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中唐侠隐 > 第33章

第33章



                                    那领头的猎户自称于三,从怀中取出一张鹿皮来,上面烙有花纹,交与唐宁道:“我们专以打猎为生,人称‘山棚’,这便是我们的标记。在洛阳一带都有我们的兄弟,将此标记把与他看,只须言明是于三所赠,但有吩咐无有不从的。”

            唐宁心道未必会用得着,但不便拂于三的好意,便收下了,那于三再三叮咛唐宁定要到山寨作客。

            洛阳乃是大唐东都,虽比西京长安规模稍逊,但地处中原,交通便利,商贾繁华却不在其下,虽无如长安西市、东市那样大集中的商区,却是大街小巷皆遍布酒楼商肆、茶馆店铺,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偶尔看见衣着奇异的高丽、南诏、安南、吐蕃、契丹人经过,扶桑人大多身着唐装,不细观一时倒分辨不出,更有高鼻深目的波斯胡人牵着骆驼招摇过市,引起行人驻足。

            唐宁等人从西门进了洛阳城,却见许多行人匆匆向南,更有一位身着胡服头戴帷帽的女子打马经过,险险将唐宁撞倒。袁聪道:“这些人都要做什么呀?丢魂落魄的。”六人便随着人流而去,竟到了一处园圃。

            园圃中熙熙攘攘尽是游人,正值暮春时节,园中牡丹盛放,姹紫嫣红,煞是壮观。满园的文人仕女穿梭花间,相映生辉,其中自不乏俊郎美女,令人目光追逐流连。唐宁等人到了其间,便随人流在花间漫步,听得前面几位文人侃侃而谈。其中一人道:“今年花市更贵,一株紫红色的已卖到一百四十两银子,而去年仅一百一十两,净涨了三成。”另一人点头道:“怪不得白居易诗‘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只怕十户也不止了。”先前那人道:“那些官宦富商有的是银子,还怕买不起么?”

            又一人叹道:“若说牡丹,果不愧花王之称,正当李正封所咏‘国色朝酣酒,天香夜袭衣’。堪称国花。”先一人道:“国花之谓,何以克当?”

            那人道:“这牡丹出身本微贱,生长在太行山野之中。不知何朝何代被人移下山来,随时应候,又不知经历多少代的培育汰选,才成就这无双的名花。这牡丹开在暮春,正是万花争艳之时,偏它雍容富贵,尽压百芳,有帝王之相,正合我大唐气象。按说我华夏疆域万里,名山大川不可胜数,其中岂无奇花异卉,如何又独崇牡丹?这其中自有缘故,那奇花异卉虽多,然或生境苦寒荒蛮,人烟罕至,不得见闻;或因生境过于优裕,非本土不生,环境稍有不如意便不得成活,试问天下有几多相同地气物候之所?故而若为名花,不但须生得好,还须性情不过于乖张,能稍顺土壤、应天气,移向我宅前屋后、滨河近山,这才能有人欣赏、有人传颂。有了这些,方能成为名花。若论这样的名花也有多种,苏州的菊花、兰溪的兰花、洞庭的荷花、孤山的梅花。只是梅花虽有傲骨,菊花虽有气节,未免过于寒瘦;荷花高洁、兰花幽贞,并称君子,有仙佛之相,却不合世义之道,不宜为邦国之象征。惟有牡丹喜高燥、稍耐荫,雍容而不媚,富贵而不骄,才可体现我大唐国力强盛,宽容仁厚,恩加四海之气象。”

            那二人点头称是道:“只是王公大臣嗜花成癖,不惜千金,竞购名品,上行下效,竟至世风糜华。而今淮西未平,河北战火又起,国家当多事之秋,正应勤俭治国,奈何作此奢华之举。”

            那人叹道:“人欲横流,牡丹何辜?”

            园圃南端有一草堂,这时空无一人,分外清冷。轻轻听得“叮”的一声,磬声响处,丝竹之声徐起,只听环佩叮当,走出一队仕女,手执紫色牡丹花枝,头插碗口大紫色牡丹花朵,身上轻纱也绣着紫色牡丹图案,缓缓走进堂中央,排成牡丹花阵,随乐而舞,舞到终时,将手持的花枝纷纷掷于堂前,翩然而去,人去香留,令人恍如梦境。

            这时音乐复起,又转出一队仕女,手执通白色牡丹花枝,头插通白花朵,身上轻纱也绣着通白牡丹图案,舞毕而去。如是红、黄、绿、黑诸色牡丹花陆续掷于堂前,花团锦簇,香沁人心。

            原来这洛阳牡丹花会不单是赏花卖花之所在,更是文士赛诗、仕女交际之盛会。那些仕女非梨园子弟、却是闺阁千金,借牡丹花会一展才貌,以引起众人瞩目,更可结识才子贵人。当年杨贵妃便是在洛阳牡丹花会中艳压群芳,才被选作寿王妃。此刻那些仕女也走进园中,与一些达官贵人、知名文人谈天说地,果然个个美艳动人,便有的斜倚花枝,由擅丹青者绘描图形。

