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江市这场雨大得惊人。
地下车库里水位肉眼可见地升高了不少, 方且吟坐在副驾驶位上,看到保安在不断地打电话通知人下来把车挪到高位去。门口积了一条长长的车龙,缓慢有序地往外移动。
她转头看向傅青植。
男人侧脸线条轮廓明晰, 影影绰绰的光打在半身上,朦胧而不真切。
方且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自从两人重新相遇,似乎每一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 傅青植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不管是钱、还是律师……方且吟目不转睛地盯着傅青植, 忽然很想再求证一遍她曾经思考过的那件事。
卷着两人清浅呼吸的空气静谧流淌。
“傅学长。”方且吟看着他平静开口, “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白水镇中学初一三班, 我——”
傅青植倏地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白皙如玉琢造而成的修长手指松散地搭在方向盘上,他微微侧过眸子, 墨色浓稠, 语气坦然地接上:“姓方名且吟字西红柿, 对么?”
“……”
许多年没听见过自己这句如此中二的自我介绍, 方且吟忍不住有些脚趾扣地了。
好在她脸皮厚, 面不改色地抬眼道:“原来傅学长还记得啊, 我还以为你失忆了。”
傅青植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角:“忘不了。”
雨声淅沥。
随着这句话落下, 方且吟觉察到他们两人之间那只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一下子便支离破碎了。
她终于能把眼前的傅青植跟七年前的少年联系起来。
方且吟稍微往后仰了仰,脖子靠在颈枕上,换了个比较放松的姿势,她说话也跟着放肆起来:“你一早就认出我了吧。”
傅青植嗯了声:“差不多。”
方且吟:“老实交代, 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家里人应该更希望你和跟一些豪门千金联姻吧?”
听祝碧春的那个语气,方且吟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
傅家这种豪门, 催得再紧, 应该也不希望傅青植随便找个女人结婚。
傅青植顿了顿, “如果你说的是祝碧春和傅承丰,在我眼中,他们并不算是我的家人。”
方且吟愣住。
傅青植语调缓慢道:“我没有骗你,我爷爷和奶奶确实很希望我早点结婚。”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他们的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两下。
方且吟偏头一看,是祝碧春,和她之前见到的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位“傅总”。
对方一身恨不正经的休闲西装,可以明显看出傅青植有部分容貌随了他。然而父子俩站在一块儿,傅青植才更像是当爹的那个。
没办法,这叫傅承丰看上去就跟“靠谱”二字不太沾边。
“我当你怎么突然放我鸽子。”傅承丰看到副驾驶上的方且吟,勾出一抹玩味的笑,“原来是为了——”
傅青植冷声直喝道:“傅承丰,闭嘴!”
被他这么一说,傅承丰脸色沉了下来:“我是你爸,你就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承丰。”祝碧春低声安抚,“别生气,青植已经成年了,确实会有主见一点。”
看着这一家三口相处的模式,方且吟立刻就什么都懂了。
看来傅青植刚才说的确实不假,面前这两人,根本就不能算得上是家人。
“青植。”祝碧春又转头看向傅青植,语气有些讨好,“你爸年纪大了,就别总是这么气他,把身体气坏那就不好了。”
傅青植淡淡道:“我觉得挺好的。”
祝碧春:“……”
噗。
方且吟差点忍不住笑了。
好一出父慈子孝,傅青植和傅承丰别说父子了,说是仇人她都相信。
“你!”傅承丰脸色铁青道,“要不是傅家,你能有今年?没了傅家你什么都不是,读什么农学专业,我看你以后拿什么来继承傅家!”
正好面前腾出了一条新的路,没等他说完,傅青植便踩下油门,车轮劈开水花扬长而去。
雨天的空气弥漫着一股好似消毒水的味道。
离开地下车库后,车子平稳行驶在柏油马路上,方且吟敏锐觉察到,傅青植的心情不太好了。
她太懂这种感觉了。
每次见完陆玫和方宇宙,她都得缓好一会儿才能缓的过来。
她有眼力见,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刚才发生的事方且吟决定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车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接着他们之前的话题继续道:“你的爷爷奶奶?”
傅青植怔了怔,偏眸对上少女若无其事的模样。
有些话无需说出口,他也能明白,顿了会儿,他答道:“嗯,他们知道我结婚了,很开心。”
傅青植提到爷爷奶奶,方且吟第一反应是电视剧里常看到的那种桥段,什么爷爷奶奶生病,离开人间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看到孙子或者孙女的婚礼什么的……
但他们合同里也没说婚礼,就只有领证,连以夫妻身份去见家长什么的,傅青植都得提前来征得她的同意才可以,并且方且吟还有一票否决权。
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去。
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样子。
如正集团离方且吟和洛文心的出租屋并不远。
然而雨天路滑,路上堵车,再加上今天用脑有点过度,方且吟眼皮子有些沉重。
久久没有听到身侧的少女出声。
傅青植转头一看,方且吟额头抵着车窗,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他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拿出一张毯子,抖开,轻轻地盖到她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
“胆小鬼。”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声。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个胆小鬼。
怎么可能忘记?
