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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出征




        昨夜宫宴顾铭屠只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离席了,后来发生的事他是近子时才听闻的。那时外臣已不能进宫,遂隔日一早便进宫探视。在行至福兴门时,遇到了跪罚结束出宫的晟王和晟王妃。昨夜之事,他已了解清楚。庆阳公主流产虽说与晟王妃并无直接关系,可终究不是毫无关系,这个孩子他可是盼了很久的,如今就这样没了。加之此前晟王妃夜闯他的府邸,当众剑指他与何如意夫妇的死有关,这笔羞辱尚未算清,如今又添一桩,顾铭屠此刻心里怒火滔天,却依旧恭敬地行礼问安。望着顾铭屠离去的身影,阿沅道:“这个人怕是得罪下了。”“早就得罪下了。”“你是说在顾府那次?”“这位顾大人看似冷面无情,实则自尊心极强,极要面子。你上次当众拿剑指着他,他哪里容得下。”阿沅沉默,思索着,也许是的。可再有一次,她还会那样做。



        经过一夜休息,闵孝云看上去比昨夜好多了。孩子没了,她不仅不难过,反而如释重负。想起昨夜太医的话,俪贵妃气得哭起来:“好好的身子,你自个儿糟蹋。这下好了,以后就是想有孕也难了!”



        自嫁给顾铭屠,她就一直在吃避孕的药,后来一次肠胃不适,让她怀疑是不是怀孕了,后来发现就是肠胃出了问题,并未怀孕。可她还是担心,后来就加重了药量。吃了近两年的药都没出问题,何曼均闯顾府那夜,她激怒了顾铭屠,她不是第一次激怒他,所以没当回事,以为事后只要及时吃药就行,可顾铭屠事后把她给圈禁起来,一圈就是七日,结果就怀上了。可由于长时间吃避孕药的缘故,身子早就不便有孕,即便有了,也很难坐得住,遂昨夜被何曼均稍微讥讽了两句自己才会受不住就流产。



        “没有才好呢。我才不要给他生孩子!”



        “你!”俪贵妃气结。“没有孩子,这以后漫长的日子你要怎么过?!”



        “这您就别操心了。总归比有孩子过的舒心。”



        “没有孩子,你怎么在那府里坐得稳!现在只有一个崔孺人,幸好生的是个丫头片子。这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王孺人、李孺人、赵孺人,生下儿子可如何是好?!没有孩子,谁会把你当回事!”



        “我可是公主!皇上亲封的公主!没有孩子,他顾铭屠还能休了我不成!他不会!他那么恋栈名位的人,怎会舍弃我这块金子招牌!纵他在府里养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他都不会动我的位子!一他不敢,二他不会,他不会!”



        “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痛快!他想在人前威风显赫,我偏不让他遂意!他想要我给他生孩子,好巩固他驸马爷的地位。我偏不!他加在我身上的羞辱,我要一点一点地还给他!”



        俪贵妃听的心头猛跳,她这个女儿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啊!怎么这么倔!这么蠢!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这辈子从被逼着出嫁那日起就完了!如今只不过想惩罚凶手罢了。”



        “你!你要干什么?!”俪贵妃猛地抓住孝云的手臂,厉声道。



        “您放心吧。我倒是想报复父皇呢!可惜我力有不逮,只能先对付对付顾府里那个!”



        俪贵妃心下这才稍稍一松。这时,侍女来禀,说顾铭屠来了。



        “我不能再孕的事,您别跟他提。反正现在也这样了,您也希望我在那府里的日子好过些吧?”



        孝云悄声道。俪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未语。



        “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俪贵妃急忙换上了平日里的面孔。



        “谢母妃。”



        “昨夜的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以后还会有的。别太往心里去。”



        “谢母妃关怀。”



        “行了,你们两口子说说话吧,本宫累了。”



        “恭送母妃。”



        俪贵妃一走,寝殿里的气氛陡然变冷。顾铭屠刚才的温和谦恭瞬间变成了冷面无情。待到在床边坐下,一股寒气袭来,孝云甚至不敢呼吸。



        “厉害啊!几句话就把我儿子给吓死了!你还真是总给我惊喜啊!”



        “你要是喜欢,这样惊喜我不介意多给你创造几次!”



        “我只想要一个孩子!下次你最好保护好我的孩子,孩子有了,我们都解脱!”顾铭屠突然靠近,钳制着她的下巴,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可她觉不出丝毫暖意,只觉得冷飕飕,还有恶心。



        “好啊!如果有下次!”



