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声。
榆漪晃了晃神, 再一眨眼,眼前的画面便消失了。
她皱了皱眉,走下小山坡。
小山坡离垃圾村的距离不算太远, 却也不算太近。
在走下去的过程中,榆漪发现那些原本散开的黑雾又渐渐涌了出来。
细密的黑雾丝丝缕缕, 勾缠着靠近。
榆漪垂下眸子, 没有拒绝黑雾的靠近。
黑雾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加快了速度, 将榆漪包裹进去。
再睁眼时,眼前又是一副新的画面。
榆漪在睁眼前就有预想她会看到新画面,但她预想中的画面应该至少是她经历过或者亲眼看过的画面,就像刚刚那样。
但此刻......
她凝了凝眉, 表情有些凝重。
这不是她经历过的画面。
画面是陌生的, 但场景却是熟悉的。
——这儿还是垃圾村。
榆漪看了看周围,发现这里是垃圾村的村长住处。
对, 没错, 垃圾村既然作为一个村子,自然也是有村长的存在。
只是这村长的选拔不同于寻常村子。
垃圾村的村长选拔,需得是最恶之人。
为此, 垃圾村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恶人大赛, 用以选出比赛中最恶毒的那个。
榆漪之前跟着荼弭来垃圾村的时候,碰巧赶上过垃圾村的这场“大赛”。
也是那时,她知道了这垃圾村的村长住处。
榆漪抿了抿唇,左右看了看。
村长的住处是垃圾村里最好的,但也仅仅是一间破败的木头房子。
木房子旁边有颗老树, 另一边有一洼浅浅的水塘,不大, 直径两米的样子,里面蓄着略有些浑浊的水。
榆漪现在的位置就在这口水洼旁。
水洼里的水有些浑浊,但至少没有什么异味,但这水总归不太干净,让人看着有些不太舒服。
榆漪撇了眼水洼,往远离水洼的地方挪了两步。
不动还好,这一动,榆漪就发现了问题。
她看着自己呈现虚影状态的脚,有一瞬间的呆愣。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表情淡定。
这个发现似乎是一个开关,在她发现了以后,原本面前静止的画面突然就动了,就像是暂停着的视频突然开启了播放键。
老旧的木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男孩手里拎着个木桶,木桶上盖了个盖子,却依旧遮掩不住那从缝隙中溢出的浓烈血腥气息。
男孩似乎很不喜欢这味道,他捏着鼻子,拎着那桶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木屋里传来男人粗哑的声音,那声音沾染了酒气,带着怒意:“臭小子,把老子的桶给我拿回来。”
提着桶的男孩动作一顿,接着也不捏鼻子了,两手并用,拎着桶走的飞快。
木屋内传来几声碰撞声,似乎是屋内的男人撞倒了桌子。
短促的几声痛呼声后,是玻璃清脆的碎裂声。
画面到这儿就停了下来。
榆漪还没来得及惊疑,就见眼前的画面继续动了。
还是刚刚的场景,但时间却似乎跳跃了一段。
她这次站到了木屋内,因而能清晰的看清木屋里的情况。
摔了一地的桌椅,凌乱的床榻,丢了满地的碎纸垃圾,以及......
躺在地板上的一生一死两个人。
为什么说是一生一死?
因为满地的血都是从其中一人身上流出来的,看那伤口和血量,能活下来估计也得算是妖界的一个奇迹了。
而另一个人躺在那满地血泊中,呼噜声震天响,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睡得昏天暗地。
屋子里的血腥气混杂着酒气,浓郁的让人想吐。
榆漪抿了抿唇,视线顺着门外的声音看向门口。
木门随声而开,穿着蓝色衣服的男孩走了进来。
榆漪的视线在他手中的空木桶上定了一瞬,意识到现在这个画面应该是上一个画面的后续。
男孩进来见到这幅画面似乎见怪不怪,他将木桶放到一旁,又将睡倒在地的男人架到一旁,接着开始收拾屋子。
如果不去看那满地的血液和躺在地上的尸体,这画面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打扫卫生。
榆漪不太明白黑雾让她看这画面的原因。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黑雾从画面的边缘处涌现,在榆漪的身后幻化成一张椅子。
榆漪:......
