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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年瓦岗聚义,尽是江湖好汉,后来秦琼、罗成、程咬金等人助大唐开国,那是本朝功臣。天下一统之后,这些老将呆在家里没仗可打,好不手痒,心道‘这天下太平了,我可做些什么呀,还是在家教儿子吧’。所以秦琼便把双锏功夫传给秦怀玉,秦怀玉又传儿子,儿子又传孙子……那程咬金自然也把那三斧一杵传给了程铁牛。罗成早死,罗家人还在,罗成的儿子罗通便学会了一套罗家枪法。”

            众人心道:“唉,这位王先生怎的忒罗嗦。”又不好再出言打断。

            那王先生不觉唾沫乱飞:“诸位要问了,我讲这些故事却是为何?诸位且想,这几位将武功传给子孙,那尉迟敬德等一干老将能不传么?传到后来,也有将功夫传了外人的,不就慢慢成了江湖门派?还有那时各路反王,打到后来,全完了,有的受了招安入朝作官,余下的不肯作官或者没人要做不成官的,回家也教儿子去了,还有的一看,我做什么去?咳,找个镖局当镖头得了。再有功夫高的,独来独往,作了游侠,这江湖呐也就兴盛起来了。”

            旁人又道:“开唐至今也二百年了,怎的也不开江湖大会?”

            王先生道:“要说那时为何不开这江湖大会?只缘那时节天下太平,习武的也知晓循法退让,大家习武要么为了考武举,要么做个镖头,也有的为了防身。开元年间,公孙大娘舞剑,得了明皇赞赏,许多人纷纷要拜公孙大娘学剑术,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公孙大娘一看,‘我怎么教的过来?’只收了聂隐娘几个做徒弟。大家看公孙大娘不肯收,只好找江湖中会剑术的人来教,虽然所学都是‘青云剑法’之流污人眼的末技,也总是聊胜于无,就算时髦一场。”

            唐宁只是一笑,也不生气。

            王先生道:“总之那时学武的走的都是白道,各行其是,互不相扰,也便没有开甚么江湖大会的事了。偏从安史之乱后,国无宁日,盗贼四起,江湖中黑道遽多,黑白两道冲突不绝。远的便如三十年前两淮盐帮遭官军剿灭,官军中首领多是扬州盐铁门子弟。近的如七年前川东柳家寨与荆州云梦镖局那一场血战,云梦镖局满门被灭,连仆妇婴儿不能幸免,柳家寨也死了许多好手。江汉数家镖局为共抗柳家寨,结盟起誓,一家有难,几家支援,共进共退,如此与柳家寨大战几场,各有死伤,柳家寨因此名声大起,当地官府也不敢招惹。

            “柳家寨有位三寨主本是衡阳五行刀的传人,也算白道子弟,只缘与当地一位土豪结仇,竟投入柳家寨做了盗匪。此人功夫了得,与江汉镖局动手,杀人最多,江汉镖局气不过,便找那人的师父衡阳五行刀的掌门丁大理论。那丁大是个极护短的人,虽知弟子入了黑道,理屈在己,但那弟子是自己最钟爱的,入了山寨后,也不断有东西孝敬,从来不曾缺了礼数,心中早就打定主意为徒弟撑腰。加上江汉镖局心伤同道惨死,言语也重,两下言语不合,便动起手来,江汉镖局本无高手,又吃了大亏。

            “江汉镖局死伤的镖师中有不少是白道中各门派的弟子,听说丁大居然助柳家寨伤了自己的徒弟,哪肯罢休?登时就有沅水向家、岳阳君山剑派、汉水神农帮等大举前来讨债。丁大一看自己势单力孤,便向平素交好的柳州、赣州数家门派求援。当时双方共有十几个门派,也不分白道黑道,两千余众,约在汨罗屈子祠决战,直打了两日两夜,双方精英尽死,最后还是君山剑派掌门‘日见孤峰’张万千使一招‘巴陵一望’将丁大的头斩将下来。那张万千的剑术号称‘神仙不可接’,有一绝招‘巴陵一望’,据称被杀者仅来得及见剑光一闪,便即毙命,端的十分霸道。”

            唐宁知道这是取自骆宾王的《送梁六自洞庭山作》:“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这“神仙不可接”的原意本是指不能见到神仙,非常遗憾,而今却被用来形容张万千的剑术厉害,连神仙也接不住他的招数。问道:“这两千余人在一起混战,岂不惊动官府?”

            王先生笑道:“那些官军抢劫行商,杀戮良善或者还有些本领,见到江湖拼命,早就远远躲开,等到双方打罢撤走,才装腔作势前往巡视。长沙刺史奉报称淮西乱兵有一股万人精骑奇袭长沙,赖天子洪福、三军用命,以区区两千步卒败敌万人精骑,斩首三百,伤敌千五。那敌人头颅何来,当时有几个门派全部战死,横尸无人收拾,约有二百余人,至于尚有数十首级空缺,倒霉的便是永州一带的苗人了。”

            京畿之地,偶有少许盗贼旋遭扑灭,是以唐宁听了这些故事,心里犹存狐疑道:“当今天下虽偶有藩镇叛乱,但还算太平,百姓安居,这江湖仇杀果真如此剧烈么?”

