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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修者最重承诺,  尤其是像终南老祖这样的半步神仙。
  每一分因果落在身上都能成为飞升致命的劫数,更何况是白茶这样不受天道庇护,不在五行之内的存在。
  她和沈天昭一样是变数,他不敢赌。
  白茶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让对方答应了又不能反悔,  老老实实把紫金云鼎和丹药送来。
  讹了一点灵宝和丹药之后,她才把话题转到了正轨取剑一事上。
  “前辈,  我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辈。既然你已经这般慷慨爽快给了我师兄师姐,  备了这般厚礼。我看到了你的诚意,  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这时候白茶不再装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喝了口茶,把话摊开了说。
  “正如你所说,我帮君越鸣取剑,他也能帮我尽快与命剑磨合,稳固修为,  于他于我都有益处。但是归根结底是他需要我,  我并不是必须需要他才能达到目的。”
  和一个属性相合,修为相当的人一起修行对于提升修为是有好处,可白茶大可以找谢九思,  也可以回剑宗修行。
  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而君越鸣不一样,  他非白茶不可。
  属性相合的修者不多,却也不难找。偏偏唯有白茶能压制住他的魔骨,不被反噬。
  因此这场交易君越鸣是被动的。
  终南老祖听出了白茶话里的意思,他沉思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条件直说便是,  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前辈果然是爽快人。”
  她拍了拍手,  要是换作以往她和这样以为剑道老祖宗对上,  估计连头都不敢抬。
  如今沈天昭在,  白茶这才有了谈判的底气。
  想起先前沈天昭一剑就把他们给震慑得噤若寒蝉的场面,白傲天和她忍不住在脑海里鸡叫出声。
  白茶算是明白了之前为什么卓不绝说起沈天昭的时候,告诉她,只要他清醒过来,天下无人敢动她分毫。
  当时她还觉得是夸张,一个神魂都没重塑,连个肉身都没有的人。
  哪怕修为再高,剑法有多精妙绝伦,也不可能让三千仙门的垂首低眉。
  如今看来是白茶对沈天昭的力量一无所知。
  七魂六魄只归了一半就能和终南老祖五五开,要是全部归位了,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白茶更是挺直了腰板,对待老者的态度不是个小辈对晚辈,更像是同辈。
  要不是顾忌怕坏了两宗关系,那句“终南老弟”可能就要脱口而出了。
  “是这样的,先前我入无量之地取剑的时候路过了一处秘境,好巧不巧那秘境的主人正是前辈的师弟,棋尊玄灵子。”
  前一秒还黑着脸在心里暗暗咒骂白茶小无赖的老者,听到“玄灵子”后神情一顿。
  终南老祖这辈子不仅徒弟缘不好,早死的早死,入魔的入魔,同样的他的同门缘也差到离谱。
  鸿蒙初开时始祖前后一共收了五个徒弟,其中三个自立门户,唯有他和玄灵子还留在终南山。
  玄灵子是始祖收的第五个徒弟,年岁也是最小的。
  和万剑云宗那位剑祖飞升成功不同,始祖是命数已尽,陨落于天地。
  大约是因为始祖未得大道而羽化一事,玄灵子对修行有着很深的执念,行过岔路,入过魔,每一次都是终南老祖竭力把他从深渊拽回来。
  然而即使如此,他最后还是死了。
  死在了神魔大战的最后一夜。
  等到终南老祖赶来的时候玄灵子早已神魂俱散。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他带回终南山,只是玄灵子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
  那时候终南老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在没有突破飞升之境的可能之后,沈天昭成了玄灵子新的执念。
  他想留下来,等沈天昭神魂重聚,再登天门。
  始祖和他未得道飞升的遗憾,玄灵子寄托在了对方的身上。
  偏沈天昭在一步成仙之时突然以身祭剑,身消道陨。
  自那时起玄灵子便一直未出无量之地。
  “他如今如何?”