只不过两人离别时的那件事,实在是不怎么愉快。
半睡半醒间。
方且吟和傅青植在初中那一年的交集,其实并不多。
傅青植替方且吟垫了所有的医药费,陆玫和方宇宙开心坏了,心安理得地吞掉了白水镇中学师生们给方且吟募捐的钱,美其名曰以后给方且吟买补品用。
这不要脸的两人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傅青植身上。
“你们家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也没什么好还的。”陆玫对着只比她女儿大两岁的少年谄媚道,“小少爷,你要是喜欢咱家闺女,你就直说,我做主,让她当你的——”
“嗖——”
一道凌厉的破风声传来,陆玫惨叫一声,捂着被水瓶砸到的后脑勺,正要发火,看到出手的人是谁后,拼死吧怒火都给憋了回去。
“方且吟!”陆玫走到坐在轮椅上的方且吟面前,压着火气道,“你别这么不知好歹,我这是在给你未来做打算呢!出手就是几十万,这家人多有钱啊!我要是你,我就立马咬死他不松手,这男孩愿意这么帮你,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方且吟一脸淡漠地看着她:“陆玫,你再说一句,我让你跟我一起坐在轮椅上。”
她的威胁一向是这么轻描淡写的。
然而陆玫立马就噤声了,嘴巴跟上了拉链似的闭得紧紧的。
她知道方且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前他们对这个女儿一直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谁想到这丫头不知道上哪儿学了打架,有一回方宇宙不顺心喝醉了酒,想拿皮带抽她,结果那一回方且吟发了很,直接把她爹给打到骨折送进了医院。
也就是那一回之后,方宇宙和陆玫再也不敢惹自己的这个女儿。
方且吟又道:“对了,学校那边的钱退回去。”
陆玫立刻拒绝:“不行!这怎么成!”
方且吟眯了眯眸子,陆玫有些发怂,但仍然嘴硬道:“就是不行!钱……已经花光了!对!都花掉了!没办法退了!”
尽管现在他们害怕死了方且吟。
但进了他们口袋里的钱,是万万别想着他们会吐出来了。
陆玫走后,方且吟跟傅青植道歉:“不好意思,学长,吓到你了吗?”
傅青植沉默片刻,“她一直都是这么对你的?”
“这倒没有。”方且吟懒懒地扯了下唇角,“要是她小时候也对我这么唯唯诺诺,那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方且吟看到傅青植蹙起眉头,自嘲地笑了声。
小时候她以为所有父母都跟方宇宙和陆玫一样。
直到她开始上学,她才知道,他们这充其量也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仇人。
谁叫这个世界上当父母不需要考试,谁叫她倒霉,出生在了这么个家庭之中。
十三年了,方且吟也习惯了。
但对傅青植来说,估计就有些毁三观了。
方且吟想了想,又道:“你别把她的那些胡说八道放在心上,谢谢你救了我,傅学长,我之后会……嘶!”
方且吟抽了口气,眼泪都疼出来了,声音带着抖:“傅学长……”
“疼?疼就别说这么多话。”傅青植推着她回到病房,叫医生过来,“我没放在心上,你还有别的亲戚么?”
方且吟愣了愣,摇头。
她那些所谓的亲戚,跟陆玫和方宇宙基本都是一个德行,吃人不吐骨头的。
不过傅青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方且吟反应过来些什么:“傅学长,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我现在基本和他们也没有联络了。”
她平时住在容义家希尔屯酒店那儿,生活费学费书本费都是靠自己打工去挣,陆玫和方宇宙现在于她而言一点用都没有。
傅青植垂下长睫看着她,眼里泛着方且吟读不懂的情绪:“别逞能。”
方且吟摇摇头:“我没有逞能。”
在别人眼中的独立自强,对她而言,只是为了活下去每一天都得经历的最普通的事情罢了。
傅青植承包了方且吟住院的所有医药费和伙食费。
方且吟足足养了两个月的伤才出院,回到学校后,两人虽然不同年级,但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傅青植总会特意等上她一起。
第一天方且吟是拒绝的:“傅学长,我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的。”
虽然饭堂一顿只需要五块钱,但是对方且吟来说还是贵的,她更喜欢去外面吃两块钱一碗的斋粉。
听罢傅青植淡声道:“我请你吃,我饭卡钱充多了,可能直到毕业都用不完。”
方且吟:“???”
这得是充了多少钱?
好奇心驱使着方且吟跟了过去,刷卡的那一刹那,方且吟是真的惊呆了。
一二三四五六。
六位数。
所谓的充多了,原来是往饭卡里充了十万块??????
作者有话说:
好像前面有个小bug,我之后修一下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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