            唐宁等人前面的文士想来也是洛阳城里有些名气的,正在吟咏,便有一个身绣白牡丹图案的仕女前来,说是杨司空孙女,打听这里可有李贺李长吉?那几名文士得美人垂青,正是大喜,却听人家找的是李贺,登时如一盆冷水浇头,灰溜溜的,只得道声没有。

            那杨家女子刚走,便有一个着紫色牡丹图案的前来,几名文士才打起精神,不想人家又是找李贺的。跟着什么牛千户之女、郭郎中之女皆相继来找李贺。只有一名最艳丽的女子出身却不高贵,不过寒门小户,人家眼中还是只有李贺。几名文士愈觉脸面无光,悄然遁去。

            这时一名头戴绛红牡丹的女子正在走来,她分明记得此处有几名文士,怎的突然不见了,当下四处张望。看见唐宁一群人中,仅有他穿着象是读书人,其他只有两名姑娘、三个道士,便上前来向唐宁行个礼道:“公子可见适才几位书生到了何处?”

            唐宁道:“诸生已出园去了。”他极少与年轻女子讲话,袁聪是天真如小孩子的,才无拘束,这时见一个美貌少女上来打话,心中反十分不自在,讲话也不自然。袁聪见那女子衣裳华丽,人又极美貌,相形之下,甚感企羡。

            那女子叹口气,幽幽的低声叹道:“可惜不能一睹李长吉。”她见数位女子都来过,以为李贺当在其中。

            唐宁道:“李长吉不在其中。”他身怀内力,适才那些文士的话听得十分清楚。

            那女子秀眉一展道:“公子可认识李长吉?”唐宁道:“不认识,只是适才听诸生所言。”那女子幽幽叹口气欲走。

            袁聪见这么多美女都要找寻李贺,不知这个李贺是怎生人物?便问唐宁:“李贺李长吉的是什么人?”

            唐宁道:“李贺乃是当今年轻一代最有名的诗人,他的《李凭箜篌引》《南园》等诗天下闻名,深得韩愈、皇甫湜等前辈赞许。”

            袁聪笑道:“韩老伯伯呀,下次我到他家里,让他叫李贺来见一见,看他究竟好在哪里?他武功高么?”她是习武之人,评人优劣的标准自然便以武功高低。

            唐宁道:“我听到传阅的李贺诗中有弃文从武的愿望,但未听闻他有武功。”

            袁聪笑道:“原来只是一个读书人。”拿指头推一推唐宁道:“你不是读书人么?还是什么举人,又会武功,文武双全,不比那什么李贺强么?”讲罢笑声连连。

            唐宁被她打趣,脸色通红。那女子也是一阵羞涩,看一眼袁聪,见这少女虽然不施粉黛,却也天生丽质,还称韩愈为伯伯,只是讲话有些野,连李贺都不晓得,听话音中这些人会武的,想来不过会舞刀弄剑罢了,但听得这些人口音不是本地人,那少年又是甚么举人,遮莫是外地的才子也未可知,所以又抬头打量唐宁几眼,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今日可是来赛诗的?”

            唐宁更觉不安,道:“在下长安唐宁,只是偶然路过,才疏学浅,哪敢献丑?”

            韦玄中听唐宁自称“才疏学浅”,也不想他指的是文学,径以为他指的是武功。要知一个人若痴迷一物,便是旁人无心之语在他听来也是有心的,韦玄中当下笑道:“唐兄何必过谦,依你的功夫自然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唐宁听他把话讲岔了,笑道:“韦兄过誉,小弟文武皆是不济。”

            那女子听见“唐宁”之名,若有所动,又想不起何时听过,当下告辞便去,转过几株牡丹花树,不防脚下一滑,眼见便要摔倒,心想这一摔可是出了大丑,当真是又羞又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唐宁等人正目送那女子离去,眼见她将要摔倒,唐宁从花丛上一跃而过,在那女子方接地之前,堪堪扶住。韦玄中等华山弟子齐喝一声彩,要知这花树虽然不高,但相距有两丈远近,一跃而过,殊非易事,华山弟子除韦玄中外都自度不能。

            那女子含羞躬身道谢,要知在牡丹花会中摔一跤,那可是颜面尽失,今后声名可不大好听,再看唐宁一跃之间竟有这般远,当真非同常人,不觉再多看唐宁几眼,低头疾步入草堂去了。

            一阵阴风扫过,紫衣女子到了近前,望着唐宁冷笑道:“小子原来是太乙门弟子,快讲那终南臭道士到了哪里。”满园美女,忽然多了一位鬼魅般的人,更令人恐怖,登时不远处游客惊散,一名游客还尖叫一声。

            这一下不要紧,满园游客不知原由,纷纷逃奔。可怜一园牡丹,被人践踏得枝残花落。

            唐宁见她声色俱厉,手中银箭已露出头,无奈道:“这位长者,在下并非太乙门下,也不知终南道长现在何处。”

            那紫衣女子喝道:“少罗嗦。”对唐宁冷笑道:“太乙门的功夫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小子,既然你是太乙门下,那就怪不得我了,要怪你就怪那个无情无义的终南老混蛋吧。”

            常随她的小姑娘此时才到,站在一边,却看着袁聪。

            袁聪见那小姑娘盯着自己看,也注目看她,一时两人相互打量,从头到脚看来看去,还真有几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