  “……他羽化了。”
  白茶从储物戒指里将那枚白玉棋子取了出来。
  “什么也没留下,唯有这枚苍生棋。”
  “在他神魂消散之前,他曾委托我出境之后上一趟终南山,让我把他陨落的消息告知于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苍生棋递给了老者。
  “他让你把这枚棋子葬在南山下,雪落南山时候,得空去帮他扫扫雪。说是在无量之地的五百年太冷,不想再受冻了。”
  终南老祖眼眸闪了闪,盯着白茶手中的棋子静默了良久。
  久到好似透过这棋子回顾了玄灵子的一生,而后这才接过。
  “……多谢。”
  他看着那枚白玉棋子,神色沉郁,声沉如钟。
  “除了这枚棋子他还有什么让你交代给我的话或者东西吗?”
  白茶点了点头,“有的。”
  “什么?”
  “他让你帮我师尊找回散于天地,尚未归位的神魂,帮他重塑肉身。”
  如果白茶从一开始就把这话告知于对方的话,他必然不会相信。
  可白茶手中有玄灵子的苍生棋……
  玄灵子和沈天昭交恶是假,然而后者和终南老祖不对付却是真。
  白茶在沈天昭清醒的时候曾经好奇问过他,为什么君越鸣一听到她是他徒弟就那么大反应?他和终南老祖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有过什么旧仇恩怨?
  奈何沈天昭神魂未全然归位,缺失了很多记忆。
  他只说不是单纯道的问题,他的道本就在五行之外,他不在乎更不屑于别人认同。
  应当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严重到足以让万剑云宗和终南山断裂的事。
  不然他也不会一听到终南老祖的名字就手痒到二话不说,便提剑上了佛塔。
  不过如今发生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天昭的神魂散在天地,唯有和他修为相当的化虚境的修者才能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玄灵子会让她去找终南老祖。
  终南老祖捏着棋子把玩,冷笑反问。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就凭玄灵子把苍生棋给了你,凭这是他的遗愿,还是凭只有你能帮君越鸣压制魔骨,入塔取剑?”
  他将杯盏落在桌面,动作不大,茶水却依旧溅落了出来。
  “况且就算我答应了你,你师尊向来心高气傲,也不一定会接受我的帮助。”
  “他会的。”
  白茶直勾勾注视着老者的眼睛,语气笃定。
  “而且我想前辈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我不是在请求你帮忙,是这忙你非帮不可。”
  “我师尊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把生死看得很淡,不然也不会在神魔大战以身救苍生。他不是因为想重生才要找回散去的神魂的,而是因为比起生死,于他来说这苍生更重要。”
  她扫了一眼高位之上的去尘天尊,对方神情淡然,并未有太大的变化。
  和白茶猜的没错,像他这样心有佛眼,可探天机的佛修应当早就知晓了她会在无量之地碰上玄灵子一事。
  按理说去尘也可以帮沈天昭重塑神魂,偏灵山是天道最亲的宗门,满座神佛,都不会庇护于沈天昭。
  他只能保持中立,不然很容易引起当年谢沉那般的灭顶之灾。
  不过对方帮不帮忙于白茶来说并不重要。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和灵山走太近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白茶收回视线,又继续说道。
  “当年神魔大战,别人如何人云亦云无所谓,难道你和去尘尊者也以为那是我师尊飞升引起的浩劫吗?”