        闵孝云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狡黠,顾铭屠不明所以,以为是她素日里的挑衅,可似乎又不全是。平日里看惯了她高傲的样子,此刻许是因身子虚乏的缘故,面色苍白不见血色,又未施脂粉,倒有种病西施的美感,让他想起那年初次在安西王府见到她时,那时她身子受寒,坐在庭院中晒太阳,冬日的暖阳照在她脸上,也同时照进了他心里。顾铭屠紧绷的身子不禁松软下来,鬼使神差地将钳制着孝云下巴的手变成轻捏着她的下巴,摩挲了两下,在孝云的唇上亲了一口,“你且在这里歇息,过几日我接你回府。”说完便起身离去。孝云被他刚才的举动整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她想不明白,他刚才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铭屠从紫宸宫出来后直接去了宜兴殿。天子诏的事至今没有进展,他比皇上还急。作为皇上的第一心腹,他不想让皇上失望。



        “孝云的事,朕听说了。你们还年轻,孩子会再有的。”



        “谢皇上关怀。”



        “唐棣,着内廷司送些补品去顾府,务必叫庆阳公主养好身子。”



        “是。奴才这就去办。”



        “微臣谢皇上恩赏。”



        “来,坐。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顾铭屠心下了然,遂道:“先帝还是老样子。问不出什么来。黄兴那边能用的刑都用过了,他知道的或许就那么多。徽州何宅那边一直在暗中监视,除了何如意的灵车回去,也无甚动静。”



        “一潭死水。”



        顾铭屠战兢。小心回道:“要不要搅一搅?”



        皇上微眯眼睛,“你想怎么搅?”



        “先帝那边一时间怕是无从下手。但徽州何宅,或许……”顾铭屠说着稍顿,“晟王妃那边可以试试?”



        宜兴殿里有一阵沉默。



        “这事先放放。眼下倒是有件急差要办。西蜀那边屡次寻衅滋扰的时机都选的很妙,如此精准地掌握着我们的动向,看来我们这边是出了叛徒,把这个人给朕揪出来!”



        “是。”



        “你怎么看?”



        顾铭屠离开后,皇上问着进来的朱越。



        “顾大人的法子倒不妨一试。搅一搅,这潭死水兴许就活了。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惊扰到晟王殿下,往后,怕是要……”



        “这正是朕担心的。”



        “晟王殿下若能接下攻西蜀的差事,到时离了京,不妨一试……”



        “这件事要办的隐秘,又要以防天子诏遗失一事泄露,……还是交给外人来办最为妥当。”



        “离剑可行?”



        皇上思忖着。论身手、论身份、论关系,离剑是最合适的选择。



        “去给叶九天传信。”



        “是。”



        “那徽州那边呢?”



        “再等等。”



        自从舅舅袁鸿那里听说,晋安王和兵部近日在为防御西蜀进攻选择将领艰难后,昭王便起了心思。他在武库清史司已经待了半年多,每日除了苦熬,还是苦熬,熬得他都快要干了。这次是个好机会,不能做统帅,做个将领也行啊!好歹是在立功建业的正途上。他今日进宫就是想请母妃在父皇面前为自己说说话。进了紫宸宫,没让侍女禀告,本想给母妃个惊喜,结果却意外听到一个消息。



        “……有密探在监视徽州何府,那何如意又死的蹊跷,这里面肯定有事。以那何曼均的性子,岂会坐视不理。她只是还不知道。一旦有个蛛丝马迹,她定会有所动作。只要她动,迟早会碰道到父皇的红线,到时候,哪用的着我们动手,父皇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你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也不瞧瞧孝煜两口子在你父皇心里是什么位置!”



        “那是没有碰到父皇的红线,碰到了,父皇可不管什么亲疏远近,一律……”孝云说着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把。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那顾铭屠是什么人,你竟然偷听他办正事!”



        孝云不以为意,“他自己把正事带回家,不是我有意偷听的,是他防范意识不强!”



        “等他发现了,有你好受的!”



        “行了!天天数落我!”



        眼见着有侍女要进来,昭王故意提高音量喊着“母妃”走进来,表现的像自己刚进来。



        俪贵妃和孝云猛地一惊,心头皆划过“他刚才应该没听到吧?”的担心。



        “我耳朵没聋!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昭王一进来就往俪贵妃身上蹭,跟个小狗似的。孝云看着,不禁冷笑,心里腹诽着:“没出息的样儿!”



        昭王自小就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眼睛一直是长在天上的,地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入不了她的眼,遂对孝云的没脸色从来也不当回事。她瞧不上他,不喜欢他,他也从未喜欢过她,正好,扯平了。



        “儿子想您吗?抱抱!抱抱!”



        俪贵妃纵是习惯了他这番胡来,也有些起鸡皮疙瘩,孝云就更不用说了,心里比刚才又嫌恶几分。



        “起开!把我衣裙都弄乱了!”



