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回到家里, 觉得疲惫不堪, 她在客厅沙发坐下, 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副画。莫九平模仿的《幽谷君王》, 那只雄鹿依旧用鄙睨万物的眼神俯视着她。
莫云自嘲地笑了一下。莫九平, 她的父亲, 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从没留给她只言片语，除了画上的这只一天到晚鄙视一切的雄鹿。
莫云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扔掉靴子, 在沙发上躺下。
她把手搁在眼睛上，喃喃自语道：“……记忆和意识复制技术……如果周闵昌能够掌握这个技术的话……等艾伦回来，一定要给他搞个克隆体, 然后给这种动不动就失踪的人每天备份一次。”
她突然想起上一次她这样躺在沙发上的时候, 艾伦就在身后搂着自己，低沉的声音与她亲昵、交谈。
“嘶——”莫云皱起鼻子, 尖锐的疼痛从大脑内部爆发出来, 像是有人拿着一把电锯在她脑子里胡劈乱砍。这是情绪强制控制的先兆, 而且, 这一次的强制控制比上一场来得更加猛烈。
她挣扎地站起身, 向她挂外套的架子走去, 整个房间都开始旋转起来。好不容易够到外套，她从衣兜里拿出药瓶想要倒出两粒，却不小心把药大半都撒在了地上。
幸亏瓶底里还有几粒, 否则她连弯腰去捡都做不到。莫云把剩下的全倒进嘴里, 咽下去，慢慢地靠着衣帽架瘫坐在地上。
现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唯有等着药物带来的疏离感去除疼痛。
她蜷缩着，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眼眶汇集凝聚，一滴液体掉落下来，在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莫云抹了一把眼睛，感到有些惊讶。她从12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流过泪，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然而并没有。
几分钟后，止疼药发挥了作用。药物控制住了头疼，情绪剥离让莫云稳定了下来，强制控制也在最后关头放了她一马，没有重启她的大脑。
莫云深深地吸口气，从地板上站起来，擦掉眼泪。她觉得自己此刻看起来肯定糟糕极了，但这没什么，她失去了最爱的人，她有权利槽糕极了，这才应该是正常现象。
她麻木地从散落一地的药片上踩过，准备上楼睡觉。
星核研究所已经对火种的用途有了初步结论，明天一早苏昱海会向她汇报。
她已经哭过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工作时间。
*****
午夜时分，莫云被一种奇怪的拉扯感给惊醒。她睁开眼睛，感到一阵眩晕，伴随着轻微恶心呕吐感。她从床上起身，凝神倾听，在楼下有细微的噼啪声传来。
她从抽屉里摸出她的配枪，赤着脚，轻轻地走出卧室，来到通向客厅的楼梯口。她闻到一股空气被电离后产生的臭氧的气味。
“什么人？！”莫云握住脉冲枪，稳定地指向眼前的目标。
一团耀眼的光晕在楼梯下扭动、拉伸，渐渐扩展成一个两足生物的轮廓。接着，那团光芒暗了下去，变成了能量壁垒的那种淡蓝色。
这个带着淡蓝色光晕的能量体向前迈了一步，伴随着它的移动，楼梯下的空间也跟着它的移动而变了形，歪歪斜斜地向它倾倒过去。一种古怪的拉力像是潮汐一起一落地冲刷过莫云的身体。
时间湍流。
而伴随着时间湍流出现的，则是美莱人。
莫云收起脉冲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能量体。人类的情报机构对美莱人的生命形态一直没有定论，有目击者说他们是能量体，也有目击者说他们其实是液体机器人，还有人说他们未来的人类。
但从眼前的景象看，他们应该是能量生命体。
不过，下一秒钟莫云就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这个美莱人躯体的光晕闪烁了几下，渐渐地改变了自己的模样。水银般的金属液体在它的躯体表面流动着，象绕着身体循环的景观瀑布。
莫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短短的几秒之内，美莱人的形态竟然从能量转变为物质实体了。
物质转换为能量很容易，但能量转化物质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自打爱因斯坦提出质能方程以来，人类一直企图实现将能量转化为物质，但到如今的30世纪都从来没有成功过。迄今为止，人类已知的能量转化为物质的事件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宇宙诞生之初的那次爆||炸。
可在莫云眼前，这个美莱人却毫不费力的完成了人类一千多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人类真他妈的迟早要完，莫云心想。
她盯着它，发现它渐渐地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了，头、结实的胸膛、强健的双臂以及修长的双腿。水银仍然在流动，只是速度变慢了。他的脸部轮廓更明晰了。