  “当年的真相如何,唯有我师尊回复了全部记忆才能知晓,才能阻止灾厄再次发生。”
  白茶承认自己说的有些直白,但这就是事实。
  除了沈天昭没有人可以真正救苍生于水火,终南老祖不能,去尘也不能。
  只有他有与天命,天道抗衡之力。
  这五百年来不是没人猜测那场浩劫会再次降临,也不是没人猜测神魔大战其实与沈天昭无关。
  只是他们不敢承认,把一切都归咎于巧合,意外,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修者劫数。
  为了心安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这没什么,毕竟人总是会害怕未知,不可掌控的东西。
  “这不是为前辈自己,是为这苍生。”
  和白茶所想的惊讶或是愕然之类的情绪不用,老者除了在看到玄灵子那枚苍生棋时候神情有些波动之外,在听到她这么一番话下来,他也依旧面不改色。
  “听起来于个人还是大义,我都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了。”
  佛塔里即使是晚上也亮若白昼。
  他坐在里面,花白的胡须和头发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终南老祖微微颔首,尽管捉摸不透对方心里到底如何想,但对白茶而言只要他答应了就成。
  她松了口气,也承诺道。
  “既如此,那君越鸣的事我也答应了。”
  “那么之后在灵山这段日子里,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白茶也不管老者什么反应,起身这才算真正恭敬地朝着他行了一个剑礼。
  ……
  白茶和谢九思他们从佛塔里出来的时候,天边云霞漫天,把灵山上下洒上了蜜糖。
  她抬眸看了一眼那巍峨的佛塔,紧闭的门扉给人一种孤高的疏远。
  “我还以为你会借着君越鸣的事再狠敲他一笔呢,毕竟帮沈剑仙找回神魂一事,他就算和沈剑仙再有恩怨,也不可能弃终南山,乃至整个苍生不顾。”
  终南老祖是个有大爱的人,只是和沈天昭比起来他的这个大爱相对要狭隘许多。
  他可以为终南山,为他的师弟玄灵子做出牺牲,但是要他像沈天昭那样为天下千千万的人献祭,他做不到。
  不然当年身陨的也就不一定是沈天昭一人了。
  不过无妄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对老者有什么偏见,他身为佛子,心里也尚有亲疏远近。
  佛门所说的众生平等只是表面上能够做到的平等,真正的大爱无疆,一视同仁,天底下又有既然能够做到?
  能在一场灭世的浩劫里护住一方天地,在他看来已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无妄这么说只是单纯好奇罢了。
  先前他看白茶为谢九思他们讨了那么多好处,却没为自己,实在有些奇怪。
  “唔,本来是想要再要点什么的,不过事后想着还是算了。人前脚刚得知自己的师弟无了,而且还是为承我师尊神魂无的,我后脚就敲他多少有些不厚道。”
  白茶挠了挠面颊,嘴上这么说着但语气却不能听出点遗憾。
  无妄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样子笑了笑,想起什么又问。
  “对了,你之前身中天赋在莲池里又是泡了几日,又是昏睡了几日的,折腾了这么久,如今醒来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儿白茶脸色一僵。
  先前面对一个太虚境大能丹淡定自若的少女,此时慌乱避开青年担忧的眼神。
  “没,我没事了。”
  无妄一顿,这时候才留意到一旁神色同样不自然的谢九思。
  他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那天赋又不是去除人的记忆,白茶之前做的那些蠢事,如今清醒过来了肯定也就什么也记起来了。
  他眼眸一动,心下了然。
  “没事就好。”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事情处理妥当了便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什么?就这么走了?
  无妄走了那不就只剩下她和谢九思两个人了吗?救命,她还没想好要怎么狡辩呢!
  “等等!”
  “等一下!”
  几乎是在他迈出脚的瞬间,白茶和谢九思同时叫住了无妄。
  无妄本想要给他们一个把话说开,解释清楚的机会和空间,结果两人一个比一个怂。
  尤其是白茶,整个人就差没把“求你,别走,救我狗命”的字眼写在脸上了。
  “……”
  这两个人究竟在他不在的时候,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至于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瞬,从白茶欲哭无泪的脸上往上,落在了僵硬了手脚的谢九思身上。
  谢九思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没事,你有事就先走吧,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去的。”
  白茶很想要说别走,要走把她也带走。
  可她再迟钝也看出来谢九思是有话想单独和她说。
  他要和她说什么?质问她为什么对他上下其手,非礼于他?
  还是生气她胡言乱语,言语轻薄他?
  她该怎么办?先解释还是先道歉,还是一边解释一边道歉?
  要是解释了他也不原谅自己,把她当成柳殷芷那样馋他身子的老色胚,自此疏远她怎么办?
