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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罪人


  平喜自然也见着那雁子的下场了,不由地咽了咽唾沫。
  他只知道死亡谷危险,却不知真正置身其中,是这般感觉。仿佛“死”亦有了实体,就在身边的雾霭里潜藏着;或者到处都是“死”,与他们如影随形。
  “天黑我还没回来,你便自己回去,自己找饭吃。”
  他想起以前目送亲爹迈步进入死亡谷的背影,现在才明白每回爹都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虽然是亲生父子,但一直情薄;平喜儿时还觉着爹不喜欢他,才会对他那么冷淡。也是后来雍门君修宫殿,大肆抓贱籍进采石场做工,他才知道为何爹会一直那般凉薄。
  贱籍,光是这两个字,就如一座重山,压得他们随时会轻飘飘地死去。
  这道理平喜懂,懂得不能再懂。若不是遇见宗锦,遇上这么一连串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他都以为他爹已经死了。现在不仅他爹没死,他身后还有大人物跟着,且还无人拿那种嫌恶的目光看他。
  想到这里,平喜忍不住悄悄看了眼走在他斜后方的赫连恒。
  对方原本相貌中就透着股冷,透着股不怒自威;戴上面罩只留一双眼在外后,赫连恒的气场变得更加骇人。尤其又是在这种死亡随身而行的地方,他仿佛就是从地府出来收割凡人性命的鬼神。
  “有何话要说?”猝不及防的,赫连恒突然出声问道。
  平喜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没什么没什么……前面,前面就快到了。”
  “嗯。”
  男人似一点也不在意他人对他的窥探,说这些话时连眉头都没动一动。
  他们走了近一个时辰,正如平喜慌慌张张所说的,出口就在前头。那面罩里的药材味道几乎快闻不到了,不知是他们已经适应了这味道,还是药材的效果已经所剩无几。见赫连恒没有半点觉得他冒犯的样子,平喜又忍不住窥视,心里好些问题来回地转,就想跟大人物多说几句话,多见见世面。
  又过了片刻,平喜才鼓起勇气道:“……赫、赫连大人。”
  “有话直说便是。”
  “……宗锦是贱籍的事,”平喜道,“你知道么……”
  男人倏地侧目,一双威慑力极强的眼睛盯得他胆寒:“当然。”
  “那大人……还,还特意来救他么……”话已经问出口,再打退堂鼓也有些晚了;平喜只好一鼓作气地问,“贱籍就是下等人,一条下等人的命大人还亲自来救……”
  赫连恒并未即刻回答,反倒是收了视线,才平缓说:“贱籍不贱籍,在我赫连家,无人在意。”
  “……那是大人不在意?”
  “是我赫连旗下之地都无人在意。”赫连恒道,“他是他,与他什么出身,并无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你如是问我,”赫连恒轻声点破平喜的心思,“是因你是贱籍?”
  “……”平喜的目光顿时黯淡下来,即便他作为贱籍已经生活了很久很久,他仍觉得自己身上流的是下贱的血脉,“我是……我爹也是……”
  仿佛是因为已经快要走出这片恐怖地带,又或许是就快能见到宗锦,让赫连恒的心情比起之前那段时日好了许多,男人竟突然有心情和平喜闲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你可知贱籍是因何而来?”赫连恒问。
  平喜摇头:“我只知道……爹是贱籍,那儿子也是贱籍……代代相传……”
  “呈延国的第一代皇室,姓成;后来成家覆灭,改朝换代,有琴氏成了皇室。”赫连恒随意说着,平喜对这些名头丝毫不知,只依稀觉得好像曾在茶馆外听说书先生说过,“有琴氏定复姓为尊,而复姓或是祖上传承,或是应功赐封。唯独千代,不知为何被有琴氏视为贱民,极尽羞辱;后千代因看不惯有琴氏暴政而反。”
  “…………”
  前面那几个名字平喜还算听得明白,后续的话平喜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了。
  赫连恒仿佛也无所谓他是否听懂,自顾自地往后说:“千代皇室对有琴氏恨之入骨,便将有琴氏所有的族人定为罪人,赐罪人印,世世代代为奴。”
  “……原来是这样……”
  “所以说,”赫连恒一脚踏出了黄雾,淡淡然道,“若要说罪人印代表什么,只能代表‘输家’。而输赢,从不是定论,自然我赫连门下都不在意贱籍与否。……这样便进了东廷,宗锦现在人在何处?”
