身涉险地!”
岐籍冷笑,跳开,又挥出一剑:“那就是说,你从未信任过我!”
“是又如何?”阖闾轻松地架开这一剑,“你值得我信任么?”
“是你不信任我在先!”岐籍嘶吼,“你谁都不信,我们做臣下的为你抛头颅洒热血,在你眼里可有半点价值?!你凭什么身居王位?!”
阖闾言笑晏然间,手底却行云流水般展开剑招,一时竟然逼得岐籍回剑自保。
“我凭什么?就凭你身为吴军主帅,却夺不过我这三尺青锋!”
岐籍被他逼开,站住了,喘息着,带着恨意的目光瞪向阖闾。
“你刚才说的话,很像当年我对吴王僚说的。”阖闾悠然说,“我的王位,是踏着先王的尸体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