        母妃向来最重自己的仪容,自己是有事来求,不好扫了母妃的兴,遂起开坐到一旁去。



        “前日刚见过,今日又来,你可从不会这么殷勤地来看望我,说吧,何事?”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儿子确实有件事想请母妃帮忙。”



        “何事?”



        昭王踟躇着,看看孝云,又看看俪贵妃,支吾着:“借一步?”



        “走吧!走吧!说你们的秘密去!我要休息了!”孝云说着躺下,背过身去。



        昭王于是跟着俪贵妃到了偏殿,将自己想参与攻打西蜀作战的诉求告诉了俪贵妃。



        可惜,俪贵妃的巧舌并未求得皇上的允准。三日后,反倒是晟王被委任为攻打西蜀的统帅。



        孝煜思索了五日,还是决定去西蜀。中秋宫宴那夜的跪罚让他彻底认清了一件事:唯有让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不被任意欺侮。



        他原本担心阿沅会有所不愿,可阿沅不仅没有不愿,还鼓励他去。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宁愿上战场的。如今机会来了,怎可拦着他去做想做的事。



        七日后就要出征,这几日孝煜一面忙着跟柴英交代安防营的事情,一面暗自做着出征后府里的安排。安防营那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担心的是府里和阿沅。



        母亲不在了,宫里他并无依傍。宫外,孝翊和绍卿、柴英都能照应一二,但真出事了,却未必都能说上话帮上忙。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护得阿沅和府内诸人的安全最为重要,遂专门去请托了晋安王妃。晋安王叔对自己寄望尤深,当会全心嘱咐晋安王妃看顾阿沅和晟王府的。



        事出突然,阿沅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让外面的裁缝铺连夜赶制了几身适宜西蜀那边穿的便服,另挑选了些孝煜素日里爱看的书籍,和两套笔砚纸墨,供他闲暇时娱情。



        “你这整理的倒像我是去游山玩水,不像是去打仗。”孝煜拨拉着行囊中的东西,调笑道。



        “打仗也有歇息的时候呀,这些你歇息的时候有用。”



        “仗一旦打起来,哪有歇息的时候啊。”



        “真的?”



        “真的。”



        阿沅泄气。孝煜见状,拉她的手道:“找个空闲总还是能找到的。”



        阿沅笑开。



        “对了。明日我要离开一下,后日傍晚前回来。”



        “去哪儿?”



        “大庾岭。总觉得离开前应该去一趟。”




        阿沅哦了声。



        “要不明早你同我一起?之前答应过你的,再去时带你。”



        阿沅支吾道:“还是下次吧。你这一走,府里的许多事都得有人来办,况且眼下樱子那边月份大了,府里不能没人。”



        樱子的事,阿沅虽接受了,可心里一直还是介意的。以前他们都尽力回避着樱子的事,阿沅这猛地提到,孝煜有过片刻的局促。“也好。”



        “过两日你就要走了,走之前还要进宫,来得及吗?”



        “我会在后日傍晚前赶回来的。”



        阿沅便没再吱声。



        绍卿本来打算跟着孝煜一起去西蜀,孝煜也同意了,怎奈他兄长那关还是过不去,他今日来找孝煜,就是想告诉孝煜,他又去不成了。可孝煜不在,他便跟阿沅闲坐了会儿。



        绍卿的性子敦厚有余,果敢不足,这是他屡屡受挫,一再与自己心愿背道而驰的最大原因。听他讲着,阿沅不禁想冲口而出:“先做了,又怎样!”搁几年前,她多半会这样说出口,如今却不敢了。自己可以这样做,却不能教唆他也这样做。这样做的后果,自己承受得起,他却未必承受得起。好生相劝了几句,绍卿才离去。



        孝翊来找他三哥,也扑了个空。他成婚不到一月,竟然有一半时日都不在王府里,而是住在客栈里,名曰:不想回府。阿沅听着,也不知如何劝他才好。



        孝煜如约定在傍晚时回来了,风尘仆仆的。因明日一大早就需进宫向皇上辞行,晚膳用罢孝煜和阿沅便早早歇下了。



        “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不在,照顾好自己。有不忍之事,且都先忍着,等我回来。切勿逞强。”



        阿沅眼圈红红的,“我知道。你放心。”



        阿沅虽这样说,孝煜却还是不放心。他不怕她惹事,只怕她身不由己。



        “走了。”



        阿沅拽着孝煜的手却没放。真要走了,阿沅突然不敢放手,她怕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不知为何,那种抓不住的感觉此刻特别强烈,眼泪随着不断的摇头越来越猛。孝煜无奈,只好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着。过了好一阵子,赵莆不得不提醒,再不出发,怕是要误时辰了。孝煜这才放开阿沅。



        “好好的。我会尽早回来的。”



        “嗯。”阿沅不舍地松开了孝煜的手。目送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