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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齐思再回到万景,钟然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落地玻璃门后的环形沙发,低垂着眼,远远瞧过去,身形如雕塑,面色冷凝。
  那扇落地玻璃门前是冷冷的冰蓝色水池,衬着灰蓝的天。
  齐思不走正门,沿着水池过去,往里探头探脑:“哥。”
  钟然抬眸,又低下去,声线不冷也不热:“杵那干嘛?”
  齐思便挪进去,心想钟然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内心忐忑,老老实实垂头等着。
  可钟然什么也没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看文件。
  齐思便主动说:“我把她送回去了,我还道歉了。”
  “好。”他应。
  齐思眨巴眨巴眼睛,捉摸不清他到底生没生气,干站着不敢动。钟然觉察到她扭扭捏捏,如芒在背的模样,便搁下手机再度开口:“下回别这么冲动,脾气改改。”
  齐思赶忙点头:“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啊。”
  “是我的问题。”他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说一千道一万,齐思之所以会那样说季清识,无非是觉得他没把这段感情当真。这事儿赖不到谁头上,里里外外的误会都源自他自己。
  他在想季清识昨晚说起,他和他身边的人给她的感觉。
  他原本不是很明白,现在才彻底懂了。
  就是有点儿晚了。
  他刚开始那会儿的确没当真,一步步走到现今,也是他活该。
  稀里糊涂活了二十五年,竟然连怎样对待一段感情都弄不明白。
  把事情搞砸到这一步。
  全是自作自受。
  ……
  隔天季亭山给季清识打电话,言谈间似不经意和她说起季晨回去的事。
  “你二舅今天来给我送东西,说你妈妈回来了,还跟他问了你的地址,说想去看看你。”季亭山在电话里试探着问:“她去了吗?”
  “没有。”季清识回答。
  季亭山隐隐的期待退去,难掩失望,转而又安慰她:“你妈妈可能是有点忙,忙完了会去看你的。”
  对季晨,季亭山早就不指望她能幡然醒悟往正路上走。虽然父女两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但血脉终归是血脉,季亭山还是希望她不要一把年纪还像小时候那般好高骛远,只愿她能平淡安稳过一生,这是老爷子心里隐伏的期望。
  他也知道季清识心里总给母亲留了块地方,而这么多年,季晨却始终没有主动去看过季清识。所以当季亭山知道季晨向季开源问起女儿时,他既惊讶,也宽慰。
  不仅是希望季清识高兴,也是看到季晨心态回软,盼她此后能越改越好。
  季清识默然几秒,才笑起来:“没事,她忙她的。”
  季亭山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季清识说过年之前,因为辅导机构给她安排了课程,她考完试就得继续兼职。
  元旦那天,付明远约她吃饭,电话里说,他年后就要回宁川了。
  季清识去赴了约。
  在一家法餐厅里。
  圣诞元旦这类节日里,临安各大商圈里都热闹拥挤,人声鼎沸,驱散冬寒,落目都是年轻耀眼的面容。付明远选的这家餐厅高居节日榜榜首,位置得提前好几个月定。
  服务生引着她往里走,付明远早早到了,仍旧是卫衣牛仔裤,清清朗朗的少年气,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见她来,把手里的蓝色盒子搁在桌子上,仰脸明朗一笑:“清识姐。”
  季清识轻轻嗯了一声。
  服务生在他俩桌前各放一杯柠檬水,点完单后便倒退着离开,付明远把蓝色盒子推过桌面,放在她眼前。“送你的。”
  她下意识的要拒绝。
  付明远却说:“我三个月前就定好这间餐厅,攒钱买了这个礼物,本来打算今天跟你表白。”
  季清识那个“不”字便卡在嘴边。
  付明远笑笑:“虽然没什么必要了,但你就让我有始有终吧。”
  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妈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得回去了,但我不是向他认输。我知道我很幼稚,什么也不懂,莽撞的跑到临安来,给你添麻烦了。但我当时只是不想被你,被他,还有别的人看轻。”
  “他那样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别人的未来,可我总得反抗一下吧。”
  季清识心里不是滋味:“我向你道歉。”
  付明远摇摇头,语气平和而坚定:“我还是想当工程师,像我师傅那样。所以我想回去考宁川设计院,我不做盛誉的员工,我要做盛誉的合作方,我要让钟然知道,他永远都不能把我踩在脚下。”
  “等那个时候你要是单身,我再来追你。”付明远又把盒子往她面前推,朝她咧嘴一笑:“祝你新年快乐。”
  这顿饭结束,两个人因为住在不同方向,所以在十字路口道别。有商场的工作人员在路边分发气球,红色气球被来来往往的人拿在手里,于风中轻晃。