            那王先生冷笑一声,尚未开口,旁边已有人道:“听小哥口音,应是长安人,哪里知晓关外情形?俺们泗州地方百姓日子好苦,唉,可怜呐。”讲话中竟拿衣袖去拭泪。

            唐宁奇道:“泗州乃天子威令所行之地,早在元和四年便实行财税三分法,百姓负担应不甚重,近年又未听说歉收,怎会出现饥荒?”

            那人哀道:“若说收成,连年不是歉收,而是丰收。谁知淮西一开战,州县便要增加许多官爷,向我等小人摊捐。前年交三匹绢可完五千文税,今年却要六匹绢,稍稍有几丝不好,官府便拒不收纳。米价也是如此,前年一斗米可完一百文税,今年只值五十文,我家完了税捐,只留两担粮,家里还有四张嘴等着吃饭。没奈何,仗着身壮有力,替人做挑夫,今日随漕帮到了此地。”

            那王先生冷笑道:“这小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如何能明白其中道理?皇上下旨那是不错的,但除却关中、扬州、洛阳、太原几处,其余州县大小官吏还不是擅自增加税赋,花样百出?甚么戡乱税、兴仓捐等等,多如牛毛,又随意压低米绢价,中饱私囊。关中是天子脚下,去年五月旱灾,皇上免了当年夏税,这几年还连年开仓赈灾,关外哪有这等好事?皇上也免过一些地方的赋税,但当地官吏却要继续收取苛捐杂税。百姓被逼无奈,出外讨生活,便是落草为寇,也是官府逼的。只怕那些盗贼比起祸害百姓的官吏来,倒还要好些。”这位激动之下,讲话也简洁多了。

            唐宁虽觉那王先生所言有理,但终觉盗贼杀人越货,岂能黑白混为一谈。

            王先生见唐宁不言语,心道孺子不可教也,便不再理他,对众人道:“近来江湖仇杀日有所闻,若不立规矩,只怕越来越乱。是以江湖大会势在必行,只是未料想长安剑宫一个小小门派居然跳将出来。”

            旁人道:“若是少林寺出面,只怕大家会心悦诚服。”众人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猛听得有人喊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众人抬头向场中望去,见一处人群骚动,唐宁身边数人拔腿便跑了过去。唐宁见那王先生坐着不动,也沉住气坐定,不久便有人气喘吁吁跑回来道:“是洛州王屋派和晋阳介山派打起来了。”

            王先生忙从怀里取出一书,翻来翻去,过一刻道:“定是介山派取胜。”跑回来的那人却道:“我看不见得,适才看时却是那王屋派的弟子功夫高些。”王先生摇头道:“不然,不然,一定是介山派取胜。”那人道:“我再去看看。”讲罢起身,从人群中硬钻了进去。

            不一会,那人又钻出来道:“这下热闹了。王屋派总共来了五个人,介山派只有一个,被打得倒在地上,满脸是血。”讲罢,又钻进人群。

            唐宁心道:“五个打一个,就没有人制止么?”眼看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最外一圈还有的骑在马上,想挤进去也难,便是跳起身也看不见里面情形。唐宁四下环顾,见东西台上也有众人伸长脖子观看,指指点点,边说边笑。

            正不知里面情形,人群轰的散了,那钻进去的人好容易从马肚子下爬了出来,他三进三出,衣襟早遭汗水浸透,袖子也撕开两寸长的口子,边走将来边笑道:“热闹,热闹。”唐宁与王先生问道:“情形究竟如何?”

            那人笑道:“原先两个人相斗,介山派的挨了两拳,王屋派的吃了一脚,后来王屋派的四个人都上了手。介山派那小子一看五个打一个,哪敢再还手?王屋派的这位便左脚这么一踹,介山派那小子便吃了一个‘嘴啃泥’,王屋派另一位右拳一个‘黑虎掏心’,那小子便曲成了一只虾米,再两人一人一拳,登时那小子便多了两只黑眼圈。”他边说边比划,衣袖扇出来全是汗臭气,脸上却尽是兴奋之色,“最后一位说‘你们看我的本事’,双脚这般又这般,踢出一个连环腿来,居然将那小子踢起三尺多高。”

            这时其他观战的众人都已归座,听了这人详述,不禁羡慕道:“我在那里拼命向里挤,却什么也没看见,只见到前面那人后脑勺。”另一人道:“我比你幸运些,前面有三指宽的人缝,看见一支胳膊,也不知是介山派的还是王屋派的。还是这位大哥有本领。”那人愈加得意,不厌其烦为众人比划,这位这般这般起脚,那位如此如此出拳,引来更多人在旁倾听。

            唐宁心有不忍,不禁眉头紧蹙,却见众人脸上皆是兴奋不已,毫无一丝怜悯之色,心道:“莫非这介山派是大盗巨奸,恶贯满盈之辈?”问道:“后来却又如何?”

            那人一脸失望:“王屋派当然是拳脚俱下,后来见那小子装死,也嫌无聊,打了一阵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