全身赤||裸的，金属质感的，艾伦.奎恩出现在她面前。
莫云猛地再次举起脉冲枪，压抑着怒气问道：“你他妈的把他怎么了？！”
【谁？】
美莱人没有开口，他的声音直接在莫云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艾伦.奎恩。”莫云说，“你这张脸的主人！还有，别用他的声音跟我说话！”
美莱人歪了歪头，不解地皱起金属的眉头。
“艾伦在哪里？”
【轮回中。战斗着。】
仍然是艾伦的声音，莫云的眉头皱起。“什么意思？……他怎么样了？”
【迷茫。痛苦。挣扎。战斗。放弃。战斗。战斗。】
莫云咬着嘴唇，听起来艾伦的处境不妙。“让他回来。”
美莱人反射着镜面光影的脸微微皱了一下，视线落到莫云手中的脉冲枪上。
【是勇士，可以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谁？”莫云尝试着理解他的话，“你们想让艾伦加入你们？”
【对。净化他。】
“净化？怎么净化？净化之后，他就可以加入你们了？”
美莱人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斟酌。
【不擅长语言。演示给你看。】
美莱人可以在能量体与物质实体之间进行转换。但很可能，莫云推测，他们更喜欢以能量体的方式存在，相互之间的交流也是通过各种频率的波来进行的。这种方式明显效率更高。所以，词语表达并不是他们擅长的。
但，另一方面，虽然这个美莱人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主语，却都是他自己的表达，并没有借助翻译器。
“那你演示给我看看。”莫云说。
话音刚落，她突然感到手中滚烫。脉冲枪熔化了，岩浆般的往下滴落。但在这些岩浆坠落到地板之前，却又转移方向，向美莱人飘去，贴上他不断流动着的身体表面，融入了进去。
莫云心怀畏惧，却只能掩饰地挑了挑眉头。“就这样净化？就这样加入你们？”
【更完美。】
“……我猜他肯定拒绝了。”
【提出决斗。杀了4个。】
“你的意思是，艾伦提出了决斗？然后干掉了4个美莱人？”
一阵粗糙的摩擦从莫云脑海里刮过，对面的美莱人像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C级生命。不理解净化，不理解完美。】
莫云笑了一下。这样的完美，她同样理解不了，恐怕没一个人类能理解得了。而且，如果艾伦能干掉了4个美莱人的话，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说明，也许这个种族并非不可战胜。
“他赢了。”莫云说，“然后呢，赢了有什么奖励？”
【决斗胜利，卓越的勇士。回家。】
“回家？”莫云睁大眼睛，从楼梯上跳下，直冲到美莱人跟前，“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在路上了。】
莫云看着他，从他金属流动的身体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见过你。】
“你见过我？在哪里见过我？”
【读取记忆。痛苦多，快乐少。快乐里都是你。】
莫云点点头。美莱人读取了艾伦的记忆，在他的记忆里，感到幸福快乐的记忆全都是与她有关的。
“所以你来找我？”
【拒绝我们。因为你。】
莫云又笑了一次，眼睛弯弯的。“哦。”
美莱人歪了歪脑袋，凝视着莫云的眼睛。这时，他的身体再次发生改变，水银的金属光泽海水一样退了下去，宛如新生的皮肤一点一点从海底浮出水面。
莫云惊讶地看着这个美莱人的水银身体，变成了人类的血肉之躯。
“艾伦？”她喃喃地说。
美莱人还是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谨慎地靠近。
莫云还没从美莱人变为人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唇便被他吻住了。
这个吻非常生涩，仅仅是贴住她的嘴唇便不再动作了。
片刻后，美莱人退开，他的躯体恢复为流动的金属。
【没有任何感觉。】
“我也是。”莫云皱眉说，“你为什么要吻我？”
【好奇。探索。】
莫云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也许你们这种能量体，不能理解人类的情感。”
【有情感。】
“好吧。”莫云说，她才不关心美莱人是否有情感，她又问道：“告诉我，你们……美莱人为什么要在银河系里留下那么多东西？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需要净化。】
“我们需要净化？人类？”
美莱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莫云抬起手，做了一个持枪的姿势。“就是刚才那种净化？你演示的那样？”
头又点了一下。
【选择勇士。象我们一样。完美。强大。不朽。】
莫云又一次皱起眉头。就算个体的单打独斗能战胜美莱人，但如果面对整个美莱文明的话，如果美莱人决定某一天要给人类来这么一次净化的话，人类恐怕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美莱人向后退开几步，然后他的身体再次变化，金属熔化，发出耀目的光芒，他又再次转变为能量体的形态。
他准备要离开了。
莫云试探性地把手伸向他的能量体，却被无形的力量给弹开。
然后，美莱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