  离开之前,季清识捧着那条项链,对付明远说:“祝你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付明远笑了一下,转过身,很快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
  新的一年如期到来。
  学校陆续进入寒假,学生的时间充足起来,辅导机构给季清识排的课也渐渐增多,她每天往返在家和辅导机构之间,但没了复习的压力,日子轻松很多。
  给季晨那两万,是她这几个月兼职存下的所有钱。虽然还是钟然想方设法塞给她的,但他无耻归他无耻,这钱是她辛辛苦苦上课挣来的,她不觉得有问题。
  只是现在没了齐郁这个学生,她陡然闲下来,只能请辅导机构尽量多排点课。
  天气预报上说近期会有雨雪,没有课的时候季清识就窝在家里,两个室友都放寒假回家了,她偷得一点独居的快乐,每天上完课就在附近的商圈转一转,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家,两点一线,简单满足。
  钟然回来找过她,她隔着窗户偷看,他应该是刚从宁川回来,穿一身西装,外面加了件大衣,寒风烈烈,给他眉眼都裹一层寒意。
  她不下去,他在楼下等。
  他站在哪都招摇惹眼,她无端的又生起闷气来。
  好在他很快接了个电话离开,走的时候,预告了快一周的雪悄悄落下,落肩即化,雪凝成幕,他很快消失不见。
  这天之后,钟然没再来打扰她,也可能是因为年底公司事情很多,他分不出时间回来。
  打过几个电话,季清识也都没有接。
  她总是对着那串陌生号码发呆,直到对方挂断。
  她想不通。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执着在自己身上。
  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消耗。
  纠纠葛葛,绕也绕不清。
  过年之前,季晨又来找了她一次。
  不到一个月,她就瘦的脱了相,脸上淤肿明显。
  季清识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拿手机报警,季晨不拦不劝,麻木的看着她,机械式的问:“有没有钱?”
  “谁打你?”
  “重要吗?”
  “谁打你?”她重复。
  季晨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弯唇,露出一个讽刺的浅笑,配上她那张枯槁残败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她说:“你爸。”
  “你报警也没有用。”
  季清识竭力忍住心绪,悬而未落的手指还是轻颤了颤。
  季晨问:“你跟我去见他?”
  季清识抬眸,冷冷的盯着她。
  季晨继续说:“我跟他结婚了,你上大学那会就结了。这几年他生意做的不好,欠了不少债。你要不去跟你那个有钱男朋友说说呀,盛誉集团啊,他那么有钱,总不至于不管你父母吧。”
  “我没有父母。”她垂眸。
  季晨笑:“那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杏杏。”
  “别这么叫我!”季清识忽然狠狠打断她,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胸口不断起伏,平淡从容的外表被骤然撕开条缝,水润的眸子亮的像块玻璃,可惜是碎的,“你都没有管过我,我为什么要管你!你现在凭什么来找我,凭什么找我要钱!”
  季晨不再用维持着古怪扭曲的笑容,不再刺激她,面容慢慢古井无波,静静说道:“你不管,我们真的没有活路了。”
  “我怎么管?”
  “去求他。”
  季清识不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了,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冷笑:“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季晨:“你要看着我们去死吗?”
  季清识点头:“对。”
  话音落下,季晨眉目微动,揣摩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渐渐抑制不住的笑出声音来,闷笑声从胸膛深处传出来,往上从喉咙滑出,声音尖利,她笑的咳嗽起来,微弯了腰:“真不愧是我生的。”
  季清识脸上清清淡淡,没有任何喜怒。扔下这句话,季晨转身离开。
  季清识在原地站着,看着季晨身影消失在路灯前方的黑暗里,站不住似的蹲下身,捂着心肺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她就这么蹲着,直到缓过劲来,摸出手机想给季晨打个电话,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季晨的号码。
  她也不能告诉季亭山,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
  满心惶然,脑中忽然又蹦出季晨那句:“你要看着我们去死吗?”
  季清识浑身都颤了颤,忙站起身,跑出去时已经看不到季晨,她在门口问了保安,得知季晨离开的方向,便沿路追过去。
  冬夜里她跑出满额薄汗,总算看到前方昏暗街道一道人影,刚想过去,季晨忽地转过身,厉声喝她:“别跟过来!”
  季清识停下脚步。
  季晨并不想跟她多说,吼完这一声,转过身就小跑起来,瘦条条的背影在冬夜里仓皇狼狈,似是执意不让她跟上。
  很快没了踪影。