  正在白茶思绪混乱到同手同脚的时候,谢九思喉结微滚,涩然开了口。
  “师妹,之前的事……”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下流  ,我无耻,我无理取闹!师兄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不要和我断绝关系,断绝往来!”
  白茶生怕对方说出什么绝交的字眼,噼里啪啦,话都没过脑子,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是柳殷芷的天赋,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肯定知道的,我不是那样轻浮的人!我说的都是混话,都是我头脑不清醒时候胡言乱语的,你不要当真,更不要相信!”
  她滑跪的太快,快到谢九思都没反应过来。
  青年本来也是有些不自在的,如今看着眼前人神情慌乱,语无伦次,那点紧张也随之荡然无存了。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谢九思这么柔声说道,想要抬手和以往一样摸摸她的头,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一次他却做不到那般坦荡自然。
  他眼眸闪了闪,并没有动。
  白茶原以为对方会生气,会失望,不想自己只单单这么一解释他就信了。
  轻易得让她觉得不大真实。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对于白茶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的不安和局促全然被他尽收眼底。
  他没忍住低声笑了。
  “你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白茶一愣。
  她又是抱又是求亲亲的,还差点把人衣服给扒了……这些难道不算过分的事吗?
  见谢九思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她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烦闷。
  是剑修对这些事情一贯都太粗神经了,还是谢九思把她单纯当小孩子,所以这才觉得无所谓的?
  也是,在谢九思看来她不过十六岁,他自出生到现在,已有六百来岁了。
  就算抛去他未出世之前的五百年不算,他如今也有百岁。
  和她相比起来,他当她祖宗都绰绰有余。
  意识到这一点的白茶觉得自己那般纠结担忧对方生气的样子很傻,好像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人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
  白茶叹了口气,闷闷不乐的将脚边的石子踢开。
  眼看着快要分开各回各屋的时候,一旁的谢九思突然开口。
  “师妹,之前我曾问你仙途与我,你会如何选……你还记得吗?”
  “唔记得,我还自以为是说了一些冒犯到你的话。”
  白茶原本就想要道歉的,听到他提起这才找到了机会开口。
  “对不起师兄,我不该说什么俗世红尘也要和你一起的。你这样的人心有大道,必然是能平步青云,登天成仙的,我这么说和咒你一辈子无法飞升没什么区别,我……”
  “我没有觉得冒犯。”
  谢九思在距离白茶半步的位置停下。
  夜风很轻,他的声音也出奇的柔,好似一缕悠悠的空气,又似天边细长的云彩。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让你在那种情况下做出选择。”
  “当时我并不是非要你选我,而是想要个答案,想要知道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他在意的不是白茶会选仙途还是他,他在意的是白茶会不会相卫芳洲那样舍弃他们的因果,毫不犹豫的奔赴大道长生。
  事实证明她和卫芳洲不一样。
  卫芳洲不会犹豫,白茶会斟酌。
  只要哪怕她有一瞬的迟疑,于谢九思来说就足够了。
  至少在她心里他不是那么可有可无。
  想到这里谢九思唇角上扬了一个很浅的弧度,羽毛一样勾的人心痒痒。
  “师妹,其实就算你选仙途也没关系。你有你的道,不必为谁停留。”
  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她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包括他和沈天昭也是无关紧要的吗?
  等到白茶看到青年愕然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自觉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谢九思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地解释。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想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你面临了这样两难的抉择。或是我与仙途,或是沈师叔与苍生。”
  “我希望你不要被任何事物所左右。”
  他这一次抬起了手,轻轻覆在了白茶的头顶。
  “你要知道,世上再难登的庙宇也杀不死心无神佛的人。”
  作者有话说:
  师兄的意思是希望茶妹不要受制于人,更不要受制于天。他知道白茶不是他母亲那样的人,希望她没有软肋。
  沈天昭:爱帮不帮,不帮就打。
  白茶:先礼后兵,不成就打。
  有师尊的人说话都硬气嗷。
  白茶:原来他把我当孙女……
  谢九思:……
  爷孙恋哒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