  平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去,去乌城,就在乌城的城郊……”
  他们走进死亡谷外的林子里,到听见鸟叫才止步。赫连恒不紧不慢摘下面罩,手稍稍一使劲儿,便将面罩拆开来。里头药材的粉末都已经染上了层黄,可见药效是真的。男人看向平喜,道:“你先去一旁歇着。”
  “我不累啊,这才走多久,我不累的。”平喜道。
  他刚说完,两个精兵便会意地上前,一人一边将平喜架住,拉住他往林间更深处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不会要杀我灭口吧……救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杀我!……”
  待到声音停了,赫连恒才转身看向其余人等,沉声道:“宁差。”
  “在。”
  “你从此处往北进湖西,要多久。”
  宁差从怀里摸出地图,一边看一边道:“若是有马,一日功夫,没有马就……”
  “一日,我给你一日,去通告西鹿,让他备六千匹马,两万人,三日后由北进东廷。”
  宁差咽了咽唾沫,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重重点头:“是,我马上出发。”他说完就走,不带任何犹豫,飞快便朝着北面疾行而去。
  “江意,你回去通知戍边屯兵,六千人走死亡谷,其余人等三日之后直接轻骑进东廷。”
  此言一出,江意的眉头便皱起:“主上的意思是……”
  “雍门氏即将成为我赫连门下之臣。”
  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那张宗锦想办法递出来的字条,交到了江意面前:“你便按照方子带他们进来。这方子不许损坏,到时候要交还于我。”
  江意有点无语,但很识趣儿地什么也没多说:“……是!”
  “除了影子之外,其他人进东廷打探情报,”赫连恒继续道,“三日后正午在乌城西城门二十里外汇合。”
  “是!”
  若是凭自己的心意,赫连恒连三日都不想等。
  他恨不得就现在,由着平喜领路,直插那个所谓的采石场。
  看着手下人领命后纷纷行动,赫连恒不由自主地从怀中摸出红玉。红色的新月,摆在他的手心里只不过普普通通一块玉佩,在那人腰间时却好像会燃烧,带着艳丽绝伦的火,随那人的行动而摇曳。
  想见他。
  好想见他。
  他们分别至今才一月,赫连恒从不知一个月的时间原来竟如此之长,长到叫人好似余生都已过完,再拖着这具身体也只是行尸走肉。
  待到所有人离开,影子才走上前,在赫连恒身边道:“主上,当真是想开战?”
  “是又如何?”
  “拿下东廷,就没有回头路了。”影子道,“我们接连拿下枞坂、东廷,再往东的耕阳想必看这情势也不会挣扎什么,湖西也已是我们的盟友……皇甫淳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知道。”
  “我们既然已经进了东廷,”影子接着说,“我有把握只身进那采石场,将宗锦救出来。”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过宗锦的人。”赫连恒如是道。
  跟着赫连恒此次出来的是影子甲,他与影子乙的功夫不相上下,但看待各家之间的争斗,影子甲眼明心亮,对局面掌握得颇深。赫连恒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比起带兵杀过来,悄悄潜入把人救走要简单太多。
  他说出口的理由只是其一,还有没说出口的其二。
  ——尉迟岚想要的是天下,他便会陪着尉迟岚去往最高处。
  赫连恒自知如此行事,可谓幼稚;但他多年前,察觉自己心中住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时便已经清楚。
  他就是为情乱智,无法改,也不会改。
  没等影子再开口,赫连恒便说:“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走吧,去乌城看看。”
  “……属下遵命。”
  待到平喜再见到赫连恒时,那些气势骇人的随从已经走得只剩一个了。平喜吓得够呛,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不必害怕。”赫连恒道,“你既是宗锦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
  “?!”
  这话简直把平喜说蒙了——他只以为宗锦是赫连主君的爱宠。可爱宠这东西,不就是一时玩得开心,过了那些时候,换个也就罢了。
  更别说各氏族的家主,这样的大人物,家里只养了十几个都算是不爱玩的。
  可从赫连恒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叫平喜甚至觉得他们是亲兄弟,是夫妻。
  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只能匆忙地点头,伸了伸手:“乌城往这边走……从这儿走过去,要小半日……”
  “无妨,你带路便是。”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