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坑有三米多深，满打满算高出一层楼的距离。讲话声传递起来没什么障碍，但乐哥不是远视眼，木箭又细又长，花纹印在上面，更是细微，他一时间看不太清楚。
看不清，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颜旭常从莫莫手里拿过长箭，又向上方重点晃了一晃，掷地有声：“你家，的箭！”
这回，乐哥倒是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
他皱了下眉，下意识道：“我家哪有箭？”
但转而，他便反应过来。随着时代的变革，冷热武器迭代，旧日的很多兵器都被淘汰掉了。再者说，他们对付鬼，这类玩意儿也不是必须的。别说他这一代，就连他父母那时候，常伴身侧的都只剩下了符纸，对普通人杀伤力比较大的东西，在普通社会上早逐渐销声匿迹。
不过，他们世家讲究，老宅子的大堂中为显门面，通常条案上会供个昔日的旧物。他们乐家好巧不巧，供的就是一根羽箭，其上纹路掺着家族的象征，独此一家，不至于弄错。
要真算起来，这起码得是五六十年前，他爷爷那一辈的东西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面还有。”莫莫拿铁铲戳了戳地。
大家方才是广撒网，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便一齐搞定点突破。
不多时，他们又从土里挖出来了另一些冷兵，刀枪剑戟，基本上一应俱全。
“咱们这是找着谁的武器库了？”赵正光神色微妙地拎起堆在地上的兵器，迎着天光看了看其上锋芒。
……基本没什么锋芒。
埋在土中，不知过了多久的岁月，该锈的不该锈的全锈了一片。
黑红交错，斑斑驳驳。
分不清是普通的钝痕，又或者还夹杂了其他什么别的成分。
每件兵器上，或多或少都刻着花纹，要么在柄身，要么在刃尖。颜旭常一件一件数过去，越数越心惊：“这是我们家的剑啊，这是他们郑家的刀，王氏，慕容，金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对劲，不对劲啊乐哥！这都是咱们家里现在供出来的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乐哥也按耐不住寂寞，没法再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坑顶了。
但往下跳，也有些难度。
三米多，他还没成仙，不是钢筋铁骨。
男人蹲在崖口，眼神逡巡了一圈，最终目光的焦点聚集到了冉一笑身边的牧小雀身上。
牧小雀不干活儿，但他跟着冉一笑，一直在随着坑地下落。
乐哥叫道：“喂，你。”
……这么嚣张的语气，是不会有人理的。
实际上，哪怕是客气地在说，牧小雀也很少回应别人的问话，他一般都把自己的外交工作交给冉一笑。
冉一笑自然看得出乐哥想下来，但两边关系又不融洽，甚至还很恶劣，她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给他提供援手。如今副本剧情零零散散，一点轮廓都还没描摹出来，她也不知道能从乐哥身上扒出什么交换条件，思来想去，打算把这个决定权交给npc自己：
“乐先生，咱们刚刚已经互相两清了，你现在找人帮忙，总得拿点儿东西来换吧？”
对方闻言，神色不快，又嫌弃地啧了一声。
都不用看他眼神，大家基本脱口而出就能猜到他的想法：散修果然都这样，无孔不钻！
乐哥说：“我可以送你几张符。”
“这地儿有鬼吗？”冉一笑奇怪地眨眨眼。
这地儿……估摸着肯定是有鬼的。
不过，她觉得他们的那些符，对这里的鬼大概没多大用处。
杏杏曾经用十分严肃认真的语气劝诫郑嘉禹赶紧离开，证明如果继续待下去的话，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这个不太好的程度，可能还挺严重。而杏杏，是一个知情人。甚至，没准是搞事者的帮凶。结合她对待世家的态度来看，这件事，针对的应该是世家子弟。
逆光沙的消息，似乎是从一个名叫金三响的人口中传出。
它把很多人都聚集到了这一处……这很像是一个专门设好的局。
这样的话，沙子是不是真的存在，就要打个问号了。
这可能真的不是个寻物的任务。
总之，既然是特意针对，那肯定有所防范，乐家的符，大概应对不了副本里的困难。
见npc也说不出什么好的来，冉一笑心里同样嫌弃地啧了对方一声，面上只好退让一步，勉强提议：“要不，把你们两个的门牌号说一下？”
乐哥：“……”
他脸皮一抖：“你要干嘛？”
冉一笑：搜集情报，还能干嘛！
她一本正经：“冤家路窄嘛。我们之后，尽量避开。”
“……”
这种话，对方信了几分不一定，倒是很得莫莫的心。她附和道：“是啊，你们住几层？之后我们要是看到电梯停到你们那儿了，保准换个门等，不惹这个晦气！”
“三层。”乐哥翻了个白眼。
门牌号当然是不可能说的，他正好顺着莫莫的话拿楼层来充了个数。
冉一笑撇了撇嘴，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也没再为难他。npc的信息要是还像人生解答书那么好撬，这也不至于是个五星了。她见好就收，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行吧，你记着欠我一个人情。”
乐哥：“……”这是什么人间奸商！
楼层都告诉你了，还欠什么人情！
但他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反驳，毕竟冉一笑刚答应了他要帮忙。只在心中狠狠把对方扔过来的“人情”两个字从中间一撕，暗想，鬼才欠你个人情！
有了冉一笑的应允，牧小雀变出个软软的绳梯出来，不一会儿，乐哥顺着它下到了坑底。