总归也出不去,看就看吧。
她甩了甩耳朵,一屁股坐上椅子。
眼前的画面开始慢慢加速,榆漪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托着下巴看。
眼前的画面跳动着,榆漪也就把它当做了一部电影来看。
在这里时间的流速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榆漪看着眼前的画面,表情从最开始的些许漫不经心,慢慢变得略微严肃,等看到后面,脸上已经是略微凝重的表情了。
这其实已经可以算是作为男孩的成长传记了。
榆漪看着画面,隐隐似乎也在跟着男孩长大。
垃圾村是个很神奇的村落,似乎这里有种神奇的魔力,可以吸引这荒芜星上的恶人,久而久之,这垃圾村也就成了恶人聚居的地方。
但男孩是个例外,他从出生开始,一直都保有着一颗纯真的心。
若是在别处,这颗纯真之心是好的,但这是在荒芜星,拥有一颗纯真之心却是异常恐怖的一件事。
因为在这里长大的人,没有是非观念。
你能想象一个男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脸纯真的的收拾着满地血腥,在父亲的指导下对尸体进行分割处理。
明明满手血腥,却还是因为父亲承诺的一颗糖,捧着破碎的肉块,笑的一脸满足。
他似乎不认为他是在作恶,也丝毫不忌讳用残忍的手段杀人。
因为他不认为这是恶,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他只是跟随了这个氛围,融入了这个环境罢了。
他是恶人,却又是好人。
他会对无辜的生物产生怜悯之心,会呵护关心掉下树的幼鸟,会偷偷背着父亲放走怀孕的松鼠,会将搁浅在水洼奄奄一息的鱼儿放回水里。
很矛盾。
至少榆漪是不太能接受的。
她能对恶贯满盈的恶人视若无睹,却无法面对这种用最单纯的心最纯真的笑做着最恶毒的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男孩十二岁。
十二岁的男孩身形已经开始抽条了,乍一看也有个少年的样子了。
这些年在男孩手里经过的尸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但男孩的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的纯真模样,似乎血腥压根无法污染里面的那片纯粹。
从男孩变成少年,他的眼睛却没有变过。
直到成长为少年的他从村外捡回来一个人。
一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说奇怪呢?
因为那个人是从被他从无尽深渊外的荒地上带回来的。
那是个长得很精致的男童,穿着一身奇怪的黑色长袍。
那长袍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周身竟找不到一个缝隙,直将男童的皮肤遮的严严实实。
他脑袋上戴着一顶兜帽,宽大的帽檐遮掩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清那白的发光的下巴。
少年是在提着装满血液的木桶去倒的时候遇到男童的。
彼时他正站在无尽深渊旁,将木桶里的血液和碎肉倒进深渊。
往日他倒完以后就该回去的,但那天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那冲动指引着他转过身。
于是,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男童。
男孩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黑白分明的瞳孔盯着他,看着似乎隐隐有几分邪气。
少年把男童带回了家。
改变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少年发现男童似乎很不喜欢他做的事情,或者说,男童很不喜欢这个村子。
男童就像这个村子里唯一的那个异端,在垃圾村的人嬉闹着对抓来的人玩着再残忍不过的游戏时,他会突然冒出来,睁着一双黑亮的桃花眼,稚嫩而又坚定的阻止他们的行为。
很神奇的,哪怕是穿了一身沉闷的黑衣,他的周身却依旧透着一股无法抹灭的纯气。
就像是落入狼群的绵羊。
而同样的,这个村子似乎也不欢迎他。
这种不欢迎体现在了村子里的人身上。
村子里的人,无论年长年少,在见到男童的时候,眼里都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
少年看不懂。
但作为旁观者的榆漪看懂了,这是一种带着厌恶和恐惧的眼神。
他们厌恶这个男孩,却又下意识的害怕他,仿若这种畏惧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这种情绪短暂的保护了男童。
垃圾村是排外的,除了被他们认可的人,其余的外来者在踏入垃圾村的时候,就会被虎视眈眈的恶人们当做游戏,狠狠的折磨之后残忍虐杀。
出于这种天然的忌讳,男童避开了这一劫。
但这是短暂的。
垃圾村的人很快就发现了,男童是没有灵力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眼睛盯上了男童,首当其冲的,就是少年的父亲。
但男童似乎对着一切都不知情。
他就像误入妖精堆中的唐僧,穿梭于垃圾村的每个角落,用着那双干净的桃花眸子,阻止着他见到的每一件恶事。
于是,在某个午后,有人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