颜旭常刚才一惊一乍的，搞得他有些不太信任对方的眼光。然而自己亲自检查了一遍，的确得出了和对方相同的结论。
这些兵器，都是他们世家现在用来撑门面的标志性旧物。
其实，在冷兵器盛行的时代，真打起架，到了兵刃相接的时候，当然是自己什么用得顺手就选什么，不会说一个世家只拘于一种。然而当下，因为是供在堂前，具备了象征的意义，大家互相之间较着劲，自然就不喜欢和别人撞了型。
土里挖出来的这些兵刃，看上去年代久远，似乎是旧时代的遗留物。
可偏偏，选的是当下每家的对应物品。
这其中说没有猫腻谁都不信。对方是冲着他们世家而来，这个目的基本昭然若揭了。
课代表问：“你们世家平常有什么大型的集会么？”
既然是标志性的物件，那它们聚在一起，就等于是世家聚在了一起。
会不会是在暗示什么？
不过，npc有自己的剧本信息，思维方式自然和对这处世界观一无所知的玩家不同。
颜旭常的脸白了三分，犹犹豫豫地说：“上一次派出这么大阵仗……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
同伴的慌张情绪具有感染力，乐哥被搅得有些心烦，不等人家说完，斩钉截铁就先否认了一声。
但颜旭常没能被这声铿锵有力的“不是”安抚住心神，他心中的怀疑如毒草一般蔓延至整个大脑神经，恐惧的阴影罩过来，滑过舌尖，顺势便脱口而出：“乾家……”
“我说不是！！”
这个名头一出，乐哥整个人明显也变得有些暴躁。
他冲着地上的武器堆就是一脚，哐啷啷把它们踢散架在了地上。眼底实际也浮起了一丝不安，但被他高傲的自尊给抑制了下去。他着恼地道：“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了，他们家人不是早死光了吗？”
Npc们投入得在尽情表演，奈何玩家们没有前情提要，听得四脸懵逼。
当然，冉一笑比其他人的脑子要清楚一丢丢。
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发音……
她心中产生了一点不好的预感，眼皮直跳。她向乐哥和颜旭常确认了一下：“什么乾家？”
然而这两人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颜旭常搓着手，压根没留意到她这声问。乐哥听倒是听见了，但不太耐烦地瞥过来了一眼，目中含着讽意，似乎在说：有必要明知故问？
看样子，玩家只能从npc口中获取些新鲜的线索提示，但进一步的解释，是不能指望了。
这就是系统鸡贼的地方，把他们的身份设置为了道门中人，导致一些道门的常识性问题，npc会默认他们都一清二楚，不会进行更多的讲解。一些讳莫如深的轶闻，不但不说，可能还会藏着掖着，就比如现在。想要进一步探究，只能再试试看有没有更直接的线索，或者，收集多点只言片语，从中捋出逻辑，再行推断。
动脑子的事从来不是赵正光的工作，这边npc被几个兵器搞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他继续向下挖了挖土，原本只是打算做个收尾的活儿，确认下是不是所有东西都被他们给找见了。
没成想这一挖，还真让他碰上了个漏网之鱼。
但已经不是兵器……
颜旭常和乐哥这边气氛正沉重时，猛然听到一旁一声男人的尖叫：“卧槽！”
大家纷纷移头，牧小雀天生优势，是这里反应最快也看得最远的，看清了地里面的东西，他第一时间就往后疾退了三步，捂着眼睛躲去了冉一笑身后。
是在他瑟瑟发抖地缩到自己肩膀上有一会儿了，冉一笑移眉转眼，才从离得比较近那几位惊异倒退时分出的缝隙里，看明白了赵正光发现出来的东西。
一具骷髅。
冉一笑：“……”
说起来，小鬼当家那个副本里也是，又是挖土，又是骷髅……
这个副本简直像是之前那几个的总集！
不过和小鬼当家那里的不一样，这具骷髅尚算完整，并不分散，身上还裹着衣服，是现代的打扮。裤腰上挂着个钥匙链，其中最长的一条，是一个坠着流苏的紫色玉牌。
颜旭常张了张口，下意识扭头看了乐哥一样，手指往那边一晃，又被乐哥没好气地一掌拍下去。
乐哥：“我看见了。”
“几个意思？”莫莫狐疑地看着这两人的小动作。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乐哥倒也不再瞒着他们，径直道：“这是我家偏门的腰牌，这个人，可能是我之前派到这里打探情况的那几个人之一。”
没来由爆出这么个逆光沙的消息，他当然不会在不确认真假的情况下贸然前往。派过来的先行部队有人失踪，但也有人拖着伤回去，还带了一点儿确实有那么些奇异效果的沙粒，信誓旦旦跟他说东西不好拿，不过消息属实，逆光沙确实存在。
不然，他怎么可能亲自前来？
骷髅在下，兵器在上。
看上去，就仿佛这人生前，是被这些兵器给捅死的。
人是现在的人，刃却是旧日的刃。
颜旭常胸口发闷，呼吸困难，深深换了几口气息，心里压不住事儿，被惊悚的恐惧感驱赶着，脱口道：“我记得，乾家的那个女的，当时是不是也是被这样……”
冉一笑眉毛一抖。
“乾家的那个女的？”她真是忍不太住，只好直接试探，“乾玥？”
“……”
名字一被她说出来，整个林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三分。
一阵静默。
玩家们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剩下两个npc是目瞪口呆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颜旭常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乐哥狠狠瞪过来一眼，仿佛是在谴责散修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冉一笑……冉一笑觉得她已经不用再进一步确认了。
果然！
她就知道，心动选手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